離那個混亂的夜晚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園樂站這個地鐵站也一直處於封閉狀態, 除了來來往往的警察和公安以外，普通人完全無法靠近。剛開始的兩天，園樂站周圍甚至是完全用藍色的建材板給遮蓋起來的, 住在附近的人們也只看到一輛輛卡車開進來，裝滿東西以後又拉走。直到最近, 那裏面有價值的東西和大量的屍體幾乎全都被拉走以後, 周圍的建材板才陸續拆掉。

直到這時，搜查一課才能進入。

雖然極（防）道仇殺——這是政府上層對這件事的定性——不歸搜查一課管, 大部分的搜查取證工作也都被公安承擔。不過因為人手不足, 涉及到的案情又太過覆雜, 終歸還是有一部分涉密程度不太高的工作被交給了警察。比如在基地裏面還發現了不少被綁架囚禁、進行人體實驗的普通人, 還在一處粉碎機內發現了大量的人體殘骸，調查這些就是搜查一課的工作。

想到自己在那個地下基地見到的種種地獄般的景象——而且還是被先一步進入的公安同事們清理過一遍的殘餘，佐藤美和子就臉色鐵青, 差點兒而吐出來。她站在路邊曬了好一會兒太陽，才終於感覺好些了。

“佐藤警官？你沒事吧？”

佐藤美和子的衣角被扯了兩下, 她低下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江戶川柯南。男孩可愛的小臉上帶著真切的關心，讓她冰冷壓抑的心情也覺得好了很多。

“你怎麽在這兒, 柯南君？”佐藤美和子驚訝地問：“這裏不是普通市民能進入的地方。”

“是目暮警部邀請毛利叔叔來協助搜查的。”柯南解釋道：“小蘭姐姐要去參加社團活動，所以叔叔就帶我一起來了。”

雖然哪怕毛利小五郎不願意帶他也會硬賴著跟上就是了。

佐藤美和子點點頭。作為一名東京的警察，她也早就習慣了在各種案件中借助偵探的力量, 只是驚訝於毛利小五郎竟然能參與到這種保密級別的案件當中。但想想目暮警部在邀請之前肯定征求過上面的意見, 也就不再多說了。

更何況，佐藤美和子還聽說在那個晚上, 是柯南這個異常聰明的小孩推測出地下基地的另外兩個秘密出入口的位置, 才有了自衛隊和FBI合作、將犯罪組織的成員一網打盡的事。

不過即便如此, 地下的那些場面也不是小孩子該看的。想到柯南一貫以來那旺盛的好奇心，佐藤美和子覺得不太放心，便拉住他的手說：“不過這裏你可不能亂跑，我帶你去旁邊的咖啡店等毛利先生好不好？”

“等等，佐藤警官。”柯南看其他的警察都在忙，便拽了拽佐藤美和子的袖子，示意她蹲下來，然後壓低聲音說：“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想請佐藤警官幫忙的。”

“是這樣，那天晚上北原哥哥去救步美的時候，不小心遺失了一塊非常重要的存儲卡——因為那天他是從會場直接趕過去的嘛！所以忘了把身上帶著的、涉及到北原集團商業機密的存儲卡交給其他人保管。結果今天淩晨北原哥哥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大家才知道存儲卡落在基地裏面了。”柯南略微有些含糊其辭地說。

佐藤美和子微微一怔：“存儲卡？”

兩人對視了一眼，略過了某些不好言說的部分。

黑衣組織的事件涉及到了太多日本政府的高官和政商界的名人，甚至還有警視廳和警察廳的高層，為了政府的形象和在民眾心中的公信力，這次案件中的很多細節都要高度保密，北原蒼介參與其中的事情也是被淡化了又淡化，最後變成——“在熱心群眾的幫助下，日本警方與FBI聯合行動，搗毀了一跨國犯罪團夥”。至於其罪名，則是綁）架、勒）索、謀）殺、偷）渡、制售非法藥品等等，更敏感的話題在報紙上是一個字都沒有出現，也不像以前一樣放任記者去現場拍照，只允許他們在地鐵站外面遠遠地拍兩張照片。

對於見多識廣的東京民眾而言，比這程度還惡劣的跨國犯罪團夥平均每月都會出現一兩次，這個不知名的組織與其相比完全就是不足掛齒，甚至連一兩張富有沖擊性的照片都沒有，放在平時連柯南都不會多看一眼。

但對於偶然窺見了一鱗半爪的人來說，這次事件的重要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在這幾天當中已經有不少官員突然落馬，更多的人則還是在調查當中。不光日本，還有美國、英國、俄羅斯、法國、德國等等，都有黑衣組織犯罪的痕跡，也都有高層被這個組織收買，如今也都掀起了大大小小的波瀾。

黑衣組織是一個延續了數十年、影響著二三十個國家的特大跨國犯罪組織，其中尤其以美國和日本為甚。多年來，各國派遣到這個組織中的臥底也數以百計，其中絕大部分都已經被殺害了。如今黑衣組織突然曝光，帶來的影響幾乎是方方面面的。

而佐藤美和子和柯南不能訴諸於口的另一點則是，他們知道那一個晚上，北原蒼介和他身邊的那些人殺死了不少組織成員。他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但必然是一個僅僅猜想一下就讓人感到不寒而栗的數字。

佐藤美和子是一個正義的警察，哪怕面對殺人仇人也能克制住心中的恨意，讓法律來審判他；而柯南也曾經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認同殺人的行為。

但是他們能指責北原蒼介和神野東等殺人的行為嗎？

不能。

因為他們也很清楚，在哪種環境下，要求北原蒼介等人只是將組織成員制伏或者打暈，跟讓他們去自殺沒有區別。生死搏殺的時候，哪怕只是猶豫一個瞬間都會帶來死亡，更不可能有手下留情的餘地。

如果北原蒼介等人沒有采取行動而是等待警方的救援，警方要行動又需要充分的證據以及上級的批準，那麽在延誤的時間裏，被那些人抓走的阿笠博士可能被殺，步美也不能幸免，而黑衣組織的大部分成員則有充分的時間清理痕跡並逃走。

沒有人能在“不殺”的前提下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怎樣才能讓犧牲變得更少、損失變得可控就成了一種選擇。

所以哪怕是警視廳上層，對於北原蒼介等人的行動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指責，反而提出了感謝和表彰。柯南等人就更不可能事後站在道德至高點上，去義正言辭地跟拼死搏殺的人說什麽“殺人是不對的”之類的話。

不過向來黑白分明的柯南也是第一次受到了某種觀念上的沖擊，連續幾個晚上都輾轉反側地睡不好，此時還頂著一雙明顯的黑眼圈。

男孩沈默片刻，略過了那些不好說的部分，道：“嗯。存儲卡跟這次的事件無關。但是因為關系到企業的機密嘛！所以北原哥哥不希望被其他人看到，所以讓我幫他找回去。”

“這個……”佐藤美和子遲疑了一下，說：“柯南，你可能還不清楚，在我們來之前公安部門的同事已經把基地裏大部分的東西都搬走了，北原集團的存儲卡如果被他們發現的話，肯定也已經被帶走了。當然，我會幫你們去問一下公安部，如果在他們搜集的證物當中有發現的話，我就幫你們要回來。”

假如證實存儲卡裏面的內容確實跟組織無關的話。

柯南也明白這一點，他猶豫了一下，想到之前北原蒼介在病床上叮囑的話，決定再努力一下：“可是北原哥哥說他在混戰中為了避免遺失，所以把存儲卡藏起來了。不過因為頭部受傷的原因，他也想不起來藏到什麽地方了，所以才讓我幫忙找一下……如果藏得很好的話，說不定沒有被公安發現呢？拜托了，佐藤警官，請幫幫忙吧？”

——這是違反規定的。

佐藤美和子本來想這麽說，卻見男孩攤開手掌，掌心是一枚普普通通的、上面還有幾道刻痕的紐扣。

她驀然想起當初的許諾，整個人都楞了一下。

柯南則有一點臉紅——“挾恩圖報”這種事，對於註重臉面的高中生偵探來說還有點太難了。

過了好一會兒，佐藤美和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美女警官吐出一口氣，無奈地說：“好吧，看來蒼介那家夥是無論如何都想要讓你幫他找到那枚存儲卡了——那真的是這麽重要的東西嗎？”

“應該……是吧？”柯南臉紅紅的說道。

“那沒辦法了，誰讓我自己許諾在先呢？！不過柯南……”佐藤美和子正色道：“找到存儲卡後，我可以不交上去，但必須要先檢查一遍——你能理解嗎？”

“當然，我明白！”柯南認真地點點頭。

這處地下基地裏面不知道隱藏了多少秘密和罪惡，一塊存儲卡，能隱藏的內容實在太多了。萬一經他們之手把不該洩露的情報流傳出去，引發更大的罪惡，那絕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

三個小時後。

滿身是土的柯南終於找到了一塊正方形的存儲卡，佐藤美和子將其接入自己帶進來的筆記本電腦上，一大一小兩顆腦袋緊挨著，審視著其中的內容。

電腦屏幕上圓圈轉著圈，大概是在讀取數據。幾秒後，一行行文件圖標顯示在電腦屏幕上，佐藤美和子格外慎重的點開。

……………………

【哥哥，他們找到了。】

耳機裏傳來悠樹的聲音，病床上的北原蒼介掃了一眼，旁邊的乾真司立刻起身，將醫生請了出去。

“資料都替換了嗎？”北原蒼介輕聲問：“可別被他們發現什麽異常。”

【當然，我明白。】悠樹輕快地道。

“這幾天元太他們經常想去探望你是吧？只是都被神野用防止傳染的借口給擋了下來。”北原蒼介微微一笑：“等我出院以後，就再幫你做一個新的身體，這樣你就又可以跟大家一起玩了。”

【我不著急的。哥哥，你好好養傷最重要。】

“嗯。”北原蒼介摩挲了一下手中的卡片，道：“我心裏有數。”

…………………………

客戶名單、公司的人事和財務信息、營銷戰略、新產品研發和改進的圖紙、公司合同……

兩人的目光從慎重逐漸變得輕松，然後漸漸變得麻木。即使這樣佐藤美和子也堅持著檢查了最後一分文件，柯南還主動幫忙查了一下有沒有被隱藏起來的文件，最後兩人齊刷刷地放松下來。

“確實都是集團公司的情報，看來跟那個組織完全無關呢！”佐藤美和子合上電腦，摸了摸男孩的頭：“不好意思呀，柯南。現在你可以把它拿回去了。”

“嗯。”柯南拿回卡片，又期期艾艾地看著佐藤美和子。

佐藤美和子楞了一下，隨後明白過來，笑道：“放心好了。我剛才看過的內容都已經忘記了，不會洩露出去的——話說那麽多的數據和表格也沒人能看一眼就記下來吧？”

“說的也是。謝謝佐藤警官！！”柯南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兩人回到上方的樓層，發現被邀請來幫忙的毛利小五郎還沒有結束工作——原來是警方在基地的囚室內發現了三名被抓來進行實驗的無辜民眾，卻又在附近發現了被扔在地上的手（防）槍和染血的匕首，可以確定其中混入了一名組織成員，目暮警部就是邀請毛利小五郎幫忙辨認出這個人來。

柯南在門外聽了一陣，又看看幾人的隨身物品和穿著外貌，走進去用十分鐘的時間找出犯罪分子，最後被惱羞成怒的毛利小五郎當頭錘了一拳。

被拎著回家的柯南摸了摸自己的蝴蝶結變聲器——很快，他就能恢覆原來的身體，也不需要再躲在毛利小五郎的背後破案了。

還有小蘭……

男孩眼中流動著刻骨的溫柔和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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