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風行走的時候，我已經不知該在臉上擺什麽表情才合適了。

做醫生的跟病人家屬溝通的時候不都挺委婉的麽，怎麽一到我這就變得這麽單刀直入？他三下兩下就把我一直瞞著蕭儼的事給全給抖了出來，沒半點征兆，最後還讓他放下那邊的事情，騰出三個月時間來留在H市陪我。

當然，我必須得承認，厲風行說話的方式雖然有些直接，態度也顯得有些強硬，但他這個主治醫生還是很盡職的，一下子就給我解決了兩個難題——

一是怎麽跟蕭儼坦白，二是怎麽解決看護的事。

就算蕭儼再不能夠接受我懷上的事實，他也會留在我身邊，再不濟也會派個信得過的人留在這裏，讓我少了月份大了以後怎麽照料自己的擔憂。

現在剩下唯一的問題，就是看蕭儼對這事的接受度能有多高了。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去送厲風行，還沒到玄關就被他擋下，聽他說道：“不用送了，有什麽心結還是快去和你家那位說清楚吧，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

我停下腳步，心裏生出了點不確定，於是問他：“你覺得他有多在乎我？”

厲風行看了我一眼，開口道：“在我看來，比你想象的要在乎得多。”我一楞，就聽他繼續說道，“你要是心裏有疑問，為什麽不直接去問他？我覺得你們倆的問題就出在溝通上，你是不是從來都沒問過他有多在乎你？”

這個問題我確實從來都沒想過要問蕭儼，大概從心裏就覺得自己在他心中沒多少位置，厲風行這麽一說，我才覺得自己也許真的應該問問蕭儼。

我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我待會兒就去問他，今天謝謝你了。”

厲風行在我肩膀上安撫地拍了拍，沒有再多說什麽，我在玄關前看他推門出去，又看著門在眼前重新闔上，這才轉過身來。蕭儼仍舊坐在客廳裏，目光落在我臉上，看著我像蝸牛一樣慢吞吞地挪到他跟前。

我望著他黑沈沈的眼睛，開始坦白：“厲風行是陸鳴遠在大學裏的師兄，也是他給我找來的私人醫生，我來H市一個多月，生活上的事基本都是他在幫忙。他說的是實話，我懷孕了，一個男人懷孕……這麽離奇的事，別說是你，就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蕭儼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說話，我再次拉起他的手，放在身前，讓他感受裏面正在孕育的孩子，已經徹底豁出去了，破釜沈舟地看著他，“這是孩子，蕭儼……他不是腫瘤，我也不會死。再過三個月，他就能出來了，這是我跟你的孩子……是我的錯，這事我本來不該瞞著你，我就怕你不想要他，現在你……會接受這個孩子嗎？”

蕭儼沒說話，我覺得換做我是他，我也不想說話。

他的手就放在我的肚子上，掌心傳來讓人安心的熱度，但我心裏卻沒底。

我覺得他肯定還以為我在串通別人在他面前演戲，這世上哪有男人懷孕生孩子的道理？我想我找不到第二個像我這麽奇葩的例子了。

良久之後，蕭儼把手從我手底下抽出來，我心裏一咯噔，整個腦子都在轉著一個念頭——

完了完了完了，我跟他完了。

結果在手腳開始發冷之前，他的另一只手就重新覆了上來，而抽出去的那只左手則環過了我粗了不知多少的腰，慢慢地把我拉過去，讓我坐在了他腿上。我不安地掙紮起來，以前坐大腿那是情趣，現在我是什麽分量，抱起來就跟頭豬似的，分分鐘壓垮他。

我推了推他的肩膀：“別、別啊，我現在重著呢……”

蕭儼拉下我推他的那只手，擱到我腿上，然後低沈地說了一句：“別動。”

我不動了，他要是不覺得重，願意抱多久就抱多久。

良久之後，他才開了口，聲音依舊低沈，而且聽不出在生氣的意思：“你為什麽覺得，我會不要他？”

我松了一口氣，還有得挽回，現在坦白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於是我把糾結了這麽多年的事兒都給他說了：“當年你有那麽多的情婦願意給你生孩子，你一個都沒留下。她們之中有人消息靈通，知道你那時候跟我在一塊兒了，還大著肚子求到我面前來，我都沒忍心，結果你就讓她們全打掉了，我以為……你不喜歡孩子。”

他抱著我，掌心輕輕撫摸著我隆起的腰腹，低著頭，垂著眼，像是在跟肚子裏的孩子溝通交流，聽我說完之後擡起頭來，眼睛沈沈地看著我：“就是因為這個？”

我老實地點頭：“對，就因為這個。”

否則但凡我能看到一絲能留下孩子的希望，我都沒必要對他撒謊，一個人跑那麽遠來躲著。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人在這裏，心有多想見眼前這個人，恨不得什麽都不管，就這麽回去找他。

蕭儼微微仰頭看著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真是瘦了不少，連眼眶都有些凹陷，不過還是一樣好看，跟當年我第一眼見到他一樣，一眼就叫人淪陷。他沈默地看著我，心裏不知在想什麽，隔了很久才開口：“跟你在一起之前，我有過很多情婦，每個人為了不同的理由跟著我，很好地隱藏自己的情緒，把最美讓人最沒有防備的一面呈現給我看。她們的演技或許沒有你好，但每一個都是天生的演員，沒有人會像你一樣，用那麽直白，不懂掩飾的目光盯著我看。”

我抿了抿嘴唇，有些心虛地說道：“我也知道我那時候楞，你老提那時候的事做什麽……”

蕭儼的眼底流露出回憶的神色，低沈地道：“從那時候起你就很會演戲，只不過一到了我面前，就好像根本想不起自己還有這本事，叫人一看就知道你的心裏在想什麽。沒有人在我面前能像你一樣，什麽都藏不住，簡直像是當著我的面，把自己的心跟人剖開了給我看。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註意到你的，然後你替我擋了一槍。”

我想起那時候的事，簡直忍不住要嘆氣：“對，擋完槍過後沒多久，你就把我扔娛樂圈裏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沒有被起覆的一天了，認命地在娛樂圈裏撲騰，像每一個新人一樣學習，演戲，然後等到第一部我演配角的戲殺青，就等來了蕭儼。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晚上在殺青宴上喝多了，被人帶到蕭儼的車上的時候，我醉得有多厲害，還以為自己見著的不是真人，只是在做一個特別好的美夢。倒在床上的時候，想都沒想就把人給拽了下來，傻了吧唧地親了上去，到最後被扒光了衣服分開腿進入的時候，還以為這是在做夢，怕做到一半醒來，這人就不見了，於是再痛也忍著，死死纏著他不放。

現在想想，我那時候有多蠢啊，我又沒有同性戀傾向，就算喜歡上一個男人，做春夢也沒理由做下面那個啊。總之到最後，做也做了，什麽丟臉的話都說盡了，到第二天醒來發現昨晚跟自己滾床單的人是本尊的時候，人都已經麻木了。

然後就在一起了，一眨眼就是十幾年過去。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感慨：“這時間過得真快啊，一眨眼就十幾年了。”

蕭儼附和了我那沒什麽營養的話：“一眨眼就十幾年了，十幾年過去，你還是沒真正愛上我。”

我前面半句還在點頭，等後半句一出來頓時就僵住了脖子，眼睛瞪著他，激動地反駁道：“不對，這事你不能質疑我蕭儼，我十幾年前就愛上你了，從見你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不然我給你擋子彈，不然我會願意當下面那個，不然我會跟你一糾纏就是十幾年？分明就是我前世欠你的，今生巴巴地來還債了。

蕭儼看著我沒說話，隔了幾秒之後才開口道：“我也是。”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他從喉嚨裏笑了一聲，眼睛深沈地看著我，開口道：“我也是，從見你第一眼，就愛上你了。”

我：“……”

並不管我因為這句驚人的告白傻在那裏半天沒反應，蕭儼開始給我解釋為什麽當年他不要那些孩子：“如果在你出現之前，她們就給我生下孩子，那麽不管她們想憑著孩子從我這裏得到什麽，我都會把孩子認下。沒有男人會不喜歡自己的後代，如果他們被生下來，我會像喜歡你一樣喜歡他們。可你出現了，我意識到這一點，我不需要任何不確定因素存在於我們之間，成為我跟你的阻礙，哪怕那會是我的後代。”

“如果我留下這些孩子，那麽這些孩子的母親也會被留下，她們怎麽會願意放過這麽好的籌碼。這些孩子身上雖然流著我的血，但終究只是一半，而另一半卻並不屬於你，所以我想，我既然註定不能跟喜歡的人有自己的後代，那我寧可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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