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燙……

“北原哥哥……北原哥哥……嗚嗚嗚……北原哥哥……”

小女孩尖利的哭聲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但胸口灼熱的、仿佛皮肉都被烙鐵烤焦的疼痛將他從黑暗中拉了出來。

“北原哥哥你不要死……嗚嗚嗚嗚……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步美趴在他身邊大聲哭著，一雙小手急切地感受著北原蒼介的心跳和呼吸。

他痛得哼了一聲, 含糊地問：“什麽時候了？”

他的聲音嘶啞低沈, 步美沒有聽清，哭著問道：“北原哥哥，你怎麽樣？”

小女孩的恐懼仿佛透過空氣浸染到了他的身上，但北原蒼介顧不上安慰她。他發現了那股灼痛感的來源, 從胸前的口袋裏抽出任務卡。

【02：43】

【02：42】

黑色的數字占據了卡片絕大部分的空間，不斷跳動的倒計時像是燒紅的鐵，燙得他手指發疼。

只有兩分多鐘了。

但身旁的這個東西無異於一棟鋼鐵堡壘，剛才那樣劇烈的爆炸都沒有在上面留下多少痕跡。

當然，北原蒼介的背包裏其實還有很多炸（防）藥, 全部堆上去未必不能將這棟堡壘炸毀，但是那樣的話這個基地必然會徹底塌陷，他和步美、還有此時可能仍然在基地裏的警察和神野東等人，全都沒有活著的可能。

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他只猶豫了兩秒鐘, 反手將步美從地上提了起來，往她頭上套了一個防毒面具。

“北原哥哥？這是什麽？”步美伸手去摸臉上的東西。

“別拿下來。”北原蒼介輕聲道：“步美, 跑遠一點。”

他的聲音很低，也很虛弱, 聲調也不太高，但是步美卻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顫。小女孩怔了怔, 緊要著嘴唇讓自己不要哭出來，聽話地迅速跑到了墻角。

她的手表擁有照明功能, 幸運的是在這連番的變故中並沒有損壞, 電量也還沒有耗盡。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從她被抓住到現在, 其實總共也沒有過去多少時間。

北原蒼介模糊的意識到這個事實，視線不自覺地跟著那團小小的亮光飄了一下，隨後看向巨大的“繭”。

他半跪在“繭”的正上方，從背包裏取出一臺極為笨重的儀器，將發射孔對準下方的“繭”，打開開關。

黑暗的房間陡地一亮，步美驚訝地看去，只見“繭”的上方炸開了如同煙花一樣璀璨的金色亮線，還伴隨著“嗤嗤嗤”的聲音，聽得讓人頭皮發麻。

她沒有分神去考慮繭上方的那個古怪的儀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黑暗中女孩也沒有看到北原蒼介取出激光切割機的一幕——她只是楞楞地看著那個並沒有被金色光芒照亮的人影。

北原蒼介半跪在機器後面，四面八方濺射的火星大部分被機器給擋住了，但也有一些落在他的身上。但那個黑色的身影紋絲不動，好像跟他背後的黑暗已經融為一體。

——不……不疼嗎？

步美忍不住擔心地想著。

火星四射的景象只持續了短短幾秒鐘，很快光芒消失，周圍重新恢覆黑暗。沒一會兒步美聽到“當啷”一聲，像是鐵塊掉落下去撞在別的什麽東西上。

北原蒼介“嘖”了一聲，再看看任務卡上的時間——

【00：57】

【00：56】

激光給繭切開了一個洞，但也許是他選擇的位置偏離了關鍵部位，倒計時並沒有停止。

如果給他足夠的時間，或許可以用激光將這個金屬殼子切得七零八落，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話說回來，記得當初玩家登錄“繭”游戲的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但是烏丸蓮耶在這個儀器裏面卻似乎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難道是因為他要將自己的意識徹底地、完整地上傳到網絡中，因此才造成了這一點不同？

但其實，北原蒼介懷疑他的這種做法與其說是將自己的靈魂或者意識什麽的轉移成數據生命，倒不如說是將他的記憶和思想覆制了一份——真正的烏丸蓮耶依然會死，但會有一個他的覆制體存在於網絡中，從此給人類帶來漫長的、沒有止境的威脅和恐怖。

這才是無可挽回的，世界的終末。

是任務卡要他必須去阻止的未來。

不管是“覆制”還是“轉移”，對這個世界來說都沒有區別，大概只對烏丸蓮耶本人來說有差別。

北原蒼介思緒紛亂，但手上的動作一點兒也不亂，他從背包裏再取出一個藍色的桶，將上面的尖嘴插入剛才用激光切出來的小洞，拔開插銷，就聽裏面的液體咕嘟咕嘟灌了進去。

與此同時，“繭”內逐漸響起了一陣古怪的聲音，窸窸窣窣的，仿佛有很多只蟑螂開始在罐子裏爬動，又仿佛有幾百只蜻蜓同時扇動了翅膀。

三（防）氟（防）化氯，世界上最危險的物質之一，降溫以後看上去是很小清新的淡綠色液體，但是卻具有極強的毒性和腐蝕性，而且極易爆炸。它能使很多材料不需要接觸火源和氧氣就燃燒，可以腐蝕玻璃和石英，可以燒穿沙石和混凝土，甚至水都是它的助燃劑，燃燒過程中還會釋放劇毒氣體。

北原蒼介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有多危險，身體下方這個看似平靜的“繭”隨時都可以發生劇烈的爆炸，也可能會漏出致命的毒氣。他緊緊地盯著任務卡上的倒計時，感覺每一秒都漫長到可怕。

極度緊繃的狀態讓他完全忽視了自身的一切不適，眼中只剩下那一串數字。

【00：17】

【00：16】

【00：15】

在倒計時只剩下11秒鐘的時候，任務卡像是壞了一樣，數字閃了兩下，隨後消失，一行新的文字緩緩浮現。

北原蒼介根本顧不上看，他將卡片收起來的同時縱身從“繭”上面跳了下去，落地的時候一個踉蹌差點兒趴在地上，整個人卻借著那股勁頭貼地沖了過去，伸長胳膊將步美一覽，兩人就沖出了這個房間。

步美驚叫一聲，肋骨被北原蒼介的胳膊撞得生疼。她俯在黑衣青年的肩膀上，睜大了眼睛看著身後的景象——

伴隨著古怪的聲音，一抹橙黃色的火苗忽然從那個小小的洞口中躥了出來，仿佛一只溫柔的手，輕輕地裹住了那個藍色的圓桶。

隨後，火苗像鋪開的地毯一樣，竟然在那個鋼鐵制造的“繭”表面燃燒起來，有時還有燃燒的碎屑濺射出來，在空中拉出細長的金色線條，乍然看上去有一種別樣的瑰麗。

但北原蒼介卻跑得像逃命的兔子一樣，眨眼間就沖出了那條走廊，穿過樓梯的時候他用力往墻上一拍，便有厚厚的合金板從天花板和地板同時冒了出來，彼此嚴絲合縫地咬合。

一連三道那樣的合金板在他們身後降下，他們剛剛離開的地方時不時地響起短促的爆炸聲，跟之前的爆炸比起來規模似乎要小很多。

“嘭！”

黑暗中北原蒼介腳下一磕，整個人就摔了出去。他掙紮著想要立刻爬起來，但拼盡全力地撐了一下地面之後，卻好像只有手臂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咦？

奇怪……

剛剛還能跑……為什麽突然就動不了了……

他再次努力想要站起來，但身體卻僵硬地好像一塊木偶。

怎麽……回事……

“北原哥哥！”

甩出去的步美滿臉是血地跑回來。

——受傷了嗎……抱歉啊……好像還是……沒能保護好……

“怎麽辦啊……你流了好多血……”

步美哭喊著，驚慌失措地想要做點什麽，但看著他滿身的傷口和插在背上的彈片，楞是無處下手，淚水沖花了她臉上的血跡，女孩絕望地痛哭起來。

——啊……原來是我的血嗎……

他心底一松，眼皮略微擡了擡，隨後便以無可阻擋之勢闔上。

………………

北原蒼介昏迷後，步美頓時感覺了無邊無際的壓力和恐懼，她不敢放任自己哭下去，抽噎兩聲後，努力轉動腦筋思考現在還可以做什麽。

——應該……應該包紮傷口……繃帶用衣服可以代替嗎……還有，要叫救護車……應該找醫生……但是……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在北原蒼介的身上摸索了一陣，沒有找到，又急忙用手電筒照向周圍。

一張白色的卡片掉落在不遠處。

步美立刻撲了過去抓起卡片，小心翼翼地捧回來。

記得神野爺爺說過，這個卡片對北原哥哥來說，就像是護身符一樣的東西吧？

她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近乎虔誠地將卡片貼在北原蒼介心口的位置。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找出一個小小的禦守。

禦守裏面是一張折起來的紙片，上面是北原蒼介曾經親手給她寫下的一行字——

【無病息災】

女孩將禦守也放在北原蒼介的身邊，小小的身體仿佛無法承受這巨大的壓力一般彎曲下來，額頭幾乎貼上北原蒼介血肉模糊的後背。

“神啊……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求你保佑北原哥哥……保佑他無病息災……保佑他不要死……”

眼淚啪嗒一聲落下來。

正在這時，手電筒的光閃了閃，忽然熄滅。

電池的電量終於耗盡了。

“救命啊……”女孩撕心裂肺地喊了起來：“誰都好……來救救我們啊……”

稚嫩的、尖利的聲音在通道中一圈一圈地傳播出去，震蕩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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