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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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以後，幾人回房間換了舒適的衣褲出門，到蘇威指定的地點集合。
葉慕一身深藍色絲絨運動裝，和同樣穿了藍色系運動服的南榮鄴站在一起格外登對。
程杉沒帶運動裝備，上衣還是早上那件米色薄開司米長袖，只換了一條彈性更大的深色直筒長褲。
葉臻換上一套黑色運動套裝，只有金色拉鏈和袖口燙金紋飾作點綴。
他的身材無可指摘，配上這一身整個人看上去更是精神利落。且神情從容，體態優雅——必定是長期堅持鍛煉的結果。
陳薇和琪琪都被分到了紅隊，宋燕和趙眉則在藍隊，幾人到了以後都站在各自領隊身後。
一共二十四人，包括蘇威和韓飛，紅藍兩隊各十二人，都是七女五男的搭配。
因為沒有隊服，為了增強辨識度，蘇威給兩個隊隊員分別發了紅藍綢帶，要求系在手腕上。
葉臻拿了腕帶，很自然地轉過身交給程杉，並把左手伸出來給她。
程杉頓了頓，低頭幫他系帶子。
系好後，葉臻拿過她的綢帶，示意她伸手。
兩人全程都沒開口，身邊明明還站著那麽多人，程杉卻無端覺得空氣稀薄，有些呼吸不暢。
葉臻依然很紳士，並沒有因此觸碰到她。
可這樣的姿勢，程杉不得不直視葉臻修長靈活的手指——他手活很細致，三兩下打出來的蝴蝶結別致精巧，一點也不擰巴。
程杉看得心裏一磕，沒話找話道：“學過打蝴蝶結嗎？這麽熟練。”
誰料葉臻指尖一頓，擡眼微微笑看著她，小幅度比了一句手語：學過，比你系得好看吧。
“……”
程杉忍不住說：“所以紮馬尾也是學的嗎。”
她話一出口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分外懊惱地默默用指甲狠狠摳了下手心。
程杉，你今天是怎麽了？
葉臻眼底笑意更盛。
——學過。
也不知道是為哪個姑娘學的。
程杉說：“哦。”
——但我跟陳薇沒有任何瓜葛，希望你不要誤會。
程杉看完他的手語，騰地一下，一股熱氣竄上腦門。
她的臉微微發紅，卻極力穩住面上的神情，極其官方地笑看葉臻。
“不好意思，學業不精。這句看不懂。”
葉臻：“……”
程杉和葉臻略顯親昵的互動被陳薇目不轉睛地看在眼裏，她心情有些低落。
偏巧這時身邊的琪琪不鹹不淡地開口道：“程老師和葉總看上去真配啊。”
陳薇沈默。
趙眉站在一邊，說：“葉總為什麽從來不說話？”
琪琪觀察了一會兒，也道：“是啊，從來沒有聽葉總說過話。該不會……他不能說話吧？而且你看，葉總跟程老師交談的時候，用的這……難道是手語？”
說到這裏，琪琪狐疑地看向陳薇：“你不是聽過葉總說話的嗎？”
陳薇連忙說：“可能是他今天喉嚨不舒服。”
“也是，最近風太大了。”趙眉不疑有他，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這幾天嗓子都癢癢的。”
八卦傳到現在，她是唯一一個堅持認定葉總不可能和陳薇發生半點關系的人。
小職員和大總裁的愛情，那是在多不靠譜的都市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情節。琪琪在心裏說，成天做白日夢。
陳薇不想搭理琪琪，她遠觀程杉和葉臻，心道，原來葉總每次不是不理自己，而是不能說話。不過沒關系的，陳薇很快振作起來：她也可以學手語！
蘇威分發完綢帶，吆喝道：“拍個合照吧！要露出手上的綢帶哦！回去要發給宣傳部門同事推公眾號的。”
“好！”
大夥自覺以葉臻為中心，圍攏到一起。程杉和葉臻挨得近，有人擠過來，她腳下有些不穩，好在葉臻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他做這些自然而紳士，程杉輕聲道：“謝謝。”
拍完照，蘇威給大家介紹比賽規則。
“比賽分成兩大項，定向越野和射箭比賽，積分制。得分最高的一隊除了有豐厚獎品以外，還有權利讓另一隊接受懲罰。”
蘇威說：“另外，除兩隊隊長和葉主編以外，個人積分最高的順位前三名額外享受公司提供的不等額旅游基金。”
聽上去很有吸引力，大家眼中都湧現出躍躍欲試的光芒。
“首先是定向越野這個項目。”
蘇威繼續介紹道：“每個隊兩兩一組，拆分成六小組。每個小組都要按照指定的線索去島上的自然村裏尋找一塊拼圖，然後立刻前往位於禦龍山山腰的夜鷹俱樂部集合。”
“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拼圖並到達終點的二人組，第一組每人各記30分，第二名20分，第三名10分。最先集齊六塊拼圖的隊伍，獲得60分團隊分。剩下的隊伍只得50分。”
頓了頓，蘇威揚了揚手中的大信封，道：“因為我也參與，公平起見，那些拼圖和線索我提前請了袁導幫忙制作。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線索是什麽。”
琪琪問：“可以借助交通工具嗎？比如問村民借車去山上之類……”
蘇威看了她一眼，說：“問得很好！這也是我要強調的。現在請每一位參賽隊員都將手機和現金上交，由酒店方保管。整個比賽過程中，只能依仗我們的雙腳，去村裏走訪、去爬山。各位都是旅游業如今或未來的佼佼者，難道這麽一點路都走不了嗎？”
“當然能！多少名山大川都走過來了，就這小山包有什麽難爬的。”
韓飛激情四溢，大聲帶節奏、鼓舞士氣道。
遵守游戲規則，大家紛紛上交手機和錢財物品。
蘇威一邊分發含有線索的信封，一邊繼續道：“現在大家可以自由組隊了，至於射箭比賽，我們到了夜鷹俱樂部以後再介紹。”
葉臻和程杉站在一起，蘇威走過去，看了一眼葉臻身後的陳薇，遲疑道：“葉總，你和……”
陳薇的心頓時撲通撲通劇烈跳起來，恨不得馬上沖上前去。
“我們一組。”程杉淡聲開口。
“學姐……”
陳薇心裏一涼，脫口喊她。
程杉偏頭，淡淡地望向陳薇：“怎麽？”
陳薇有點委屈，眼巴巴地看著程杉，希望她能看懂自己沒說出口的話。
程杉從蘇威手裏接過信封，說：“加油。不舒服的話暈船藥我那裏還有。”
葉臻差一點笑出聲來。
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和程杉一起打開信封取出裏面的兩張A4紙。
陳薇失望極了，她身邊的琪琪倒蠻開心似的，幸災樂禍道：“小薇薇，那我們倆一組？”
還能怎麽辦，只剩下琪琪沒組隊了。
陳薇一言不發，悻悻地走回她身邊。
“好！那麽我宣布，M·O策劃部2017年第二次團建大賽……”
蘇威給每一對組合發完線索後，揚聲道——
“現在開始！”
一聲令下，幾乎所有人都一溜小跑竄了出去。
程杉怎麽也沒想到跑在最前面的會是葉臻，她本以為他這樣的人，看不上這種小比賽，肯定會慢慢悠悠步行，不在乎輸贏。
原來平時那副淡靜的樣子，都是偽裝。
他腿長的優勢在這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幾步一邁就超過了不少人。
南榮鄴和他不分前後，紅藍兩隊隊長這架勢一擺出來，隊員們都打了雞血似的朝前狂奔！
每組拿到的路線圖和提示都不同，幾個岔路口過去，大家都被分流，朝不同方向去了。
程杉沒葉臻那麽好的體力，跟著葉臻轉過兩個路口就吃不消了。
“葉臻，慢一點。”
他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的，面朝她比手勢道：身體這麽弱啊。
程杉不服氣，爭辯說：“我幾天沒睡好了。”
——那怎麽不在酒店補覺？
程杉被他愉悅的目光直視，心裏分外不爽，說：“看不懂。”
不想面對的問題，就看不懂？
葉臻走到她身邊，比劃道：把他們都甩掉了，我們現在可以慢慢走。
程杉舒了口氣——這回能看懂了。
她說：“我沒太看清地圖，拼圖到底在哪裏？”
葉臻輕松道：我也沒看。
程杉瞠目結舌：“哎你……你就是跑著好玩呢是吧？”
他理直氣壯，點頭：作為隊長，氣勢要先拿出來。反正南榮也沒看地圖。
葉臻猜的不假。
幾乎在同時，和他們只相鄰三條幹道的南榮鄴帶著氣喘籲籲的葉慕也停了下來。
“你跑瘋啊！曉得要去哪嗎你就跑。”
“不知道啊。你以為你哥知道？我跟你說，這種游戲，要的是個氣勢，怎麽都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南榮鄴長呼幾口氣，這才展開地圖。
“別擔心，阿臻他們這會子肯定也在研究地圖。”
“神經病，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葉慕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湊上去看，一時頭大。
“這都什麽跟什麽？”
所有人拿到的兩張線索紙的其中一張，都印有不同的手繪地圖。
正反面都有圖案，正面相對官方，看上去像是從某網站上下載的龍灣島平面地圖：地圖上用極簡的線條清晰地勾勒出龍灣島七個自然村的大致方位和村落結構，但沒有村子的內部路線。
反面則是具體到某一個村落的地圖，拼圖所在的位置以五角星標註在其中，可是這路線圖畫風詭異，看上去橫不平豎不直，曲線也歪歪扭扭。
葉慕眼尖，看到反面地圖的落款：龍灣小學三年級學生作品。
她扶額：“這真的不是在玩我們嗎？”
那廂，程杉也發現了這落款，不由道：“袁導還挺有創意。知道普通地圖難不倒大家……不過，你看得懂這小學生的手筆嗎？”
葉臻：邊走邊研究，還有另一張線索。
程杉點點頭，看了一眼反面的村落輪廓，先鎖定了他們要去的村子——雲來村。
其實7個村子分布的位置與他們的出發地距離相近，但是這一通沒頭緒的瘋跑下來，有些人可能要回到出發地反方向行進了。
可程杉發現，以她和葉臻現在所處的位置來看，他們只需要再往東南方向直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後右轉，再直走到頭就能到達。
也就是說，剛剛他們奔跑的路線，其實根本就是沖著雲來村去的。
她不由道：“葉臻，你不是盲無目的地跑呢吧。”
葉臻眉宇間隱有自得：大致方向當然要先看一眼，我怎麽會帶你走回頭路。
程杉心裏莫名升騰出一種驕傲來：他有把控全局的氣場，也足夠細致。
與此同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程見溪能活著，一定也會成長為這樣一個可靠的男人吧。
雖然程見溪對輸贏勝負看得極淡，可他做事穩妥，總讓人覺得踏實。
兩人鎖定了初步目標，便沿著水泥馬路往東南方向大步走去。
越遠離島中央的旅游度假區，商業氛圍就越淡。
程杉漸漸看不到路邊的旅游紀念品小店和裝飾得花裏胡哨的“特色民宿客棧”了，取而代之的是條條充滿野趣的道路。
多數幹道由水泥鋪就，少數鋪著青石板、貝殼。
可無一例外的是，路邊隨處可見各類植株，在海風裏悠然自得地舒展著枝葉，有一些程杉能叫上名字，但更多的她只覺得生動可愛，卻不知花名。
偶爾有島上居民從旁走過，推著板車往旅游區趕，板車上頭排著幾只大桶，裏面盛滿了各類海貨。
也有三三兩兩背著書包的小孩子，說著和Q市市區不盡相同的方言，嬉嬉鬧鬧、你追我趕地往學校跑。從程杉和葉臻身邊路過的時候，會好奇地歪頭打量他們。
程杉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她對葉臻說：“我喜歡這個游戲。”
葉臻看著走過的孩子，若有所思，跟程杉比劃了幾個手勢。
這一次程杉是真的沒有看明白，可手機又被沒收了。
她說：“要不你找根木枝在地上寫給我看？”
這時候，道路盡頭迎面又走來兩個男孩子，七八歲模樣。
葉臻大步朝兩人徑直走去，將手中的地圖給他們看，指了指反面的那個村子裏的五角星。
程杉明白過來他的意圖。
能讀懂這“抽象派”地圖的，也只有同齡的孩子了。
她小跑跟上去，配合葉臻問他們。
“雲來村這個地方是個貝殼樓。”
其中一個男孩子的目光在葉臻和程杉臉上來回轉，說：“別的看不出來。”
程杉和葉臻對視一眼，很滿意地收起地圖準備離開。
兩個男生嘻嘻笑著從兩人身邊走過去，其中一個嗓門頗大的還回頭看了葉臻一眼，對另一個道：“嗓筋頭沒聲哎，這啞巴是來挖寶嗎？哈哈哈。”
程杉額上青筋一跳，想到一句俗話：七歲八歲狗都嫌。
這個年紀的很多孩子，單純無知，也邪惡透頂，他們的道德觀念正是極其薄弱的時候，不管從大人口中或是電視上學到了什麽話，都喜歡立刻用在身邊能與之沾邊的人和事上。
並且，從來不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會冒犯到別人，甚至意識到了，還頗引以為豪——覺得自己能把成年人嗆得啞口無言簡直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了不起的大事。
“你聲音這麽大，人家一會來捶你。”
“我怕咯？不就是個小白臉。”
葉臻意識到不對勁，想去拉程杉的時候，後者已經快步沖那兩個小孩子跑過去了。
她氣勢洶洶，一把扯過大嗓門的書包，拎到跟前來。
“再說一遍。”
“你幹嘛！你敢打我我告我媽去！”
男孩一昂頭，一邊掙紮一邊大喊道：“打人了！打人了！”
另一個膽小些，在邊上看著，既不上前也沒落跑。
程杉的勁和他差不多大，甚至隱隱還落了下風，可她語氣嚴厲，氣場倒是占了上風。
“學校沒教過你禮貌兩個字怎麽寫嗎！”
男孩子是個倔頭，完全聽不進去她的話，甚至看準機會，朝前猛地一撞，一頭頂在程杉的腹部，口中還尖叫道：“我不怕你！壞人！”
那男孩子人雖不大，但格外敦實，小牛一樣頂撞過來，程杉只覺得小腹一陣劇痛，不自主地向後摔去。
程杉身後趕來的葉臻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接住了，面色鐵青地看向那兩個孩子。
“快……快走！”
膽小的那個見狀不好，拉了大嗓門就跑。
“略略！真沒用！”
大嗓門洋洋得意，跑了幾步還回頭沖他們做鬼臉。
程杉沒受過這樣的氣，急得沖葉臻道：“去攔住他！”
她一動氣，小腹更痛，葉臻沒動，擡手按住她，緊抿著唇角。
程杉半是生氣自己沒用，居然在一個小孩子手裏吃了虧；半是生氣葉臻的好脾氣實在用的不是地方。
都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怎麽能忍得住？
“你就任他們這樣說你？”她推開葉臻的手，忍著疼站起來：“我白替你操這份心。”
葉臻：那樣的小孩，聽不進去道理。
“聽不進去就不管了麽。”
程杉氣憤道：“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葉臻！你笑什麽？”
程杉看見葉臻比劃了幾下自己看不明白的覆雜手勢之後就停住了，隨後他望著自己，居然慢慢笑了起來。
“你……”
程杉話還沒說出口，葉臻已經上前一步將她輕輕帶進懷裏。
“謝、謝。”
葉臻一字一頓，努力將音節發的完整，低聲在程杉耳邊道。
程杉腹部鈍痛，可那痛裏竟然隱約升騰起莫名的情緒，致使她的心在一瞬間就軟了下來。
甚至未及分辨其中滋味，眼睛一酸，眼淚差一點就湧了出來。
程杉在葉臻的懷裏安靜下來，這才慢慢回過味來，終於意識到剛才自己有多失態。
如果葉臻真去追了那孩子，又能怎麽樣呢？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頓？還是壓著他的頭和自己與葉臻賠禮道歉？
就算那樣做了，自己就高興了嗎。
程杉一時情急追了上去，其實也確實沒有想過後果。
因為她只是聽到那樣刺耳的話之後，心疼了。
盡管葉臻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盡管她心裏很清楚葉臻根本不可能因為一兩個毛孩子的話而受到半點傷害。
但她還是腦子一熱，只想到要為他出頭。
在程杉暗自反省的時候，葉臻眼中情緒翻湧。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在他不能說話，不能正常與人交流的日子裏，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或議論的言語，遠比程杉能想象到的更多。
但只有這一次，有人為他出頭。
而且，那個人是程杉。
小杉。你無法想象，我多感謝你能來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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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慕一身深藍色絲絨運動裝，和同樣穿了藍色系運動服的南榮鄴站在一起格外登對。
程杉沒帶運動裝備，上衣還是早上那件米色薄開司米長袖，只換了一條彈性更大的深色直筒長褲。
葉臻換上一套黑色運動套裝，只有金色拉鏈和袖口燙金紋飾作點綴。
他的身材無可指摘，配上這一身整個人看上去更是精神利落。且神情從容，體態優雅——必定是長期堅持鍛煉的結果。
陳薇和琪琪都被分到了紅隊，宋燕和趙眉則在藍隊，幾人到了以後都站在各自領隊身後。
一共二十四人，包括蘇威和韓飛，紅藍兩隊各十二人，都是七女五男的搭配。
因為沒有隊服，為了增強辨識度，蘇威給兩個隊隊員分別發了紅藍綢帶，要求系在手腕上。
葉臻拿了腕帶，很自然地轉過身交給程杉，並把左手伸出來給她。
程杉頓了頓，低頭幫他系帶子。
系好後，葉臻拿過她的綢帶，示意她伸手。
兩人全程都沒開口，身邊明明還站著那麽多人，程杉卻無端覺得空氣稀薄，有些呼吸不暢。
葉臻依然很紳士，並沒有因此觸碰到她。
可這樣的姿勢，程杉不得不直視葉臻修長靈活的手指——他手活很細致，三兩下打出來的蝴蝶結別致精巧，一點也不擰巴。
程杉看得心裏一磕，沒話找話道：“學過打蝴蝶結嗎？這麽熟練。”
誰料葉臻指尖一頓，擡眼微微笑看著她，小幅度比了一句手語：學過，比你系得好看吧。
“……”
程杉忍不住說：“所以紮馬尾也是學的嗎。”
她話一出口就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分外懊惱地默默用指甲狠狠摳了下手心。
程杉，你今天是怎麽了？
葉臻眼底笑意更盛。
——學過。
也不知道是為哪個姑娘學的。
程杉說：“哦。”
——但我跟陳薇沒有任何瓜葛，希望你不要誤會。
程杉看完他的手語，騰地一下，一股熱氣竄上腦門。
她的臉微微發紅，卻極力穩住面上的神情，極其官方地笑看葉臻。
“不好意思，學業不精。這句看不懂。”
葉臻：“……”
程杉和葉臻略顯親昵的互動被陳薇目不轉睛地看在眼裏，她心情有些低落。
偏巧這時身邊的琪琪不鹹不淡地開口道：“程老師和葉總看上去真配啊。”
陳薇沈默。
趙眉站在一邊，說：“葉總為什麽從來不說話？”
琪琪觀察了一會兒，也道：“是啊，從來沒有聽葉總說過話。該不會……他不能說話吧？而且你看，葉總跟程老師交談的時候，用的這……難道是手語？”
說到這裏，琪琪狐疑地看向陳薇：“你不是聽過葉總說話的嗎？”
陳薇連忙說：“可能是他今天喉嚨不舒服。”
“也是，最近風太大了。”趙眉不疑有他，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這幾天嗓子都癢癢的。”
八卦傳到現在，她是唯一一個堅持認定葉總不可能和陳薇發生半點關系的人。
小職員和大總裁的愛情，那是在多不靠譜的都市小說裏才會出現的情節。琪琪在心裏說，成天做白日夢。
陳薇不想搭理琪琪，她遠觀程杉和葉臻，心道，原來葉總每次不是不理自己，而是不能說話。不過沒關系的，陳薇很快振作起來：她也可以學手語！
蘇威分發完綢帶，吆喝道：“拍個合照吧！要露出手上的綢帶哦！回去要發給宣傳部門同事推公眾號的。”
“好！”
大夥自覺以葉臻為中心，圍攏到一起。程杉和葉臻挨得近，有人擠過來，她腳下有些不穩，好在葉臻及時伸手扶住了她。
他做這些自然而紳士，程杉輕聲道：“謝謝。”
拍完照，蘇威給大家介紹比賽規則。
“比賽分成兩大項，定向越野和射箭比賽，積分制。得分最高的一隊除了有豐厚獎品以外，還有權利讓另一隊接受懲罰。”
蘇威說：“另外，除兩隊隊長和葉主編以外，個人積分最高的順位前三名額外享受公司提供的不等額旅游基金。”
聽上去很有吸引力，大家眼中都湧現出躍躍欲試的光芒。
“首先是定向越野這個項目。”
蘇威繼續介紹道：“每個隊兩兩一組，拆分成六小組。每個小組都要按照指定的線索去島上的自然村裏尋找一塊拼圖，然後立刻前往位於禦龍山山腰的夜鷹俱樂部集合。”
“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獲得拼圖並到達終點的二人組，第一組每人各記30分，第二名20分，第三名10分。最先集齊六塊拼圖的隊伍，獲得60分團隊分。剩下的隊伍只得50分。”
頓了頓，蘇威揚了揚手中的大信封，道：“因為我也參與，公平起見，那些拼圖和線索我提前請了袁導幫忙制作。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線索是什麽。”
琪琪問：“可以借助交通工具嗎？比如問村民借車去山上之類……”
蘇威看了她一眼，說：“問得很好！這也是我要強調的。現在請每一位參賽隊員都將手機和現金上交，由酒店方保管。整個比賽過程中，只能依仗我們的雙腳，去村裏走訪、去爬山。各位都是旅游業如今或未來的佼佼者，難道這麽一點路都走不了嗎？”
“當然能！多少名山大川都走過來了，就這小山包有什麽難爬的。”
韓飛激情四溢，大聲帶節奏、鼓舞士氣道。
遵守游戲規則，大家紛紛上交手機和錢財物品。
蘇威一邊分發含有線索的信封，一邊繼續道：“現在大家可以自由組隊了，至於射箭比賽，我們到了夜鷹俱樂部以後再介紹。”
葉臻和程杉站在一起，蘇威走過去，看了一眼葉臻身後的陳薇，遲疑道：“葉總，你和……”
陳薇的心頓時撲通撲通劇烈跳起來，恨不得馬上沖上前去。
“我們一組。”程杉淡聲開口。
“學姐……”
陳薇心裏一涼，脫口喊她。
程杉偏頭，淡淡地望向陳薇：“怎麽？”
陳薇有點委屈，眼巴巴地看著程杉，希望她能看懂自己沒說出口的話。
程杉從蘇威手裏接過信封，說：“加油。不舒服的話暈船藥我那裏還有。”
葉臻差一點笑出聲來。
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和程杉一起打開信封取出裏面的兩張A4紙。
陳薇失望極了，她身邊的琪琪倒蠻開心似的，幸災樂禍道：“小薇薇，那我們倆一組？”
還能怎麽辦，只剩下琪琪沒組隊了。
陳薇一言不發，悻悻地走回她身邊。
“好！那麽我宣布，M·O策劃部2017年第二次團建大賽……”
蘇威給每一對組合發完線索後，揚聲道——
“現在開始！”
一聲令下，幾乎所有人都一溜小跑竄了出去。
程杉怎麽也沒想到跑在最前面的會是葉臻，她本以為他這樣的人，看不上這種小比賽，肯定會慢慢悠悠步行，不在乎輸贏。
原來平時那副淡靜的樣子，都是偽裝。
他腿長的優勢在這時候發揮得淋漓盡致，幾步一邁就超過了不少人。
南榮鄴和他不分前後，紅藍兩隊隊長這架勢一擺出來，隊員們都打了雞血似的朝前狂奔！
每組拿到的路線圖和提示都不同，幾個岔路口過去，大家都被分流，朝不同方向去了。
程杉沒葉臻那麽好的體力，跟著葉臻轉過兩個路口就吃不消了。
“葉臻，慢一點。”
他停下來，臉不紅氣不喘的，面朝她比手勢道：身體這麽弱啊。
程杉不服氣，爭辯說：“我幾天沒睡好了。”
——那怎麽不在酒店補覺？
程杉被他愉悅的目光直視，心裏分外不爽，說：“看不懂。”
不想面對的問題，就看不懂？
葉臻走到她身邊，比劃道：把他們都甩掉了，我們現在可以慢慢走。
程杉舒了口氣——這回能看懂了。
她說：“我沒太看清地圖，拼圖到底在哪裏？”
葉臻輕松道：我也沒看。
程杉瞠目結舌：“哎你……你就是跑著好玩呢是吧？”
他理直氣壯，點頭：作為隊長，氣勢要先拿出來。反正南榮也沒看地圖。
葉臻猜的不假。
幾乎在同時，和他們只相鄰三條幹道的南榮鄴帶著氣喘籲籲的葉慕也停了下來。
“你跑瘋啊！曉得要去哪嗎你就跑。”
“不知道啊。你以為你哥知道？我跟你說，這種游戲，要的是個氣勢，怎麽都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南榮鄴長呼幾口氣，這才展開地圖。
“別擔心，阿臻他們這會子肯定也在研究地圖。”
“神經病，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葉慕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湊上去看，一時頭大。
“這都什麽跟什麽？”
所有人拿到的兩張線索紙的其中一張，都印有不同的手繪地圖。
正反面都有圖案，正面相對官方，看上去像是從某網站上下載的龍灣島平面地圖：地圖上用極簡的線條清晰地勾勒出龍灣島七個自然村的大致方位和村落結構，但沒有村子的內部路線。
反面則是具體到某一個村落的地圖，拼圖所在的位置以五角星標註在其中，可是這路線圖畫風詭異，看上去橫不平豎不直，曲線也歪歪扭扭。
葉慕眼尖，看到反面地圖的落款：龍灣小學三年級學生作品。
她扶額：“這真的不是在玩我們嗎？”
那廂，程杉也發現了這落款，不由道：“袁導還挺有創意。知道普通地圖難不倒大家……不過，你看得懂這小學生的手筆嗎？”
葉臻：邊走邊研究，還有另一張線索。
程杉點點頭，看了一眼反面的村落輪廓，先鎖定了他們要去的村子——雲來村。
其實7個村子分布的位置與他們的出發地距離相近，但是這一通沒頭緒的瘋跑下來，有些人可能要回到出發地反方向行進了。
可程杉發現，以她和葉臻現在所處的位置來看，他們只需要再往東南方向直走，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後右轉，再直走到頭就能到達。
也就是說，剛剛他們奔跑的路線，其實根本就是沖著雲來村去的。
她不由道：“葉臻，你不是盲無目的地跑呢吧。”
葉臻眉宇間隱有自得：大致方向當然要先看一眼，我怎麽會帶你走回頭路。
程杉心裏莫名升騰出一種驕傲來：他有把控全局的氣場，也足夠細致。
與此同時，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程見溪能活著，一定也會成長為這樣一個可靠的男人吧。
雖然程見溪對輸贏勝負看得極淡，可他做事穩妥，總讓人覺得踏實。
兩人鎖定了初步目標，便沿著水泥馬路往東南方向大步走去。
越遠離島中央的旅游度假區，商業氛圍就越淡。
程杉漸漸看不到路邊的旅游紀念品小店和裝飾得花裏胡哨的“特色民宿客棧”了，取而代之的是條條充滿野趣的道路。
多數幹道由水泥鋪就，少數鋪著青石板、貝殼。
可無一例外的是，路邊隨處可見各類植株，在海風裏悠然自得地舒展著枝葉，有一些程杉能叫上名字，但更多的她只覺得生動可愛，卻不知花名。
偶爾有島上居民從旁走過，推著板車往旅游區趕，板車上頭排著幾只大桶，裏面盛滿了各類海貨。
也有三三兩兩背著書包的小孩子，說著和Q市市區不盡相同的方言，嬉嬉鬧鬧、你追我趕地往學校跑。從程杉和葉臻身邊路過的時候，會好奇地歪頭打量他們。
程杉的腳步越來越輕快，她對葉臻說：“我喜歡這個游戲。”
葉臻看著走過的孩子，若有所思，跟程杉比劃了幾個手勢。
這一次程杉是真的沒有看明白，可手機又被沒收了。
她說：“要不你找根木枝在地上寫給我看？”
這時候，道路盡頭迎面又走來兩個男孩子，七八歲模樣。
葉臻大步朝兩人徑直走去，將手中的地圖給他們看，指了指反面的那個村子裏的五角星。
程杉明白過來他的意圖。
能讀懂這“抽象派”地圖的，也只有同齡的孩子了。
她小跑跟上去，配合葉臻問他們。
“雲來村這個地方是個貝殼樓。”
其中一個男孩子的目光在葉臻和程杉臉上來回轉，說：“別的看不出來。”
程杉和葉臻對視一眼，很滿意地收起地圖準備離開。
兩個男生嘻嘻笑著從兩人身邊走過去，其中一個嗓門頗大的還回頭看了葉臻一眼，對另一個道：“嗓筋頭沒聲哎，這啞巴是來挖寶嗎？哈哈哈。”
程杉額上青筋一跳，想到一句俗話：七歲八歲狗都嫌。
這個年紀的很多孩子，單純無知，也邪惡透頂，他們的道德觀念正是極其薄弱的時候，不管從大人口中或是電視上學到了什麽話，都喜歡立刻用在身邊能與之沾邊的人和事上。
並且，從來不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會冒犯到別人，甚至意識到了，還頗引以為豪——覺得自己能把成年人嗆得啞口無言簡直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了不起的大事。
“你聲音這麽大，人家一會來捶你。”
“我怕咯？不就是個小白臉。”
葉臻意識到不對勁，想去拉程杉的時候，後者已經快步沖那兩個小孩子跑過去了。
她氣勢洶洶，一把扯過大嗓門的書包，拎到跟前來。
“再說一遍。”
“你幹嘛！你敢打我我告我媽去！”
男孩一昂頭，一邊掙紮一邊大喊道：“打人了！打人了！”
另一個膽小些，在邊上看著，既不上前也沒落跑。
程杉的勁和他差不多大，甚至隱隱還落了下風，可她語氣嚴厲，氣場倒是占了上風。
“學校沒教過你禮貌兩個字怎麽寫嗎！”
男孩子是個倔頭，完全聽不進去她的話，甚至看準機會，朝前猛地一撞，一頭頂在程杉的腹部，口中還尖叫道：“我不怕你！壞人！”
那男孩子人雖不大，但格外敦實，小牛一樣頂撞過來，程杉只覺得小腹一陣劇痛，不自主地向後摔去。
程杉身後趕來的葉臻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接住了，面色鐵青地看向那兩個孩子。
“快……快走！”
膽小的那個見狀不好，拉了大嗓門就跑。
“略略！真沒用！”
大嗓門洋洋得意，跑了幾步還回頭沖他們做鬼臉。
程杉沒受過這樣的氣，急得沖葉臻道：“去攔住他！”
她一動氣，小腹更痛，葉臻沒動，擡手按住她，緊抿著唇角。
程杉半是生氣自己沒用，居然在一個小孩子手裏吃了虧；半是生氣葉臻的好脾氣實在用的不是地方。
都欺負到自己頭上來了，怎麽能忍得住？
“你就任他們這樣說你？”她推開葉臻的手，忍著疼站起來：“我白替你操這份心。”
葉臻：那樣的小孩，聽不進去道理。
“聽不進去就不管了麽。”
程杉氣憤道：“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他……葉臻！你笑什麽？”
程杉看見葉臻比劃了幾下自己看不明白的覆雜手勢之後就停住了，隨後他望著自己，居然慢慢笑了起來。
“你……”
程杉話還沒說出口，葉臻已經上前一步將她輕輕帶進懷裏。
“謝、謝。”
葉臻一字一頓，努力將音節發的完整，低聲在程杉耳邊道。
程杉腹部鈍痛，可那痛裏竟然隱約升騰起莫名的情緒，致使她的心在一瞬間就軟了下來。
甚至未及分辨其中滋味，眼睛一酸，眼淚差一點就湧了出來。
程杉在葉臻的懷裏安靜下來，這才慢慢回過味來，終於意識到剛才自己有多失態。
如果葉臻真去追了那孩子，又能怎麽樣呢？把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頓？還是壓著他的頭和自己與葉臻賠禮道歉？
就算那樣做了，自己就高興了嗎。
程杉一時情急追了上去，其實也確實沒有想過後果。
因為她只是聽到那樣刺耳的話之後，心疼了。
盡管葉臻已經是一個成年人，盡管她心裏很清楚葉臻根本不可能因為一兩個毛孩子的話而受到半點傷害。
但她還是腦子一熱，只想到要為他出頭。
在程杉暗自反省的時候，葉臻眼中情緒翻湧。
他當然不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在他不能說話，不能正常與人交流的日子裏，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或議論的言語，遠比程杉能想象到的更多。
但只有這一次，有人為他出頭。
而且，那個人是程杉。
小杉。你無法想象，我多感謝你能來到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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