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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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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細雨飄落在她的額頂,順著那柔和的面廓滾落。

他忽然想起那日將仙丹傳與扁鵲,竹林中也是如此氤氳裊裊。

“這個方位,也便你察覺四周魂氣的湧動,中元鬼門大開,今夜應當很重要吧?”

夏梓童正色點點頭。

“我覺得,我要等的東西,就快出現了。”

靜望東市,淅淅瀝瀝,一派祥和。

她突然轉向他:“白日裏那朵紙蓮花可還記得?”

他微微一楞:“哪去了?”

“不在我這兒。”

“又弄掉了?”

夏梓童笑而不語。

“我說我收著,你偏要搶——”

“在那呢。”

夏梓童指向月牙湖,盞盞水燈,像是銀河裏迷失的星星,靠攏,輕觸,漂散。

奈河腥穢的血水中,絕望而又痛苦的夜,她曾無數次遐想重逢時,應當怎麽的梨花帶雨,聲淚俱下。

沒想到竟是如此平凡而又安謐。

原來那戲臺子上那哭爹喊娘的橋段都是拿來唬人的。

夏梓童突然好奇:“你是什麽時候知曉我的身份?”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調皮的一笑,“……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你可別忘了,我最後修成了真人吶!”

修為真人得道成仙,洞悉本理,寂靜無為,這天、地、人三界,自然可以觀望。

她上下打量一番,不以為然道:“一點也不像。”

他不服氣,眉毛一挑:“你又不肯拜我為師……況且我端著拂塵,雪鬢霜鬟時,你已……”

少年瞳中淩光一閃,眉頭緊蹙,隨即湖心傳來一道清清的鈴音,在淅索秋雨中尤為明晰。

三清鈴——!

夏梓童剛前邁一步,右臂被突然一拉扯入懷中。

驟然間耳邊雷霆轟鳴,眼前身影罩下,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唇瓣已被溫柔的含住。

月光被糅進滂沱大雨,近乎粗野的打上少年輕闔的眼簾。

月牙湖畔,叮叮鈴聲再次響起,連綿而劇烈,她下意識的想轉身,身子卻被牢牢鎖住。

似乎不滿她的二心,他低沈的悶哼一聲,更深的吻下。

她兩腿一酥,伏在他的胸前,終於輕輕閉了眼,任由那滾燙的唇舌在自己冰涼的櫻瓣上輾轉流連。

淩亂的心跳,倉促的呼吸,張皇的鈴,肆虐的雨。

還有遲到千年的纏綿繾倦。

悄悄睜開眼,仍是那潮濕顫動的睫毛,像是沾了露水的蜻蜓翅膀,寂然撲閃。

他眼光不舍的離去,轉而眺望遠處。

隔著月牙湖,隔著戲臺子,在東市的另一邊,深幽的巷子口,在月光火光無法照亮的陰翳裏,男人終於移開了對準夏梓童後心的弩。

他將她攬向心口,唇角微揚。

“去吧。”

少女退後兩步,長發濕漉搭在肩上,赤紅羅裙勾勒出嬌小的骨骼。

眼裏卻透著前所未有的淩厲。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一咬牙,翻身下檐。

與此同時,一道暗影掠過東市上空,砰地一聲,直直插-入桃木牌匾。

他迎著雨,仰面望向那滾滾陰雲的天穹。

圓月終被籠罩,月影消失殆盡。

眸中白光熹微。

千年前你不辭而別,而如今我亦要如此,莫非就這樣,永生永世的虧欠了。

三千大千世界,繁花入土為泥,來年破土重生,又有誰能斷定花不為泥,泥不為花?

梓童,你若不為人,又怎能與我羈絆千年?

白光散盡,少年闔了眼,唇角仍噙著笑意。

梓童,再見了。

雷驚電繞,少年身後,立起一人。

***

老徐念叨著沒事了,不知是在安撫旁人,還是安慰自己。

他警惕的瞪著地上的白發女鬼,女鬼背上插著夏梓童的短刀,刀身泛起陣陣紅光泛起,刀口處鬼畜的冒著黑煙,消散在黑夜一片混沌潮濕之中。

一旁,劉亮平將阿禾扶坐了起來。

阿禾眼皮緊繃,額頂經絡暴起,渾身打著哆嗦,似乎正忍著巨大的痛苦。

劉亮平不住的想起五年前他倒在城外的樣子。

“亮平……”

“我在,我在,你說。”

“去救……芙兒……”

“林芙兒?她在哪?”

“鳳仙坊後門……”

“好,可是你……”

“快去。”這兩個字,是阿禾咬緊牙關擠出來的。

劉亮平再不猶豫,忙答應著起身:“我這就去。”

老徐看向劉亮平,點點頭道:“阿禾交給我。”

聽見劉亮平的腳步聲遠去,阿禾一口氣才松了下來,眼睛仍閉著,直直倒在老徐身上。

老徐拉過他的胳膊,將阿禾大半體重撐到自己身上:“我這就扶你回茶館,阿木一定有辦法救你,你再忍忍,再忍忍。”

阿禾低吟一聲算是應答。

老徐拖著阿禾,滿心忌憚的遠遠繞過女鬼。

女鬼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是被短刀封印了似的。

如果夏梓童這刀能治住她,那就暫且先插著好了,至少眼下不能蹦起來興風作雨。

只是不知這把刀能撐多久,也不知道那紅衣小姑娘有沒有能耐收了這女鬼。

如果就連她也無法……那明日一早人來了見著這東市地上……

老徐突然一凜。

這裏是東市,方才這鬼應當已經落入了星陣,可為何還能——

老徐不由得望向阿禾茶館,北方紫微垣,那桃木牌匾竟橫向裂成了兩片!

牌匾上插著一支箭,箭羽縈繞著黑煙。

身後一聲悶響,老徐猛一回頭,只見銀光一閃,雪鬼躬起身子。

一聲驚叫還堵在嗓子眼,雪鬼已經向著黑暗中不知什麽東西狠狠撲了去。

***

江一木看著眼前的男人:“江陽。”

江陽似乎訝於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是別的什麽,是江陽。

名字這東西,最親近,也最生疏。

江陽沈下臉:“剛才,為什麽。”

“為什麽?”江一木笑笑,“因為我看見了你。”

“因為這樣你下不了手。”

江陽頭一側,眉頭輕挑:“我會因為害怕傷及你而放過她?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江一木搖搖頭:“不會,你現在就是來殺我的,不是嗎?”

“那是為什麽……”

“剛才一幕,你難道沒有在想她?”

江陽瞳孔一縮,面色僵硬。

江一木下頜微起:“木月紅。”

“不可能,你怎麽會——”

“我見到了她。”

“不可能。”

“木月紅有話帶給你。”

“我不信!”

雷嗔電怒,江陽喘著粗氣,面部猙獰。

“你怎麽會見到她!她為什麽讓你帶話!她為什麽不親自來找我!”

“因為二十年前你已經放棄了自己……”

話音未落,粗手扼上了喉嚨,膚骨像鐵塊一般堅硬冰冷。

江一木被他掐得呼不出氣,說不出話,大雨抽打在臉上,面色卻仍舊平靜。

好像臨死的人是對方而不是自己。

夏梓童落地的那一霎那,四周星陣的靈力像是突然被抽空了,來不及思考原因,她向著鈴聲奔去。

沒有了星陣的桎梏,她橫穿東市,踩風踏氣。

夜雨中,一雙眼睛黑得深邃卻透亮,不遠處,她看見那沖天的陰氣,和一把挺立的青銅短刀。

她要找的生魂源頭。

地上的女鬼忽然抽了一抽,微微揚起頭,露出一張血肉橫飛的臉,白泠泠的眼窟窿對向了雨中站定的紅衣少女。

像是餓狼嗜血,血瀝瀝的嘴角像兩鬢誇張的裂開,一條長如蜥蜴尾巴的舌頭伸了出來,自左向右舔舐過去,留下一道黑色的粘液。

強和弱之間總有一方霸淩一方畏懼,當畏懼的那一方不再是弱者,強者的地位也隨之倒塌。

江一木一字一句:“亂世出妖,濁心成俑。”

被死死扼住的聲音,似乎剛一發出就被雨水沖刷而盡。

但在江陽聽來,字字雷霆萬鈞。

“她會原諒你,也希望你,放過自己。”

雪鬼四肢撐地,猛然騰起撲向雨中的少女。

夏梓童靜靜的站在原地,黑瞳中似乎閃過一霎的憐惜。

生命本不該如此。

舌尖即將觸及面門時,夏梓童一掌扣上她的血臉,雪鬼頭顱龜裂,黑血呲呲亂竄。

她一甩手,銀晃晃的一片被撂倒在地。

夏梓童踱至她身後,握住青銅刀柄,拔刀,翻轉,對準後顱直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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