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內的修為正在一點點流逝, 痛感席卷全身。他只看著她，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想見她清醒過來。

“姐你快醒醒啊！這個男人在幹嘛！？”陸狗蛋的聲音慢慢在耳邊清晰了起來，“他是這個世界裏的人, 怎麽還能與世界之外的力量對抗啊？！有什麽用……臥槽不是吧, 真的有用嗎？

你醒了？！好吧不愧十級修為是跨宇宙存在……哦老天, 那個原著裏是怎麽形容來著？我搞不懂，他是在拿命救你！

姐，有一個碎片出現了！我現在從空間裏拿給你，你看看它有什麽用嗎？？”

在她睜眼的前一瞬間，三個記憶碎片疊合到了一起, 然而她沒來得及看, 只是好像聽見葉思卿在喚她，匆忙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他又回到了在煉獄塔相見時的那個樣子。臉色蒼白如紙, 目光璀璨如星。他的修為正源源不斷地註入她體內，為那股要絞殺她的力量所吞噬，消耗著那股力量。身上的痛感沒有了，可她睜著大眼睛，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顫抖著伸出手, 想要握住他的手腕，他卻悶哼了一聲，一仰頭朝後倒去。

體內那力量消失了, 她整個人恢覆如常。

“姐……還有這種操作？你終於醒過來了，你不用死啦！”陸狗蛋驚喜的聲音她充耳不聞, 只跟著追葉思卿飛下, 抱住他下墜的身軀。

兩人在空中對望。

“你……你的修為呢？內力呢？？”她一手抓住他的手腕搖了搖, 探著他身子的虛實, 一瞬間又覺得和在煉獄塔時一樣了，遂甩開手抱住他，帶著哭腔道：“葉思卿，你是傻子嗎？！這樣好的修為，這樣好的本事，怎麽說散就散了呢？”

卻見他緩緩拿出了一樣東西，溫柔朦朧的白光在她眼前晃過，清脆的金屬聲響搖曳在風裏。掌心被他的指頭掰開，驀地一涼，低頭時他將一樣東西放到了她手中。

陸眠心裏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低頭看了看，白色的流雲花紋，銀色的小鈴鐺和流蘇……這是，月遙鎖？！

少年眼睫輕顫，目光有些酸澀，又很堅定，更多的是不舍。

“你，你……”她看著他，一時間腦子嗡嗡大亂，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是九尾狐妖。”他的手搭在她手上，用力抓得很緊，“拿了這個，去開鎖妖塔吧。”

陸眠睜大眼睛。“你、你說什麽？”

“去吧，不用管我。鎖妖塔是我守的，我不介意背上什麽罵名。與你相比，正邪的立場、地位和名譽從來不算什麽。這世上能左右我的，只有一個你罷了。”

陸眠呆呆地看著他，聽著這些話，腦子一瞬間懵然。他怎會早就知道，怎麽會……

她一直以為身份沒有暴露，不是因為她的演技好嗎？！

之前疊合的三個記憶碎片在她腦中覆現了此世的畫面。她懵然擡起頭，在他溫柔的凝視中，目光不知該往何處安放。四面荒草茫茫，白楊蕭蕭。

煉獄塔的冰亭，寒泉琴的禁術，黑市與湖底的血吻……她意識模糊，他放了血。

水流汩汩，帶著這些屬於他的記憶走過她的腦海，心口極甜又極痛，雙頰毫無征兆地升起一片灼熱……

寒泉琴……寒泉琴不是下落不明麽？卻原來就在他身上麽？去煉獄塔，原來也是為了我嗎？！那麽可怕的地方，走不出來就會把命丟了，屍骨無存。

有些事情，有些蛛絲馬跡，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不敢信，也不認為會真的有這樣的事。卻原來，真的是他在一路包庇她。他可是捉妖師啊……

這到底是真實，還是夢境？她感到不可置信，迷茫的眼中落下一滴淚來，打在他的臉上。

“阿眠，阿眠。”他看著她出神的樣子，忽有些焦急地連聲喚她，氣若游絲，“你在想什麽？你看看我……”

再看我一眼……

許久，她終於顫顫開口道： “你做這些，為什麽不讓我知道，為什麽從始至終一個人承受……”

他凝視著她，半晌道：“你知道了會離開我的……而且我做什麽，不是為了讓你知道……”

“你怎麽就確定我知道了會離開你？你相信自己對我的感情……卻不敢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嗎？”她沖他哭喊著，覆又落下目光。眼前人此時是清晰的。這雙眼睛裏的光，她畢生也忘不了了。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小心的安慰， “……之前那是我的前世麽？此生如果不是你，我或許還和前世一樣。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第二個叫陸眠的女孩，陰差陽錯地讓我發現身世的真相了。我報了仇，護了你，已經不再有什麽遺憾。

你不用有什麽顧忌，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不，不。”她聽著他這像交代遺言般的話，憋著淚使勁兒搖頭，“這從來不是我想做的事，我從來都不想騙你。我是被迫的，我原本也不是狐妖，只是一個局外人……”

他疲倦的眼中亮起了一星光，“是嗎？”

“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你是男主，你要是死了我也會死，你是白救我的。”

“……什麽？”

“我原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哽咽著說，“你之前看到的是你在原著裏的真實結局。我意外來到這裏，占據了九尾狐妖的身體，繼承了她的妖力，拿到月遙鎖打開鎖妖塔確實就是我的任務。完成了任務，我就可以回到我的世界……不過我要拿月遙鎖的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回到你的世界？”他滿腦子都抓住了這一句話，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放開手道：“也好。”

“……什麽？什麽叫也好？！你不是說我不見了你會瘋掉的嗎？不是說……三年以後，海棠花開，你要娶我的嗎？”

他聽著，一瞬怔然。她這話算是……答應嫁給他了嗎？

可那些都是建立在兩人還活著的基礎上。如果他不在了，何必還要拘著她待在這裏呢？做什麽呢，為他守喪一輩子嗎？用一生去思念一個人太痛苦了，他不願她為他承受這種痛苦。

“我說的不算話。”他想著偏過頭，輕輕說了一句。體內的力量在一點點流逝，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短，像一截要燒盡的紅燭。黃昏秋雨，燭淚斑斑。

“……什麽不算話！？你不能騙我，你不能！”她擦了擦唇角的血，附身吻上他的唇。他卻嗆了一下，並無力氣回吻她。

陸狗蛋的聲音忽在她耳邊響起：“姐，天大的好消息！攻略進度條百分之百，百分之百了！你還剩最後一個任務，去把鎖妖塔打開，就能回家了！”

陸眠腦子裏一片空白。就在剛剛，百分之百了？原來那一直差的百分之十，不過是他想親口聽她說關於她的一切。

“狗蛋，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這裏。”

“……什麽？！”

“你能幫我嗎？”

陸狗蛋沈默很久。“你真的想好了嗎？”

“我決定了。鎖妖塔我是不會開的。”她懇切地說，“求你幫我救救他。”

“姐……”

“對不起。

時至今日我和他換命多次，早已糾纏不清……我也不可能放得下了。”

時近黃昏，冷風送來陣陣湖水的香味。陸眠抱著葉思卿靠坐在一棵白楊樹下，橙紫的衣擺交纏在一起，一條雪白的手臂放在他口中。

“姐，能救他的只有你自己啊。你別忘了他是半妖……”

“我要怎麽做？”

“他的修為沒了，可你還是九尾狐妖。給他一些你的血和妖力，或許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畢竟他只是散了修為，還沒完全死……

你們兩個都面臨某種死局，卻能通過互救而活下去。但後面的路要怎麽走你想好了嗎？你不回家，錯過這次就再沒有機會了。”

“謝謝你狗蛋。幫我和爸爸媽媽說一聲，我很抱歉……”

三日後，夜半。

他在她的懷抱中醒來，滿目是天上的星河。微微動了一下手，還以為是在夢中……自己竟然還活著？

少女靠著白楊樹靜靜睡著，一雙手卻將他抱得很緊。他覺得身子酸了，將她的手拿開。這一動，她就醒了。

一雙淺橙色的小狐貍耳朵，身後九條毛茸茸的尾巴一時間調皮地擺動起來，柔軟又可愛。

“思卿哥哥。”

“……阿眠？我在做夢？”

還未來得及細想，眼前的少女已經撲了過來，與他相擁一處。兩人栽倒在了湖邊的草地裏。野花芬芳，湖風溫軟。

他微微喘息著，好像噩夢一場仍未平息，不敢相信眼前的現實， “你沒有走？你沒有回家嗎？”

她伸出小拇指點了點他的下巴，“你就這麽希望我回家？”

他慌忙搖頭， “不，我當然不想……”又疑惑地看著她，“可你不是想回家嗎？”

陸眠露出一個調皮的笑，“你這麽聰明，想不到嗎？一定要我把話點透？”

葉思卿楞住，許久才回過神來。伸出手，輕輕搭上她白皙的手背。有什麽話哽在喉頭，一時沒能說出口。

“海棠花開了。”她搖了搖狐貍尾巴，一片紅煙落在了空地上，憑空生長出一大片如雲似霧的海棠，將兩人環繞，婉轉道：“你和我說過什麽，還記得嗎？”

他揉了揉眼角。這天上地下轉換得太快，總叫人覺得不是真的。上一幕還在生離死別，此刻卻到了人間仙境，眼中迷離，呆呆問道：

“我真的還活著嗎？”

她上前抓住他的手，小掐了一下。

“不是在做夢。”他微微顫抖著將她擁入懷中，一只手撫著她的青絲，一瞬仿佛已是一世。

這世事無常中唯一的確信，是對她的感情。

情生於無端，緣結於無常，命交於生死。

“海棠花開的時候，你就該嫁給我了……你可願意？”

“我願意。”

大楚十二年，皇帝駕崩。幼帝即位，謝相輔政。人妖兩族的秩序恍若又恢覆如常，只是在百姓的口耳相傳中，還說著五年前，有個囂張跋扈、心狠手辣的長公主，一位破案如神的天才少女，一位修為深厚的少年捉妖師，一位性情冷傲但仗義的冰山美人和她的弟弟，一位道貌岸然被唾罵已久的長風掌門……

當時世道還很混亂，只是後來忽然有一天，各處都風平浪靜了，再沒出現過大的慘案。

長風的副掌門商青玄倒是在三年後露了面，召集這些年流落在外的弟子，重振長風，不日又尋回一個流落在外十幾歲的少女。

長風重振，自然不能少了以前的舊人。然而聽說葉思卿、墨玉都已經沒了。眾弟子傷心不已，那個被尋回的少女倒是對他們當時的具體情況如數家珍。有人認出了她，那不就是當年的小櫻雨麽？一下長這麽大了。

“我知道，你是墨凝的人！幫著他害葉師兄的，我們不歡迎你！”

“如果我真是墨凝的人，他為何後來將我關起來？”櫻雨拿著一疊符紙，悠悠地說：“我其實一直都是葉師兄的人啦，一個在墨凝那裏露餡了的臥底。

當年墨凝沒能及時發現葉師兄拿了他的命門石，就是因為我對他編了謊話。墨凝讓我去監視他，正好給我這個謊報情況的機會。哼，這各中隱情你們又怎麽會知道？”

“啥，原來是這樣嗎？”

“不信算了。有本事去商掌門那裏告我啊。”

另一個弟子陪著笑臉過來，“小櫻雨，他不曉得，胡說八道，你別往心裏去啊。還是具體和我們說說，葉師兄和陸姑娘那一段到底是怎麽樣的吧。”

櫻雨沒有答話，只拿起毛筆，在箋紙上寫了幾句詩。幾個弟子如獲珍寶，拿下去研究了，卻不太能看得懂。她寫的是——

良辰在何許，凝霜沾衣襟。

多言焉所告，繁辭將訴誰。

誰雲不可見，青鳥明我心。

一去長離絕，千歲覆相望。

“這不是摘的《詠懷詩》裏的句子麽？”白衣弟子琢磨著道。

“什麽詠不詠懷，我看這小丫頭就是不想告訴咱們！”

等他們都走了，櫻雨默默拿出一個已經失靈的傳音符。它最後一次能有效地聯系上他，還是在三年以前……

幾年了，她還是思念著那些舊人。

幾年前，一對新人並肩走過海棠花林。他給她的定情物是一把琴，琴身上裂痕遍布，其音卻如昆山玉碎。海棠紅妝如霧如淚，天上明月皎皎高懸。

人與妖對飲。

都說阮旨遙深，可那情卻是分明得很。她拿起毛筆，又在箋紙上為他們寫了一句：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作者有話說：

已全文完結~後續將不定期掉落番外。感謝追更！

目前想了幾個小甜番。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在評論區建議，我看著寫(#^.^#)

不過就是，寫完正文沒有存稿啦，十一月三次元會很忙，我們系瘋了要求十一月底交碩論全文……emmmm

以前看過一些故事，見了太多人妖殊途的結局。我就覺得為什麽人和妖就不能接受對方呢，其實主要還是看個人吧。

男女主最後相當於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彼此身上都有對方的血和修為。

用了《詠懷詩》是因為自己最近在研究這個，雖然是個老題目了。很喜歡五言詠懷的句子，覺得其中這些也適合拿來描述這段感情發展的過程。櫻雨站的是男主視角，偏於他的體會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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