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水路去京城，上船時卻碰到了熟人。陸眠看到兩個衣冠齊整公子朝他們走來打招呼。

“墨師姐，葉師兄？”

“夢尋師弟。”葉思卿溫和一禮，“還有夕泠兄。”

夢尋，夕泠？emmm好像是靈山派的弟子。看樣子他們也要上這艘船去京城，多半是接了同一單委托。她想。

墨玉道：“你們兩個，也是去京城？”

“是啊，巧了。”稍矮一點那個皮膚白皙的小公子朝陸眠看了一眼，“這位是……長風門新來的小師妹？”

葉思卿道：“我妹妹，陸眠。”

“妹妹？”白皙小公子笑了，“葉兄何時添了個妹妹？”

“前日添的。”

白皙小公子朝陸眠笑道：“我叫夢尋，今年十六。不知妹妹芳齡幾許？”

“我十五。”

“……哈哈哈哈哈哈！”

陸眠：？

夢尋兩眼笑得瞇成一條縫，聲音軟軟的，格外高興，“太好了，這下有人比我更小了！”

他旁邊那位高瘦的公子卻始終不言，看上去不大喜歡說話。陸眠從他的眼神裏感覺到了高傲和冷漠。

“陸眠小師妹，這位是夕泠師兄。”

“師兄好。”

夕泠淡淡看了她一眼，微微頷首以示回應。

幾人寒暄了一會兒，各自上船。

陸眠感覺自己很久沒坐過船了，許久都貪婪地看著海上風光。葉思卿看著她的背影，覺得像一只盡情吸吮著花蜜的橙色小蝴蝶。

他走到她身邊，聽到她說：“我想起了之前讀過的一首詩，特別美。”

“你說？”

陸眠瞇起眼睛迎著海風笑，陶醉背詩道：“散盡懸珠千點淚，恍如夢印平沙。裙裾不礙夕陽斜，相逢仍薄影，燦燦映飛霞。海上風光輸海底，此心浩蕩無涯。肯將霧谷曳平芽，最難滄海意，遞與路邊花。”

一旁的葉思卿變出了紙筆，在一張古藍色小箋上將詩寫下。陸眠一扭過頭，很是驚喜。沒想到男主的字這麽好看，之前好像沒看原著裏說過呢。

他笑著將寫好的箋遞給她，“你看看，可是這樣？”

陸眠認真看了，笑道：“沒錯兒！”

“喜歡便送你了。”

“嘻嘻……真的？”陸眠有些害羞地接過花箋。葉思卿又問：“不知這首詩是何人所作？之前好像沒讀到過。”

你當然不可能讀到啦，陸眠心想。“是一個叫張充和的才女所作，《桃花魚》的第二首，寫的是海裏的桃花水母。它通體晶瑩，自由來去，生於春天最潔凈的水中。”

葉思卿笑道，“那一定是種漂亮又自由的生物。你是在說詩，還是在說自己的心事呢？”

兩人正說話，天色忽然一暗。有一道極粗的閃電，從天穹驟然劈下，一陣雷聲轟隆巨響。船上的人不安躁動起來，有人叫道：“有妖啊！！”

一片浪潮驟然打來。陸眠躲閃不及，葉思卿展臂打開一道紫色屏障護在她身前。她仰起頭，只見一條巨大的水龍從海面躍起，有好幾個頭、好幾條尾巴，驟然一下過來，巨大的身子纏住了整條船。整艘大船被它死死纏住，小如螻蟻。

墨玉見狀道：“此妖專攻擊動的人，大家聽我指令，全部進船艙待著別動！捉妖師隨我迎戰！”

船上的人都知道有幾位是捉妖師，連忙都聽話躲進去保命了。水妖的腦袋慢慢低下來，越靠越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幾個捉妖師，張大了嘴，發出一聲驚天巨嘯。

陸眠從沒親眼見過這樣大的妖怪。如果說之前和狼妖對峙時她的反映還慢了半拍沒有感到強烈的恐懼，眼前這個龐然大物足以讓她害怕。她看了眼葉思卿，下意識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在發抖……很害怕？他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系統：（適時吐槽）那是你的同類啊，膽小宿主。

陸眠：閉嘴！

系統：看來你還沒適應妖的身份。在不被主角團發現的情況下，宿主是可以使用妖術的。

陸眠只是將葉思卿的胳膊抱得更緊。

“你別怕，有我在。”他對她說了一句。不論此話真假，她都沖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腦子裏開始回想原著劇情——這只水妖，好像在書中的出場是很靠後的，因為它的戰力是妖裏面很強的，是個七級妖。但是現在，竟這麽早就出現了。

葉思卿：此妖六頭六尾，你們每人負責一個，最大的三個我來。就這麽定了。

夕泠冷聲道：“早知葉兄是百世難遇的奇才，卻沒想到這樣瞧不起人。”

夢尋拉了拉他的袖子，“師兄，對付水妖要緊。”

船艙裏的人們擠作一團，氣氛壓抑到了極點。沒有誰敢發出任何一點聲音，生怕引來了水妖。

小南坐在最靠窗的地方瞧著水妖的動靜，一雙水葡萄眼中透著看熱鬧的漫不經心。外面幾個捉妖師的對話，一字不差地清晰落入他耳中。

有點意思。他露出一個孩童天真的笑容，手中驀地向窗外飛出一個藍色光點。

“嘩！”水妖忽然受了刺激，六頭並進，只朝葉思卿一人而來，隨之掀起的巨大的水霧將墨玉、夕泠和夢尋與之隔開。而陸眠，因為一直抱著葉思卿的胳膊（抱大腿），也被一起針對了。

“我去！它怎麽專門攻擊你啊？！”陸眠吐槽道，只見葉思卿的臉色並不好看。

“抓緊我。”他說。

哦，抓緊你是麽……小南將這話聽了去，閉起眼一笑，另一只手中又飛出一個藍色光點。水妖再次振奮，掀起的江水把兩人卷到半空，又一道水霧霹靂下來，正好打在陸眠的手上，叫她吃痛一聲放開了他。

“阿眠？！”

他轉頭，卻見女孩驟然離他遠去，橙色的衣裙被濺起的海浪淹沒，一瞬有些失神。

“葉……思……卿！”陸眠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和男主越來越遠。

老天鵝啊，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千層巨浪水花中，那是我逝去的大腿！

水妖分出了三頭三尾對付葉思卿和陸眠，另外三頭三尾用來對付剩的三個捉妖師。而每個人在打鬥時，都看不到自己的同伴——水妖用了隱蔽術法，想來是想分化他們各個擊破。

“可惡！”墨玉拔出龍泉劍，“嘩”地一劍刺進妖身裏。水妖吃痛一聲，然而它的傷口很快愈合，旋即以更猛烈的力道攻擊她。

葉思卿會有事嗎？今天可是初八……墨玉一面與之纏鬥，一面擔心地看了遠處一眼，可是什麽也看不到，只有一片茫茫白霧。霧裏的人是生是死，全然不知。

墨玉大怒，“可惡妖孽，膽敢傷我師弟半分，定不讓你茍活！看劍！”

水妖又長嘯一聲，把主要火力對準了葉思卿，對待陸眠卻像一個丟棄的玩具似的，將她扔到了自己的水背上。她驚得一雙狐貍眼睜得溜圓，穩穩坐在水妖的背上，忽然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額就這麽把自己丟在背上，又不理睬。它在搞啥？玩她？？？

“系統系統！”

“叮，叮——環境太差，系統故障。請宿主稍後再來。”

陸眠欲哭無淚，“我見你個鬼了！”需要的時候系統故障，不需要的時候一直吵吵吵，辣雞……

“越想我越生氣，他在和我對著哩！一世風光我有名氣，不該敗在他手裏！”陸眠生氣，感覺自己大腿也沒了，待在這水妖滑溜溜的背上也許下一刻就嘎掉了，遂在狂風海浪聲中滑稽地模仿著原唱，五音不全地高歌起來。

但是唱到這裏她忘詞兒了，只還記得後面的一點，便繼續亂唱道：“你這個老東西，遲早要遭雷劈！”

正起勁來著，水妖忽然沖她說話：“好久不見吶！”

陸眠：？！（誰和你好久不見？突然說話，嚇死爸爸了！！）

“扮成人類好玩嗎？”

“？”

“你說好和狼妖兄弟一起做戲，怎麽反幫著捉妖師害了他？”

陸眠內心：大哥，不這樣我就死了好嗎？一看你就是沒讀過原著的家夥。

水妖見她不說話，又道：“我說，你不會真對那個小子動情了吧？”

陸眠：啥？

“那人可不值得你動情。他啊，剝開那層光鮮的外殼可什麽都不是。我就明白告訴你了，他可不是墨凝真正屬意的首徒。不過，墨玉確是拿他當同父異母的弟弟、先掌門夫人所生之子。”

“你胡說些什麽？”陸眠聽不懂它在說啥，心想，這妖想騙我？我可是看過原著的人。

水妖扭動著身子，“你背棄了與狼妖的計劃，妖王本決意將你除名，是我和他說再給你一次機會，這才來找你。你且給個準話，你當真要背叛同族？”

這妖戲還挺多。我若說是，肯定要打架，到時逼我動手露出妖身，給主角們看見豈不是完蛋了。她內心翻了個白眼。那妖王原著裏好像提到的不多，只知道那家夥名叫司蘭，常年躲在妖洞裏，臉都難得露一次。

靈機一動，揚起下巴道：“我自然是為了妖族覆興大計，可我的計劃為什麽要告訴你？”

“當真？我看你言不由衷吧。”水妖哼了一聲道，“你可以不信我說的話，但是你自己看，那個葉思卿是不是真心要當你哥哥。哪有相識數日便認作兄妹的？這世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還以為你這九尾狐妖修煉多年，已經參透了呢。”

陸眠沈默了一會兒。這只妖有攻擊人心之嫌，但他說的這幾句話，也確有幾分道理。自己穿書過來以後，見到男主就十分花癡。沒有去想他認她做妹妹背後的用意，並非因為想不到，而是因為這件事十分投合她的心意。原著男神一聲聲“阿眠”，把她的心都甜化了。

另一邊，淺紫的衣衫在風水中飄搖。葉思卿握緊了拳頭，“不自量力。”

一片紫光大盛。水妖稍微安靜了一點，似乎對他很有興趣。此人施法的動作也是那樣好看，流暢和優雅，不愧是……長風門的首徒呢。

一紙符咒直撲過來，水妖大傷，卻發出低低的笑聲。“無用的小子，你現下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

葉思卿淩空畫符，“放了其他人。否則，我用捉妖鏡收你。”

捉妖鏡和桃木劍，乃是捉妖人所用的兩種收妖工具。區別在於，用桃木劍收了的妖，若其魂靈改過，還可去投胎轉世。而用捉妖鏡收的妖，一個月後便在鏡中灰飛煙滅，三魂七魄盡毀，沒有轉世的機會。

“你以為你是九級捉妖師，便可睥睨所有的妖了嗎？其實我今日前來，是有話告訴你。您別忘了，自己是如何成為如今的葉公子的。”說至此處，看到他畫符的動作一滯，水妖發出不懷好意的笑，“看來您對此也並非全然無知啊。”

“……”

“但我正巧知道你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呢。你難道就不想聽聽？呵，你不必擔心我騙你，若你聽完後不信我說的，再用捉妖鏡收了我，如何？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像您這般文武兼修的人，或許也聽過殺母取子的故事。只是想不到，也不願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葉思卿的臉唰地一白，“……你胡說些什麽！？”

水鬼幽幽一笑，其他的觸手慢慢從背後伸向他的肩膀，“長風派掌門早就有個智障兒子，遍尋名醫也治不好。巧的是，幾年之後，掌門下山途中遇上你父母帶著你逃難。

你的根骨是唯一可與他那兒子匹配的，便有人與他出主意，讓你去做他們公子的替代品。

你所得到和擁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幫那個智障孩子得的。除了不能給你掌門之子的名分，掌門首徒、門派鎮寶，他們都給你了。可這些真是給你的嗎？

等到了二十歲，你所有的東西包括你的人都要給那個智障孩子。到時他會悄悄使用門派禁術，交換你與他之間的一切。

這也是他與你親生父母的一場交易。你當時與父母逃難，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做掌門公子的替身卻還能多活十幾年。

你更不知道，掌門夫婦前腳接走了你，後腳就派人殺了你的親生父母，以免後患。你從小視如父母、為之效命的師父和師娘，其實才是真正的仇人。”

他勉力維持著淡然的神態，身子卻在微不可覺地顫抖。他早就覺出師父的不對來，也曾懷疑和查探過自己的身世。但，即使這些都是真的，他也不希望是在這種場合下，由這個水妖突然地告訴他。

“哈哈哈哈……”水妖低低地笑，“葉思卿啊葉思卿，你長這麽大所學的一切，你收的所有的妖，不過都是在為仇人效命，在殘害同族！不信你刺一滴自己的血試試？半妖與妖族的血，是可以相融的。你是半妖啊！

你不信我說的？

你以為你爹娘當初為何會被人追殺？你娘是鶴妖，你爹是人。雖然你娘沒有做過惡事，但人族豈會容許人和妖在一起？

你當自己為何每月初八都得服食師父給你的藥？並非因為你先天有不足之癥。你啊，是初八那天被他們擡進密室，用極其殘忍的禁術封住了你體內那一半的妖族血脈……”

葉思卿一時迷茫失神。這些事情，他不是沒有偷偷調查過，不是沒能拼湊出事情十之八九的原貌，而是……他不想去信。

一滴血從刺破的指尖冒出，流向半空。

水妖得意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反應。“怎麽，難道你現在還要和仇人之女聯手對付你的同族嗎？”

誰知對方闔言默了半晌，忽然睜眼一笑。

“過去的事情已無法改變，前輩恩怨也不該牽連後輩。現下我的同伴還困在你手裏，性命攸關。即便你說的是真，難道你覺得，我會就此受了打擊一蹶不振，拋下同伴不管，放了你這個作惡多端的妖麽？

是否同族，在我這裏也不只在於血脈。”

水妖大驚。明明他剛才應該受了很重的打擊，怎會這樣說？！

不及反應，身上忽然一陣劇痛。方才說話間偷偷摸摸纏上他的千百個觸手，被幾道紫光術法齊齊斬斷。

作者有話說：

九點還有一更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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