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 月昭琴的猜想是正確的。

“哥哥、哥哥！你看，這只蝴蝶好漂亮呀！”粉雕玉琢的女孩，小心地捉住了蝴蝶, 驚喜地和男孩一同分享。

男孩像每一個哥哥一樣, 縱容地看著她，對她說：“伊伊好厲害。”

面前的畫面突然如水波一般模糊流轉, 月昭琴定睛再看時, 他們出現在了一間房間內。

方才的女孩已經長大了, 她撐著腦袋, 看起來有些苦惱：“你說他都追求了我這麽長時間, 怎麽還不放棄呢？”

“這說明呀, 他對你是真心的！”月正卿坐在對面，替她出謀劃策，“那你呢伊兒, 你是怎麽想的？”

“我……”月正伊不好意思地說，“我其實、其實也覺得他還不錯啦！”

但她很快又露出了擔憂的表情：“可是, 他是妖, 而且好像出身什麽的也不是很好……我擔心, 爹娘和長老們不會認可他。”

“喜歡一個人, 就要勇敢一點，敢於摒棄世俗的偏見！”月正卿露出一個堅定的表情，鼓勵道, “放心吧伊兒，不管你做什麽，哥哥都會支持你的！”

“耶！哥哥最好啦！”

在少女的歡呼聲中, 畫面再次一轉, 月正伊的母親攔在了她面前, 雙眸深邃：

“伊兒，你要去哪裏？”

月正伊一驚，還沒來得及解釋，對方已經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眼神透著瘋狂。

“你的道侶只能有一個，那就是——”

“你的親哥哥，月正卿。”

月正伊顫抖著脫離她的束縛，不解地詢問：“娘親，您在說什麽啊？”

月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帶著她去見了幾位長老。

出來的時候，月正伊面色蒼白，搖搖欲墜。

月夫人嘆道：“對不起女兒，可為了月家的榮耀和未來，只能委屈你們了。”

月家直系已經日漸單薄，不僅如此，這個曾驚才絕艷者輩出的家族，在這一代，真正算得上天才的人甚至兩只手都數得過來。

六大世家之中，他們月家本是穩居前二，如今卻是淪為了末流。

月正伊他們的父親去世後，由月正卿繼任了家主之位。他雖然勤勉公正，資質也頗為不錯，但終究還是不夠。

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碾壓六大世家的天才，一個能擔負大任、胸有韜略的奇跡。

而根據大長老的推算，這個人會誕生於月家兄妹的後代之中，她將帶領月家走向振興，甚至變得比以往更強。

“這件事，你父親生前，也是同意的。”月夫人試圖勸說她，“你們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深厚，知根知底，在一起也不是件壞事……”

月正伊尖叫著打斷她：“他是我的親哥哥啊！我的親哥哥！”

她不禁掩面哭泣，崩潰地控訴：“你們怎麽能這樣？！怎麽能、這麽對我們……”

“就因為這種事，因為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就要來光明正大地毀掉我們的一生！！”

一切都是謊言。

怎麽會有這樣的父母，怎麽會有這樣的家族。

她發了瘋似的宣洩，惡狠狠地咒罵道：“你們自己沒本事，卻要來逼迫我們。”

“惡心至極！”

“惡心至極！！”

月夫人站在那裏，一直過了很久，等她冷靜下來，這才淡淡地開口：“是那個小妖讓你猶豫了嗎？”

月正伊的神色一僵，就聽她說：“你知道的，對於那種妖族，我們能留他到現在，已經是無比仁慈了。只要我動一動手指，他就會立刻魂飛魄散，屍骨無存。”

她看著自己母親，在那種熟悉的臉上，頭一次看到了如此陌生又如此真實的冰冷。她渾身都戰栗起來，痛苦地回應：“我知道了，母親。”

“和他斷了吧，那不是你該走的路。”月夫人繼續催逼。

“我說我知道了！”月正伊失聲大喊，卻又很快低下頭去，“對不起母親，請您不要再說了。”

這次的畫面，被切換到了一個田野。

月正伊緩緩地沿著小路，走到一棵樹下，迎著少年滿懷喜悅的面容，漠然地移開目光。

“我們沒有可能的。”她說，“不要再纏著我了。”

“為什麽？”少年的表情垮了下去，像一只可憐的小狗，追問著她：“為什麽，伊伊？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可月正伊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他，她飛快地轉身逃去，淚水一連串地墜了下來。

但月夫人依然不滿意這個結果。

她說：“伊兒，長老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盡快把這件事解決，不然他們的人就會出手了卻此事。”

月正伊握緊拳頭，一張俏臉繃得緊緊的，卻又最終松懈下來，恭敬地作揖，面如死灰地回覆道：“是，我會盡快解決的。”

於是她又回到了那裏。

少年沒有離開，在那裏等待了三天三夜，見到她來，臉上重新燃起欣喜之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拿出自己精心準備的花束，遞到少女面前，笑容純粹幹凈。

月正伊接過了話，擡起眸，眼神卻那樣冷漠。

“我是月家的大小姐，你一個低賤的妖怪，憑什麽以為自己能配得上我？”

她將花扔到了地上，語氣無比決絕：“滾開，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這一次，是那個少年先離開了。

以至於看著他的背影，眼眶幹澀，卻發現自己已經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年少時的歡喜，原來終究抵不過那些所謂的責任與使命。

一年以後，她就真的嫁給了月正卿。

親朋滿堂，洞房花燭，來迎娶自己的，卻居然是她的親哥哥。

何等荒謬，又何其可笑！

後來，他們誕下了三個孩子。是的，前兩個孩子都沒能讓那些人滿意，一直到月昭琴的出現，才終止了這場噩夢。

這三個孩子全都存在著靈脈缺陷，令她痛苦自責，卻無能為力。

甚至他們不敢對自己的孩子表露過多的感情，因為他們擔心，那些人未來會以他們為把柄威脅這幾個孩子。

但她還是低估了那些人的無恥程度。

他們開始試圖推算，這一代能不能也通過兄妹結合，繼續誕下新的天才。

正當他們在進行推衍之術時，月正伊突然闖了進來，她臉色蒼白，卻字字鏗鏘有力：“你們把我變成現在這幅鬼樣子，又要來對我的孩子們下手了嗎？”

“我喜歡的人，不能隨他而去，讓他恨了我一輩子。”

“我絕不會讓他們重蹈這骯臟的悲劇！”

所以後來，月昭琴執意要拜師南宮意，長老們準備軟禁她並施以懲罰，也是月正卿和月正伊扛下壓力，把她送了出去。

本以為這一生就這樣結束。

直到幾天前，下人送回了傷重難返的月昭茗。

月正伊選擇了施展禁術，以命換命，救回自己的孩子。

她最後的遺言是，在她死後為她獻上一束花。

月昭琴不知她是否回想起了少年曾滿懷欣喜要送給她的那捧花，她只知道月正伊在說這句話時，露出了多年未有過的帶著溫柔笑意。也許，這死亡也正令她感到解脫。

……

“小滿。”

伴隨著熟悉的聲音，月昭琴漸漸清醒過來。她有些迷蒙地看著俢北辰，忽然覺得臉頰一片冰涼，伸手一摸，竟是滿臉的淚水。

“做噩夢了嗎？”俢北辰問道。

月昭琴緩緩搖頭，低聲說：“不是噩夢。我夢見……月正伊了。”

“我好像看到了她的一部分記憶。”

雖然醒來之後，記憶中的內容已經有了些許模糊，但知道，那就是月正伊的回憶。

母子連心，當月正伊的天眼再也無法睜開之後，這具身體作為她的女兒，卻接收到了她此生最難忘懷的部分記憶。

前世的時候，原主到死都渴望著這份來自父母的關愛，卻終生未能如願。可原來，他們的愛一直都在，雖然被重重黑暗壓迫掩蓋，卻始終沒有消失。如果原主能夠知曉，也算是能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吧。

而月昭茗……他估計也會收到這份記憶吧。待他醒來後，真不知會是何種心情。

“我的媽媽，在我七歲的時候就自殺了。”月昭琴突然說。

“在那之後，雖然我再也沒有提起過她，但我其實……一直都很想她。”

“她會給我講和弟弟講睡前故事，會給我們唱各種好聽的歌。”

“我小的時候，她都是一個人打幾份工，有時候很晚回來，有時候在家裏還要繼續工作。很多次我半夜醒來，都能看到外面的燈亮著。”

“可是即便這樣，看到那些實在過不下去的窮苦女人，還是會想辦法幫助她們。”

“她那麽美麗，那麽溫柔，那麽……愛我們。”

月昭琴的聲音低了下去。

直到現在，她也不清楚媽媽究竟是為什麽自殺。可她模糊地記得，媽媽曾經去過醫院。所以她開始願意相信，相信她是怕生病拖累他們，相信……即便是死亡，她也是在愛意中死去。

俢北辰沒有安慰她，也沒有開導她，只是給了她一個溫柔又堅定的擁抱，然後緩聲說著：“我知道，我都知道……”

月昭琴靠著他的肩膀，微笑起來。

她其實很刻意地避免自己去回想這些事。但現在……她發現，好像回憶裏也不全是苦痛，好像這些回憶，不再是一個個利刃，刺痛著她的心。

過去的事……終究還是讓它們要過去啊。

幾天後，月昭琴果然收到了消息。

月正卿閉關不出，月昭茗醒來後也是大受打擊，主動去找月家長老領罰，被打成重傷避世修養。

不過，雖然他暫時仍背負了叛族的罪名，但月家遲遲未立新少主，估計還是舍不得這一個好苗子。

月昭琴垂下頭，撫摸著自己的心口，自言自語：“你的娘親很愛你，你看到了嗎？”

沒有人會回應她，只是清風拂面而過，滿載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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