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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負如來不負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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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葉芙蓉還是掛著黑眼圈到了營地,而白王似乎比她來得還早。

她避不過他,且還有事情需要同他商量,葉芙蓉站在帳外,深深地嘆了口氣。

“管彤在外面?進來吧。”白王卻已是發現。

葉芙蓉忙打起精神,掀簾走了進去,幸好白王正在對著軍防圖推敲,知道她進來了,連頭也沒有擡,先揮揮手道:“坐吧。”他似乎是在思量著什麽,此時謝羽也走了進來,身後帶著幾名白王親隨,可見是要過來商議事情。他看到她先是一楞,但是立即又恢覆到若無其事的模樣,見葉芙蓉坐在右側,便挑了個最左的位置坐下。

葉芙蓉心裏正是煩悶,兩人都沒有說話。

白王這才擡頭,挑眉問道:“怎麽了?”

他的眼神在葉芙蓉身上又停留了片刻,別有幾分看不懂的深意,葉芙蓉心中漏了一拍,但是她定下心神,裝作同平日一般模樣,瞪了白王一眼,“王爺,這幾個月裏,瑤光軍已然進行到選拔訓練的最後階段,對於現在的人來說,我覺得,他們仍舊還不夠,該去磨一磨劍了。”

“喔?此話怎講。”

白王若無其事地將圖收起來,放在一個匣子裏面,葉芙蓉默默看在眼中,口中照常答道:“何不來一場軍內的演習賽呢?”她繼續解說道:“王爺是仲裁方,瑤光為紅軍,至於藍軍,由王爺定奪。藍守紅攻,就在這允州境內,包括霧谷也在範圍之內,藍軍可在任何地方設置帥府,七日之內,紅軍能將其端掉便為贏。途中,雖然點到即止,但是擊中要害點的將士便為‘死屍’,自動從演習中退出,雙方各戴紅藍標志以作區分。”

這種方式倒是有些新鮮,而且也確實能最大程度模擬出戰場效果。

白王看了一眼謝羽,“謝將軍可願一試?”

謝羽當即站了起來,拱手道:“屬下領命。”

“好。”白王點頭。

謝羽對葉芙蓉問道:“那麽人數如何規定?我們也出九十人?”同瑤光軍的人數一樣。

葉芙蓉卻是傲然一笑,“謝將軍,至於人數,你隨意。不過我的建議是,邊境的軍隊不能動,但是王爺親隨們倒是可以都來試試。”

此話一出,不但是謝羽被驚住,連營帳內其他的人都嘩然。他們都知道瑤光軍千裏挑一,也耳聞過其訓練得嚴苛,但是就憑他們不到百人,想要挑戰十倍,甚至數十倍的兵力,這到底是太過於自恃甚高,還是把他們看得太輕!

營帳裏面已經開始喧嘩起來,謝羽沈著臉,“當初瑤光軍是從隨影軍中抽調選拔而出,雖然隨影軍隨之解散,重新編入白王親隊之中,但是人數也幾乎有瑤光的三倍,不如就讓他們來參與此次較量如何?”而且他們也彼此熟悉,他倒要看看,這葉芙蓉訓練出來的兵有什麽了不起!

“可以,不過我提醒謝將軍,那些可都是敗軍之將。”葉芙蓉涼涼地刺道。

謝羽忍了又忍,“不管怎麽說,以多欺少並非我的做派,若是將三軍都調來,傳出去也未免太不好聽了。更何況,演習不是有七日嗎,我可不想打成閃電戰,速戰速決了!”

“唉……”

葉芙蓉卻出乎意料地嘆了口氣,然後驟然厲聲道:“謝將軍,你怎麽還不明白,戰場之上生死攸關,戰機瞬間萬變,最重要的就是勝利!就是完成任務,把你,和你手下的兵活著帶回來!沒有人會在意你是否有君子之風!你應該永遠記住六個字!勝利!勝利!還是勝利!都沒命了,你還考慮別人的想法,有個什麽用?!你為什麽不為你留在戰場上的將士們考慮一下?!”

有這樣天真想法的將領,該如何在陰謀詭計中保護白王?如何能識破她接下來會做的事情?葉芙蓉的心像被狠狠扭了一把,疼到她幾乎無法呼吸。

這一席話,幾乎就差把“不擇手段”四個字說出來了,這太挑戰一向有儒將之風的謝羽了,他想反駁,但是張了張嘴,卻是發現被頂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神情覆雜地望著她。

兩人一左一右站立著,互相角力。

白王一直靠坐在椅背上靜靜聽著,此時才略一擡眼,幽深的瞳仁中映著葉芙蓉的影子,“你果真對瑤光軍如此有信心?”

葉芙蓉斬釘截鐵道:“是的。”

“好,你有如此信心,自然是極好,但是此次演習為軍中初次,陣仗倒也不用拉得那麽大,謝羽所說可以,我再多調一個營的將士過來,今、明日兩日準備,後天,這場演習正式開始。”白王終是為這場爭論落錘定音。

謝羽那邊所調人數眾多,當即便去準備,葉芙蓉也忙一垂頭,沒有去看白王的眼神,趕緊跑出營帳。出來之後,她才閉上眼睛,長籲口氣。雖然沒有預期中的人數,但是現在也不錯了,越多的人參與,那麽她就越不會引人註意,此時突然身後有人叫道:“頭!頭!”她一回頭,竟然是韓昭平拎著兩只雉雞跑過來,而他身後,卻是夙陽。這兩個人倒是不打不相識,關系越來越好了。

她微微一怔,在陽光下,夙陽的眼睛反射出淡淡的藍光……

“頭!”韓昭平將雞在她眼前晃了幾晃,葉芙蓉才驟然回過神,“你們怎麽在一起?”

“嘿嘿,我們去林中捉野雞去了,一起來加個餐唄?”韓昭平笑道,還是那副痞痞的模樣,夙陽則正經多了,垂首道:“頭。”

葉芙蓉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問韓昭平,“自己去捉的?怎麽最近不從夥頭軍他們那兒偷了?”

“他們養了狗嘛。”韓昭平齜牙道,那狗可真是兇啊。

葉芙蓉一挑眉毛,又削了他一巴掌,“笨蛋,連狗都搞不定?我之前教你的都白教了?告訴你,要是搞不定那條狗,你下一個月都給我吃素!”

“啊?!不要啊……”

韓昭平哀號連連,然後又裝模作樣的求饒道:“頭,要不這樣,這次演習我給你逮幾條大魚出來怎麽樣?”

“喔?你的消息還蠻靈通啊。”葉芙蓉好笑,誰說當兵的不八卦。

演習的事情瞬間傳遍了軍營,這一場看起來人數對比懸殊的比賽,在許多人眼中沒有絲毫懸念,甚至還有的人,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瑤光軍的士兵。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反而激發了他們的血性。

“奶奶的,再那麽看老子,老子就去把他們的眼珠子給摳出來,整得像老子現在就是個‘屍首’一樣。”有人火氣大,直接爆了。

也有人閑閑的無所謂,“等我們直端他們的老巢,看他們還笑不笑得出來。”

“到時候我活撕了他們。”

“這一次是謝將軍領兵,逮他怎麽樣?”

“那不能跑!”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喔!”還有人開始起哄了。

營帳裏面,各個小隊長都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這是他們第一次證明自己的實力,尤其上心,不乏葷素玩笑,豪言壯語。葉芙蓉好笑,掀開營帳走了進去。

她一站在門口,裏面的所有人頓時都鴉雀無聲,面面相覷。那些話不知道母老虎聽了多少去,這下子又要挨頓削了。

葉芙蓉冷著臉,目若冰霜地掃了他們一眼,所有人都微微垂下頭,暗自繃緊了皮。

看著這一群身著特制迷彩衣,足蹬戰地靴,大腿上還綁著刺刀的漢子們,葉芙蓉有一種又回到了部隊的感覺,她忍不住嘴角微微一翹,“剛剛是誰說要給我逮了謝羽的?給我說到做到!”

頓時,營帳裏面的氣氛又活躍了起來,看來這一仗,他們志在必得。

葉芙蓉含笑看著他們,等他們都發表完意見了,才道:“好了,都過來,我們要開始制訂作戰計劃了。”

對於謝羽來說,他也是尤其重視此次演習,一來,他很想看看瑤光軍的實力到底如何,或者說是葉芙蓉的訓練方式,能夠達到哪一種地步;另一方面,卻是那麽一點不為人知的苦悶情思。謝羽一巴掌拍在桌上,明明大戰在即,精力卻是集中不了,他極其煩悶,索性出去散散步。

夜色如水,整個軍營除了篝火劈啪聲、巡邏兵的腳步聲,倒是十分平靜安寧。

謝羽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竟然是到了瑤光軍的專屬營地。怎麽會跑到這裏來?謝羽沮喪蹙眉,正準備回頭離開之時,卻是發現葉芙蓉自營地走了出來。雖然夜色深沈,她卻仍舊神采奕奕,一身與瑤光軍其他人無異的迷彩服,讓她看起來英氣勃勃,這幾個月時間,被她自行剪短的頭發已長長了許多,此時正盤在腦後,樣式極其簡單,卻令嬌小清麗的臉龐一覽無遺。

謝羽看著她徑直站到面前,一下子挪不動腳步,只聽她朗聲道:“謝將軍,這個時候來我們軍營,是不是不大方便?”

“你束發了?”謝羽卻是沒頭沒腦地問道。

要不是這裏只有尼姑才能剪短發,她早就削發了!長頭發真是麻煩死了!葉芙蓉下意識摸摸頭發,她只是為了行動方便一些,“這個和我們這次的演習有關系嗎?”

豈料謝羽聞言,面色驟然蒼白許多,他死死地盯著她,手握成拳,仿佛是用一生中最大的力量去忍耐著什麽,也許他應該說出來,也許有那麽一絲的可能性!可是對上她那雙不解的眼眸,又看到她在脖上的那枚若隱若現的黃金紋章,那一瞬,他仿佛被人狠狠捶在七寸,原本緊緊攥緊的拳頭也漸漸松開……這到底是怎麽樣的妄念啊!她是白王的妻子,未來的白王妃,未來的日子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而且白王對她的情義,她與白王的默契,都是那麽的明顯,不論是從哪一方面看,他們倆都是天作之合。他們之間,在最開始都沒有他能夠插足的位置。

有些話,如果說出來只會讓三個人都不開心,不如什麽都不說,至少苦的只是他一個人……

謝羽深吸口氣,勉力讓自己看起來與往日一樣,“沒什麽,我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這話說得讓葉芙蓉更摸不著頭腦了,瑤光軍已經訓練了有幾個月了,按她的計劃早就該派上用場了。但是她又隱約覺得謝羽不是那個意思,便含混地答道:“也該是時候了。”

明明謝羽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同,但他的眼神卻讓葉芙蓉覺得,他十分的悲傷……

謝羽微微斂眉,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過了一會還是道:“也是,屬下一定會備下厚禮,祝王爺和姑娘幸福美滿。”既然葉芙蓉即將成為白王妃,他也改口了自己的稱呼。

沒想到謝羽竟然說這個,葉芙蓉面色一紅,這都沒影的事呢!“等等等等!謝將軍,你這在說什麽啊……”

謝羽徑直說道:“既然姑娘同王爺早已有了婚約,如今一切皆是水到渠成,不知道王爺決定何時能舉行大禮?”

葉芙蓉僵了僵,“……早有婚約?”

“是的,當年孝仁皇後做主,替王爺給葉大人下了聘,雖然你們一家三口踏青之時出了意外,令你失憶流落民間,但在葉府之時,王爺一眼便認出來你的玉佩就是孝仁皇後貼身之物。”

“所以那個時候,才將我帶在身旁?因為他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葉芙蓉?但是現在,他確定了?!”葉芙蓉這才將前後串起來。沒錯,她出現得十分古怪,以白王身份,他所做的無一不是正常,但是,他最終相信他,卻不是因為她這個人,而是因為她原來是“葉芙蓉”,是他未來的妻子。

可她不是葉芙蓉!

她其實是管彤!她是另一個世界游蕩而來的靈魂,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世間女子千千千萬萬,唯葉芙蓉,一人耳。”——他的話,仍舊言猶在耳,但是現在想起來,卻只餘苦澀。其實,這身體裏裝的是誰,他根本不用在乎,只要她的名字是“葉芙蓉”就可以了。

謝羽這才發現葉芙蓉的神情不對,忙暗道不好,難道白王根本就沒有和她說透過?他忙道:“王爺也許有他的想法……”

葉芙蓉伸出手,阻住謝羽的話,她甚至沒有直視謝羽,只是道:“謝將軍請回吧,不要忘記了,現在可是我們兩軍決戰之際。”爾後不待他回話,轉身便回到軍營。

謝羽不禁長嘆一聲,悶悶地回到了營地。他本想第二日再去找找葉芙蓉,解釋一下,但是又覺得這立場十分古怪,直至按捺到下午,實在憋得難受,想去瑤光軍的營地時才發現,整個瑤光軍營地已經人去營空,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剩下!謝羽忍不住想罵娘,這死丫頭也太狡詐了!而且不講規則!這演習的地方已經定了,他去不了其他地方,如果是兩撥人同時出發,他還好安排斥候,可是現在,這九十多個人已經消失了至少一天,早就不知道散哪去了,真正變成了敵暗我明!敢情他那天是撞上了瑤光軍想溜,她才出來攔住他的吧!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謝羽悶到嘔血,這是作弊吧!但是規則上又沒有規定要從什麽地點開始,所以瑤光軍現在只需要找個地方蜷起來,等到明日就可以了。可在那個時候,他率領這麽多人,明面上看起來占盡優勢,但是實際上,尾大不掉,目標明顯!

葉芙蓉此舉完全打亂了他的部署,迫使他跳過準備階段,進入戰役發起階段。謝羽的神經就此高度繃緊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像生澀的小毛頭一樣,一開始便失了先機!整個藍軍如臨大敵,不但頻繁更換口令,謝羽更是幹脆不需要固定指揮所,直接領著人四處轉悠。而正如他擔心的那樣,瑤光軍像幽靈一般,出入在整個藍軍的周圍,斥候、哨兵不斷被打擊,等四周的支持一到,瑤光軍又迅速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地身上畫了白叉的昏迷藍軍。

這幫家夥下手太黑了,擊昏了所有人,直接滅了“死人”暴露他們方位的可能,更可氣的是,他們還得將己方軍隊的“陣亡兵”們都給帶回去。藍軍的信心被嚴重地打擊到了,瑤光軍充分發揮了敵進我退,敵退我擾的原則,光夜晚上的突襲就發動了三次,而且還將他們的糧草馬匹也給“封存”了,真是讓謝羽火冒三丈,搓火得不得了!

得不到休息的怨念,以及沒辦法痛快打一仗的憤怒,讓將士們怒得直罵娘。

不過謝羽反而沈下氣來了,瑤光軍的強項是單兵素質好、靈活,但是弱項也很明顯,就是人少。他就不相信這車輪戰能打得久!他下令讓將士以組為單位出入,人數上增加偷襲難度。這招的確很有效果,終於有一個人,沒有被打暈,給他們提供了瑤光軍的動向。謝羽抓準機會,下令大軍包圍,欲將整個瑤光軍殲滅在包圍圈內,只可惜這個計劃卻功虧一簣,最後關頭讓他們給溜了。

謝羽本以為此舉至少可令葉芙蓉消停點,但是,她卻采取了更為瘋狂的反撲,直接在藍軍的右翼下手了,不但掃平了那裏的藍軍,端掉了下面的一個小指揮所,還險險地同謝羽擦身而過,事後才知道,距離不過兩裏地左右。這頓時令謝羽如臨大敵,開什麽玩笑,要是他被擒了,那臉可真丟大了。

當即,藍軍擺開陣勢準備出迎,可整個瑤光軍又再度銷聲匿跡,不見蹤影。謝羽旗下的將領們不由得意,看來他們的策略還是有效果的,將葉芙蓉他們暫時壓制住了。

謝羽卻沒這樣認為,而白王更是覺得,葉芙蓉想必是準備出招了,她絕對不是埋頭任人打的個性,只是她下一步想要怎麽做呢?白王指節輕敲桌面,他每日都通過奏報得知兩軍交戰的詳情,可現在,卻有種想要親身一戰的沖動了。

另一端,身著迷彩服,埋伏在叢林中的葉芙蓉,正拿著望遠鏡觀察著謝羽的軍營。這是葉芙蓉同裴望合作之後的大作,還是那時砸了的那琉璃燈讓她想起來這個。望遠鏡剛拿到瑤光軍手上時,令他們大吃一驚,這看起來不打眼的小玩意,竟能讓他們看清遠在天涯的東西!在這次的演習中,這個望遠鏡可是起了大作用,通過這個,他們才能精準地掌握藍軍的動向。

韓昭平伏在葉芙蓉身旁,拉著身上藍色的標志,悄聲問道:“頭,咱們這個犯規了吧?”

葉芙蓉白了他一眼,“他們那邊‘死人’還開口了呢。”要不怎麽會被謝羽逮到她的行蹤,她又重新去看望遠鏡,“閉嘴,我們沒犯規。”

這睜眼瞎話說的,但是韓昭平嘿嘿一笑,他也不是什麽守規則的人,葉芙蓉此舉正合他的意。

“好了,剩下的就全看我們的了。”葉芙蓉點點頭,韓昭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對著後面的人做出了個手勢。身後已經換下迷彩服、打扮與藍軍無異的人迅速行動起來,開始往藍軍的營地潛入。沒錯,這才是她真正打的主意——直接去端了謝羽的老窩!之前的平靜不過是迷惑謝羽罷了。

葉芙蓉單獨留了下來,通過望遠鏡繼續觀察著,畢竟整個兵營就她一個女人,縱然是滲透學得再好,只需要一看到是她就會穿幫。

望遠鏡中,韓昭平等人開始順利地進行接觸,葉芙蓉眸色微微一沈,躡手躡腳地起身,神色覆雜地看了他們一眼,爾後轉身便往白王的營地走去。這是她唯一的機會,她必須現在就去拿到軍防圖,然後找到陳月容,換回葉昭。陳月容給的時間是五日,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駐軍大部分人已經投入演習之中,白王的營帳守衛也不如之前森嚴,葉芙蓉自望遠鏡中觀察,果然和預料的一樣,就算留下來的人,精力也幾乎被前方的演習所吸引,並沒有多少人註意到後方。她小心翼翼地潛回營地,仗著對路線以及巡邏隊的熟悉,一路上沒有驚動任何人,順利來到了白王的營帳。營帳前面仍舊是被白王親衛把守著,他們素來小心,一瞬不瞬地註意著前方。但是既然他們都在,那麽也說明一點,就是白王並不在。

葉芙蓉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了口氣,她只想要默默地離開,而不是和他正面沖突。

而且見了面,她想她會忍不住……忍不住問他,她如果不是“葉芙蓉”,會怎麽樣……

其實這個根本就沒有必要要答案。葉芙蓉眼神黯然,旋即搖搖頭,現在不能想那麽多,葉昭的一條小命還指望著她呢!她打起十萬分的精神,默默算好時間,靠在最接近營帳的障礙物後掏出彈弓,彈號上所放的是硝石包,硝石包分量極小,又輕,幾乎悄無聲息地投入篝火之中,但只需要那麽一點,便驟然令火焰大漲!這種突然的變故吸引了守衛的註意,同時也晃花了他們的眼睛!而對於葉芙蓉而言,只需要這麽一點點的空隙就已足夠!她柔身閃過,一手劈到其中一人頸側,爾後身子一旋,閃到另一人身後,用浸過麻沸散的帕子捂住對方口鼻,不過片刻,便令兩人昏迷。

除了這兩個人,大概五分鐘之後就會有巡邏隊過來,葉芙蓉抓緊時間,直奔白王營帳內的放圖之處。那鎦金的小匣子就放在案旁櫃上,她手腳迅速地打開匣子,將圖取了出來,豈料剛將圖取出,便感覺手感不對,清脆的鈴聲當即響起!葉芙蓉再仔細一看,原來那圖的一角上,拴了極細的一根馬尾絲。

這個年代就已經有防盜器了!葉芙蓉暗暗叫了一聲大意,她托大了,這次當真陰溝裏翻船!明知道巡邏隊要過來了,葉芙蓉也顧不得許多,指尖刀片迅速劃斷馬尾絲,爾後將圖攤開,用特殊的藥水覆在上面,再用另外一層紙輕輕一覆,只見圖上所有的內容,漸漸“覆印”了過來。

葉芙蓉咋舌,當真魚有魚路,蝦有蝦路,在間諜的道路上,陳月容的配備就是專業啊!葉芙蓉耳旁守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就在他們快要進來的時候,她將終於印好的圖收入懷中!

待到守衛巡邏回來之時,看到營帳前放倒的兩人,頓時大驚失色,迅速追查進來。可營帳內已經空無一人,軍防圖被匆忙扔在地上,幸好沒有打開,營帳後方卻是已被劃開了個大口,可見賊人是從那裏逃了!守衛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趕緊兵分兩路,一面朝著劃口的方向追去,一面收好圖紙趕去稟告白王。而此時躲在梁上的葉芙蓉倒勾著梁木,自上面轉了下來。她看著手中的圖,猶豫了一會,終是從被追兵撕得更大的口子逃之夭夭。

此時離午夜還有半個時辰,按約定,陳月容此時應當已帶著葉昭,在南邊小樹林中等著她。葉芙蓉不由加快腳步,而就在此時,只聽到身後咻的一聲,夜空之中升騰起一枚閃亮的焰火。那枚焰火如同閃亮的流星一般,劃開長空,綻發出華光。

這是她事先規定好的,表示完成任務,瑤光大獲全勝的標志。

他們成功了!她不禁停下腳步,出神地望著那個方向。她這個時候應該是在他們身旁才對,恭喜他們終於成為了獨當一面、守家衛國的國之利刃!但是現在,她卻只能將那種喜悅默默埋進心裏。她不想讓自己想太多,只要這一次將葉昭救出來,她就應該與他們再無瓜葛,準備回到現代,但是所有的一切,同瑤光軍同伴的相處、訓練的片段、苦中作樂的“欺負”,都像電影片段一般,在她腦中閃回。

最後,一個人的面容分外清晰,他本不是多笑的人,那雙濃黑的眼眸,在那一夜的夜色中,卻有著像星星一般璀璨的光芒以及溫柔的笑意。葉芙蓉微微喘息,就在前面不遠處,她已經能看到陳月容以及葉昭的身影了,但是,一種比剛剛到這個世界還迷茫的失落,將她籠住,仿佛她的靈魂,已經缺失了一部分。

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你終於來了。”陳月容眼神一亮,原本的花容月貌隱了一半在樹影中,莫名地詭異猙獰起來。葉昭就站在她身後,被另外一個黑衣人拉著,看到葉芙蓉十分激動,但卻也無法掙脫過來。

葉芙蓉朝葉昭伸出手,話卻是對陳月容道:“讓葉昭過來。”

陳月容道:“將圖先給我。”

“一手交人,一手交圖。”葉芙蓉將圖從懷中拿出,冷冷道。

“好,不過我勸你不要打其他主意。”

陳月容自然是知道葉芙蓉的本事,但是此次她亦是有備而來,“只要你敢輕舉妄動,自然會有人收拾你。”

葉芙蓉根本不答話,銳利的目光幾乎將她身上剜出個洞來。陳月容討了個沒趣,微微點頭,她身後的黑衣人得了命令,牢牢扣住葉昭脈門,同他一起慢慢走向葉芙蓉,葉昭被其一步一步拖了過來,右臂幾乎完全不能動彈,可見捏得是極疼,但是他只是微微皺眉,連吭都沒有吭一聲。

此時葉芙蓉的神經已經是高度繃緊,只要葉昭在她手上,何愁抓不住陳月容和那黑衣人?區區兩人,她還不放在眼中。但是陳月容既然放了話,便肯定是有隱藏在林中、正向她瞄準的狙擊手。

那個狙擊手在哪?

葉芙蓉離葉昭還有七八步遠,心裏默默換算著方向,她身後的其他樹幹不夠承重,那些狙擊點不能使用,那麽是在哪裏?加上大氏所使用的弩弓的射程!就在離他們還有三步之遠的距離時,葉芙蓉驟然將圖拋開,她使了巧勁,本是極輕的圖竟橫著朝另一個方向飛開,陳月容一聲驚喝,那黑衣人當即欲放開葉昭,前去搶圖紙。他只當葉芙蓉會首先帶著葉昭逃開,豈料他的手指剛松開,葉芙蓉卻是朝他而來,使了個擒拿,將他攔在身前!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弩弓破空而來,正好射中黑衣人心窩,令其當場斃命。

葉昭也知道陳月容其實根本就不想放他們活路,當即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跑開,葉芙蓉利用黑衣人掩住身體,接連幾箭都自她身上擦過,雖無大傷,卻也止不住鮮血淋漓。葉芙蓉且行且退,眼見靠近大樹,當即拋下屍體,一個打滾躲在樹後,隨後幾聲悶響,弩箭旋即釘進樹中。

陳月容見狀,氣極大喊:“殺了他們!”

葉芙蓉眼睜睜地看著她跑去撿起地圖,可她只要一從樹後冒出頭,便會被接踵而至的箭矢壓得擡不了頭,眼看著陳月容目的達到,即將消失在樹林之中,她也顧不上許多,將身後的弦月取下,取箭,拉弦!

銀白的箭矢如流星一般劃過,只聽一聲清脆的叮聲,銀白箭矢同另一枚箭矢在空中對撞,同時落在地上。葉芙蓉更是眼明手快,第二箭電光火石射出,只聞嘶啞的慘叫,有一道黑影自樹上掉了下來!

“葉昭!”

葉芙蓉舒了口氣,朝著葉昭的藏身之地看了一眼,少年忙探出頭,露出燦爛笑意,“姐姐,我沒事。”他見陳月容已逃,連忙自藏身地出來,向葉芙蓉跑去,葉芙蓉還來不及阻止,一枚冷箭散發著死亡的光芒襲來,而目的,並不是她!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喊道,就差那麽一步!

血霧在眼前綻開,哪怕是在夜色中,那紅艷的顏色,也像火焰一般灼傷了她的眼睛。葉芙蓉眼睜睜地看著葉昭倒在地上,仿佛是被折斷了翅膀的蝴蝶。

她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抽箭、瞄準,箭矢破空而出!

隨後,只聞幾聲慘叫,埋伏在樹上的黑影紛紛墜地,樹林中,彌漫開令人惡心欲吐的血腥味道。

但這樣不夠!葉芙蓉的雙眸通紅,樹影之中,陳月容慌忙逃跑的身影若隱若現。在覺察到葉芙蓉追了過來後,陳月容大驚失色,慌不擇路,但葉芙蓉又哪容得她逃走,不假思索,從身後取出一支箭,瞄準了陳月容的後心!

她必須血債血償!

葉芙蓉手指一松,箭矢直直朝陳月容射去,可眼見她性命不保的時候,卻從旁閃出一道黑影,揮刀將那箭擋開。

難道是陳月容的同夥?!葉芙蓉下意識挽出一支箭,可是當她看清目標之時卻大吃一驚,下令阻她的竟然是白王!本是快要射出的箭被生生忍住,她立即調轉方向,朝向陳月容的方向,耳旁雖聽白王沈聲喝令她住手,但是她又哪裏聽得進去?

住手?不,葉昭的仇她必須報!葉芙蓉沈心靜氣,同時三箭齊飛,分別朝陳月容的上中下三路襲去,發誓要將她斃於箭下。但旋即,白王的侍衛得令,眼疾手快地將箭矢擊飛,同時也將陳月容擒住。而另外兩名侍衛也攔在葉芙蓉面前,令她下一箭無法射出。

葉芙蓉紅著眼睛,朝白王怒道:“為什麽要攔我?”

陳月容此時已被侍衛壓住,她披頭散發地跪在地上,卻並未求饒,而是忽然對葉芙蓉道:“葉姑娘,這下子倒省了你殺我滅口的麻煩了。”

葉芙蓉一驚,“你在胡說什麽?”

陳月容眼中閃動著毒蛇一般的光芒,她冷冷一笑,“我們的任務現在功虧一簣……你……也……”她聲音愈說愈小,葉芙蓉頓時明白過來,“按住她,她在服毒!”可惜卻是已經發現得太遲,陳月容哇地吐出一口鮮血,爾後軟倒在地,氣絕身亡。侍衛在陳月容頸側摸後搖搖頭,葉芙蓉渾身冰涼,陳月容真是機關算盡,她自然知道被擒之後可能會比死更慘,索性尋了個幹脆,而且還徹底將她變成了主謀。

所有人都看著葉芙蓉,現場像死一般地寂靜。沒有人敢相信,葉芙蓉會是叛徒?她會是敵國的奸細?!但是此情此景,卻又容不得他們不信。

葉芙蓉下意識看了白王一眼,他深幽的雙眸直直望著葉芙蓉,像明滅不定的燭火,又像波濤洶湧的海面,卻又籠罩著一層冷冽的寒冰,將所有怒意按壓下去,臨近爆發的邊緣。葉芙蓉楞了楞,他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他們就這樣,一上一下,隔著幾個人對視著,仿佛時間已就此停滯。她只看到他的唇張了張,仿佛是準備問為什麽?

此時,白王身後一人輕聲提醒道:“王爺……”

白王這才像驟然驚醒一般,艱澀地開口,“把她抓起來。”

侍衛謹慎地去接葉芙蓉手中的弦月,可剛一碰弦月,卻被刺骨寒意傷得退回手來,低溫引發的白霧縈繞在她身旁,除了葉芙蓉之外,所有人都幾乎感覺不到血液的流動。不僅是她驚訝,連白王也詫異非常,沒想到弦月會這麽護著她,一副誰要抓她,便要凍僵對方的架勢。旁人何曾見過如此異象,頓時都心生畏懼,不敢輕舉妄動。

白王臉色終究陰鷙,眸色暗沈,喝道:“沒聽到命令嗎!”

眾人遲疑片刻,但白王積威森重,軍令如山,他們面面相覷,就在他們矛盾至極的時候,葉芙蓉卻是緩緩開口,“我不逃的,你們不用麻煩了。”她側身而立,雙眸卻是直直望著白王,她知道以他的立場,斷不可能就此放她離開,而且她也的確是……但是她再怎麽寬慰自己,卻仍舊忍不住心酸。

所以說,她來這裏就是一個錯誤,她應該回自己的時代才是。

至少那樣,不會有一個人,只需要用最冷漠的表情,就能傷害到她。

葉芙蓉緩緩走向白王,侍衛正要去攔,卻被他揮手阻住,他就那麽看著她走近,然後接過她手中的弦月,她卻沒有順勢松開手,而是仰頭對白王道:“王爺……我只有一個請求,能將葉昭也一起帶走嗎?”她沒有能代替真正的“葉芙蓉”守好葉昭,她只能希望,給那個只有一面之緣,卻無辜的孩子一個體面的葬禮。

白王點點頭,葉芙蓉這才松開手,在那一瞬間,他們兩人都仿佛聽到弦月的一聲淒鳴。

沒想到,這一趟來元狩朝還真是值得了,什麽都經歷過了。她也算嘗到下監獄的滋味了。

葉芙蓉坐在允州的地牢中,日子已經快近中秋了,從頂端的天窗上,能看到皎潔銀月。她的雙腕雙足套著鋼鎖,鎖鏈的另一端直接釘死在墻上,讓囚犯無法逃跑。葉芙蓉將頭靠在墻上,微微合上雙眸,這重量,挪動都困難,更別談逃跑了,她還是不費那個勁了。這一次,不知道白王會怎麽處理她?是死呢,死呢,還是死呢?也許她這次死了之後,就又重新回去了?

回到那個擁有隊友與任務,從不畏懼,也從沒有迷茫與心痛的時候。如果是這樣,就真是太好了……她忍不住抿抿嘴唇,自嘲地笑了笑,盡量讓頭往後仰去。

地牢陰暗幽冷,火把搖曳,更為這裏平添了幾分寒意。她的身影就蜷坐在陰影之中,本就瘦削的身子,現在看起來更清減了。按理來說,涉及到叛國重罪,此時早就應當嚴刑審問,讓她交代出幕後指使之人,但是命令在他唇旁轉了幾轉,也未能吐出來。花擎蒼一直以為,在經歷了過去的歲月之後,他應當是這世上最冷情不過的人,平日殺伐決斷,從未有半分猶豫,可現在,所有的心弦卻為一人而動,連那般簡單的事情都辦不到。白王感到一陣寒意,更有一種惶恐,他原以為他能把持得住,可何時起,她已經影響他至此?他難道應該放任著,這麽一個影響他心緒的人存在,成為他的弱點?

白王不禁緊緊攥住拳頭,呼吸重了幾許,她卻輕易覺察出,厲若鋒刃的目光頃刻襲來,卻在發現是他時,波動幾時,爾後又歸於平靜,仿佛古井無波。

他沒有帶任何一個人過來,就連獄卒,也在開了牢門之後被遠遠遣開,只餘下他們兩人。

兩人都沒有開口,空氣中,只有燭火劈啪,讓人心都隨之顫動。

許久之後,白王才放棄一般,緩緩問道:“你就什麽都不想說嗎?”

葉芙蓉看著他,他也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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