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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溫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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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弟天資遠超常人,作詩堪比貢士水準,短短幾日,水平卻退步如斯,如何對得起長孫殿下的看重?!

王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顧及場合這才按捺住訓人的沖動,厭世臉拉得愈發長了。

望著那黑漆漆的臉色,楊柏戰戰兢兢差些跪下,就在這個時候,院裏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

“好詩。”“好詩啊!”

天底下誰不喜歡誇讚?對於不差錢的文人來說,詩詞字畫更能博得他們的歡心,這禮物兩者兼得,風雅又誇得含蓄,簡直送到他們的心坎裏了。

長孫實在聰慧過人,太子真乃禮賢下士!

“微臣謝過太子與小爺的厚愛。沒想到東宮竟是藏龍臥虎,後生可畏哪。”張廷玉越是讀詩越是喜歡,忍不住看向楊柏,“這位小友可曾拜師?鄙人不才……”

事情發展太過離奇,楊柏整個人呆住了。

沒等王大人炸毛,弘晏笑瞇瞇地說:“實在對不住張大人,楊哥哥已有師門了。”

那聲‘哥哥’叫得楊柏一哆嗦,亦叫得王士禛褪去怒意,暗暗欣慰。他狠狠剮了徒弟一眼,長孫殿下傾心相待,為臣者怎可如此敷衍?

“如此,是我晚來一步。”張廷玉遺憾地嘆口氣,依舊難掩喜愛道,“楊小友跟在小爺身邊,日後前程遠大,實乃幸事。”

聽得大人們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弘晏的神來之筆刷滿了好感度,就連脾氣又臭又硬的王大人都變得軟和,心說楊聲總算幹了件好事。

臨行前,漢臣們動容地望向太子,目光盡在不言中。

這就是他們賢明的儲君呀!

太子受到的驚大於寵,深深打了個哆嗦。

等院裏就剩父子二人,他一言難盡地望向弘晏:“孤怎麽不知這禮物?”

“誰叫楊柏效率高,詩作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為您樹立高大形象,多好。”

弘晏推銷似的繼續說:“您瞧這效果,沒失望吧?再等幾日,兒子準備編纂一本《戊寅詩集》,把這些都收錄進去。作為朝臣清正廉潔的證明,出版定會大賣,楊柏也能揚名京城了!”

盡管太子做好了心理準備,最後還是猝不及防。

元寶要人的用處,原來是這個。

他的手微微顫抖:“你想得挺周全。”緊接著追問:“難不成每個還債的,都要楊柏寫一首詩?”

“那哪能呢。”弘晏連連擺手,肅然道,“人品上佳的有份,貪官就免了。四叔說了,抄家,才是他們最後的歸宿。”

太子面無表情,再一次忍住了揍兒子的心,就聽弘晏忽然補充:“還是有例外的。”

太子並不想知道更多,他沈浸在酸溜溜的醋裏。

明明是他的崽,怎麽就和老四臭味相投了呢。整天想著抄家抄家,冰山臉有什麽好的?

他唯有默念,元寶還是惦記孤的。瞧,王士禛對他改觀了,這可是汗阿瑪都做不到的事。

太子學會無師自通地安慰自己,那廂,等張廷玉等人還銀的動靜傳出,京城再一次轟動了。

太子爺與四貝勒的效率,可真是生平罕見,這才幾日?

即便明珠知道漢臣所借極少,還是生生掰斷了手中珠串,半晌不發一言。

大阿哥在他身旁來回踱步,眉心緊鎖焦躁道:“舅舅,難不成真要讓胤礽辦成了?知己的事,你攔著我求見汗阿瑪,現在看來大大不妥!”

大阿哥的性子十年如一日,明珠氣得沈了臉:“貝勒爺何時能夠耐心一些?老夫料到太子有高人指點,其用心不純手段詭譎,畢竟沒有切實證據。難不成要和皇上明說,說惠妃娘娘動了眼線,傳來的消息準確無誤?”

大阿哥面色一僵,不情不願止住了腳步。

汗阿瑪最寵愛胤礽,如此一來,他額娘必得吃掛落,指不定落得與德嬪一般沒臉。

見他聽明白了,明珠放緩語氣:“急躁是人之常情,貝勒爺大可寬心。戶部如今有了進展,八貝勒盡心輔佐於您……”提起八阿哥,明珠眼底劃過欣賞,繼而微笑道:“佟國維等人最是謹慎,只要生出一二懷疑,事兒就成了。”

“簡親王世子是個混不吝的,安郡王因著八阿哥,拍胸脯應了您。心存不甘的宗室多了去了,太子的難處還在後頭。”

說罷,眼中精芒一閃:“貝勒爺只需記下官名與錯處,制成密折,頭一個上呈禦前,恭請皇上裁決——這才叫本分,那些得罪人的活,又何必沾了手。”

要他說,皇上這回只是試探,試探諸位皇子的手段與心思。太子與四貝勒鋒芒畢露、不懂收斂,一次抄家無傷大雅,可次次抄家呢?

這叫失了本分。

明珠細細分析,大阿哥越聽越是振奮,沮喪失望一掃而空。

“正是如此!”想起昨兒設宴的成果,大阿哥哈哈大笑,心間滿是暢快,“我等著太子跌大跟頭。還有弘晏那小子,就該乖乖讀書,摻和朝事做什麽?”

小娃娃什麽都不懂,卻白蹭功績,襯得他們這些叔伯可有可無,實在可惡。他低聲承諾:“我定為舅舅出氣,舅舅放心。”

即便慈寧宮太後諸事不管,隨著辦差的推進,也有風言風語傳入耳中。

尤其內務府鬧出的事情,讓多年屹立不倒的德妃降了位,還欠了十幾萬銀子,滿後宮都在關註,幸災樂禍之餘偶有擔憂,生怕自己的母家牽扯進去。唯一自若的只剩太後了,太後姓博爾濟吉特,出自科爾沁草原,整頓國庫與她半點關系都沒有。

在慈寧宮聽戲養花,看看熱鬧,別說日子過得還挺多彩。養在膝下的五阿哥不日搬出宮外,太後就更閑了些,唯一掛念的,也只有九公主的婚事。

九公主被冊溫憲公主,賜婚佟家的旨意已經下達,婚期定在今年十月。駙馬名喚舜安顏,是佟家的長房長孫,生得一表人才,卻獨獨不愛為官,遠離家族中樞,向往四處風景。

這樁婚事是太後求的,說舜安顏的性子與溫憲很是相配,皇帝施恩的同時不必擔心佟家坐大,因為駙馬無心仕途。

皇上留了溫憲在京,實乃多方面因素。施恩的家族、人選還沒有定下,恰有太後相求,皇上思慮過後,同意了。

太後仁善敦厚,雖是嫡母,與他的情分著實不淺。這麽多年只求這一件事,且太後看得通透,處處為他考慮,皇上沒有不應的道理。

宮中貴妃如同擺設,佟家從未生出怨言,也沒暗中接觸老四,沖著這份識趣,他亦該安撫一二。

只要佟國維保持清醒,不去摻和奪嫡自尋死路,皇上樂意給母族恩典。

太後解決了溫憲的婚事,本該無事一身輕。這日,身邊嬤嬤為逗她樂,說書似的提了提王士禛還錢的事,因為王大人出了名的不慕名利,視金錢為糞土,還向國庫借了三十兩銀。

三十兩銀?太後撲哧笑了出來,哎喲一聲:“莫不是皇帝逼他借的。”

半晌,太後扭頭一看,只見溫憲公主笑容勉強,於是嘆了口氣:“九兒啊,想說什麽,盡管同哀家說,藏著掖著做什麽。”

溫憲抿抿唇,終於鼓起勇氣:“皇瑪嬤,我額娘……”

太後早就猜到她的心事,畢竟這孩子太過純善,雖沒養在德嬪膝下,母女情分還是有的。

太後本不管宮中諸事,此時搖搖頭,破天荒地反問道:“你覺得你四哥做錯了?”

溫憲一下子被問倒了。她秀麗的眉眼露出慌亂,嘴唇張張合合說不出話來。

“你同胤禛一母同胞,只見他大義滅親,卻不理解他心裏的苦。叫哀家說,胤禛比你更在乎額娘,可他為什麽這麽做?”太後也不解釋其他,譬如德嬪是個拎不清的,譬如皇上可能看德嬪不順眼。

絞盡腦汁分析完胤禛的苦衷,太後緩緩道,“為了德嬪,為了十四,也是為了你。”

“有個犯了死罪的舅舅,有個胡作非為的外家,光彩嗎?不罰德嬪,皇上絕對生氣,九兒又將出嫁,到那時,別人會怎麽看你?你四哥都是為你好啊。”太後語重心長,隨即卡殼了。

那十幾萬銀子……呃,得想什麽理由呢。

太久沒動腦了,有點困難。

太後還沒來得及現編,溫憲瞬間眼淚汪汪,斷斷續續地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四哥有這麽多的苦衷,我不懂也就罷了,還、還以為額娘受了罪!皇瑪嬤,四哥好苦!我知道錯了……”

太後嚇得往後一靠。

哀家的口才有這麽好??

當晚,德嬪等了又等,終是忍不住問:“九兒沒動靜了?”

九兒心善,依舊惦記著額娘,只要九兒按她的話做,皇上看在孩子的份上,大概率會生出憐惜的。

綠蕪也著急,她道:“娘娘,待奴婢出去打探打探。”

一刻鐘後,綠蕪呆呆地回來,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然後呆呆地說:“溫憲公主……溫憲公主邊哭邊尋四貝勒去了,還念叨什麽‘我對不起四哥’……奴婢、奴婢還打探到,皇長孫也在阿哥所。”

德嬪眼前一黑,軟倒下去。

太陽落山兩個時辰,四貝勒的長子弘暉突發低燒。周歲的孩子最不能怠慢,聽聞消息,太子妃趕忙遣人去了阿哥所,都是抱著藥材的老嬤嬤,只其中摻進了一個弘晏。

說來也巧,弘晏剛到裏間,弘暉的低燒恰好褪去,也吃得進東西了。

低燒的時間很是短暫,四福晉大松了一口氣,看向弘晏的眸光溫柔,四阿哥更不用說,緊皺的眉心松開,面上微微有了笑意。

弘暉還小,住在四福晉所居的正院,弘晏今年五歲,更沒什麽避諱。待弘暉動動小嘴,香甜地進入夢鄉,四阿哥朝侄兒招招手,弘晏會意,轉身悄悄退了出去。

叔侄倆剛剛進了書房,忽然有人稟報說,溫憲公主來了。

來人的神色有些奇怪,胤禛一楞,九兒?

都那麽晚了,皇祖母會同意?

畢竟是最疼愛的妹妹,胤禛忙不疊迎了出去,弘晏亦步亦趨跟在後頭。他們怎麽也沒料到,大老遠傳來陣陣婉轉哭聲:“四哥,是我錯了!妹妹不懂你的苦衷,是我對不起你!”

胤禛:“……”

弘晏:“……”

太子剛忙完手上事務,一回頭發現兒子沒了。

這小子不是去正院請安了麽?飛快打探出原因,他鐵青著臉來到阿哥所,目標堅定朝四弟書房而去,半晌,聽見一道抽噎女聲,大晚上的很是瘆人。

太子打了個激靈,狐疑轉頭——

溫憲公主不住地抽噎,哭得眼眶都紅了。

她抹了把淚,秀麗的面龐滿是堅定:“元寶說得對,這事,錯在額娘。那十多萬兩銀子,額娘不但要還,還需還得光明正大越快越好,一旦得空,我就去永和宮催她!”

胤禛在旁麻木聽著,弘晏真誠誇讚:“姑姑人美心善,顧全大局,駙馬見了您定會神魂顛倒,心裏只裝得下姑姑一人。”

溫憲連連擺手,雙頰漫上紅暈,羞澀道:“那,那我明早就去催催?”

弘晏真心實意地點頭:“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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