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嘩啦啦沖下來，順著頭發流過肩胛，流過脊背，流過四肢，渾身一陣舒爽。惡臭和酒精味兒被皂角的味道沖淡，四周彌漫著清爽的味道。

華瑞一巴掌按住墻上的符文，水流嘎然而止。他拿了條毛巾擦幹身上的水，瞟了眼丟在腳邊的破外套。衣服背後，一道六七英寸的大口子觸目驚心，兩層衣服都被劃破了。他對著鏡子，拿手指劃過背後的那道紅痕，就差那麽一點點啊。現在想起來，不禁一陣後怕。

套上件白色的絲織浴袍，推開門走了出來，結果看到阿爾法在他的衣櫃前瞧上瞧下。

“你要沖個澡麽？”華瑞問他。

那家夥一個勁搖頭。

說來也怪，自己出去一晚上折騰得狼狽不堪，連臉都在地上擦腫了，跟紅透的柿子差不多，這家夥卻連一點灰都沒沾上。怎麽說起來，自己跌倒時，他就在旁邊吧，那身衣服雖然是穿舊的學徒法袍，卻幹凈的就跟沒出過門似的。

“你在看什麽？”似乎從一進自己宿舍門起，他就一直在好奇的四處觀望。

“衣服。”阿爾法興奮地說，“很特別。”

華瑞瞟了一眼，頓時有些明白了，那是件高檔禮服，布料是最細軟的羊毛織成，上面裝飾了華麗的綬帶，密布手工刺繡的紋樣。禮服的邊角都是精致的鑲邊，腰帶和肩飾上還鑲嵌了中看不中用的珠寶。那是他唯一的一件高檔禮服，前幾日剛剛送過來，讓他試穿，看看有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這一切，都是為了半個月後，他的成人禮。

“那是出席特殊場合的禮服，一般人不會穿的。”華瑞想起成人禮就頭疼，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頭靠在靠背上，望著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光。

“這間屋子不是你一個人住？”阿爾法聞到了好幾人的氣味。

“樓上是三人合住的，一人一個房間一張床，樓下還住了兩個。”華瑞懶洋洋地說，“這個專業早就人滿為患了。不過今天考試，他們都不在。”

似乎是有意的安排，他的室友們都有不錯的出身，良好的家教，成績也都極為出色，總是不遠不近的排在自己後面。想也知道這是誰的主意，他那極度專制的母後，不希望他在任何方面吃虧，因此，就算要按照普通學生的標準學習，也必然會使用特權讓他得到最好的照顧。

洗衣，打掃，以及兩次主餐外加早晚零點，從來無需他操心，請假上課，作業通知也總會有人關照。

但比起王宮裏的生活，這裏還是自然多了。至少，那幾個人不會像跟屁蟲一樣他走到哪裏就跟到哪，也不會太過明顯地為他服務，甚至，大部分時候都不會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三人一間？你不是王子嗎？”對於王室的特權，阿爾法好歹讀過些史書，還是略知一二。不過這個王子，似乎從來就不像王子。甚至連莎拉都比他架子大。

“那只是因為我父親是國王，但不代表我什麽，我只是我，沒有任何成就，普普通通的十七歲少年，甚至都沒有表現出弗蘭德家族的魔法血統。”華瑞自嘲般地說道。

他握緊有些顫抖的左手，也不知道是酒後的痙孿，還是今夜被襲後滯後的恐懼，但直到此刻，他再次認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一次又一次。面對敵人，似乎總是這麽無助，即便他貴為王子。

“你很奇怪。”阿爾法說，“如果是菲莉絲，她會利用能利用的一切。”

華瑞嗤笑道：“我不是她，是的，我是個膽小鬼，總是在逃避。”他有些沮喪地望著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布滿未知的恐懼。懷爾特，骷髏森林，亡靈法師，黑暗獵人，一切的一切，似乎張開了一張大網，撲向他身邊的一切，他卻無能為力。他是王子又如何，即便是面對自己的親人，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順從。

命運一次次嘲笑他的無能，他卻總是低著頭，默默承受一切，接受一切，盲從地走下去。

“見鬼！”他爆喝，一拳捶在沙發上。

阿爾法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你說我奇怪，你不是更奇怪嗎？”華瑞突然擡起頭，望著他，“你為什麽會去找我，為什麽會坐在這？作為一個法師助手，現在，你應該待在菲莉絲的宿舍樓中等待她歸來吧？”

阿爾法無辜地望著他：“家不見了……”

“啥？”華瑞懷疑自己聽岔了。

“菲莉絲把一切都帶走了，床，沙發，浴室，廚房……她帶走了整棟房子，還拿走了我的豬腳……現在整座城裏的烤豬腳都賣光了，新貨要三天後才能到。我會去找你，是想讓你把我帶進考場去找菲莉絲把豬腳拿回來……”

聽著阿爾法慢慢吞吞，可憐巴巴把話說完，華瑞楞了好半響，總算緩過勁來。

“你說……整棟樓，都不見了？”

點頭。

“你確定是菲莉絲幹的？”

再次點頭。

“你來找我，混進考場，只是為了拿回豬腳？”華瑞幾乎跳起來。

“有什麽不對嗎？”很純潔，很無辜的大眼睛閃動著，沒有一絲迷惘和游移。

華瑞哈哈大笑，笑得驚天地，泣鬼神。

阿爾法靜靜地看著他笑完。

華瑞笑了半天，終於笑累了，喘著氣：“這確實像菲莉絲幹得出來的事。可是，她是個細心的人，而且一直很會照顧人，雖然她看上去總是一副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所以我認為，她不可能忽視你的存在而把所有的東西都拿走，什麽也不給你留下——除非，你惹到她了！”

阿爾法對著手指：“難道，因為她回來時我不在家，所以她不高興了嗎，可是，我有給她留紙條啊……還是說，因為沒給她準備晚餐，所以她不滿意呢……說起來，我也沒給她燒洗澡水啊，可是，我也不知道她會回來啊……”

華瑞難以置信看著他思考的認真模樣，這家夥在提到菲莉絲的時候和平時的漫不經心截然不同。

“你平時，都是這麽給她當助手的？”

阿爾法擡眼看他：“有什麽不對嗎？”

“為什麽？”華瑞表示不能理解，尤其是在他懷疑這個少年深藏不露滯後。

“因為菲莉絲喜歡。”阿爾法理所當然地說。主人高興，就會對他好，他也可以獲得種種便利，趨利避害，這是惡魔的生存準則。

看到他清澈的眼神，華瑞竟然沒有笑出來，反倒是扯了扯嘴角，極為嚴肅地迸出一句話來：“如果我不去考試，你也會想別的辦法進去嗎？”

“會！”毋庸置疑地口氣。

“我明白了。”華瑞沈默半響，突然冒出一句，“我幫你。事實上，我確實有辦法帶你進去，所有空間召喚專業的考生都可以帶任意一只使魔助考。我的使魔認證已經辦下來了，但是由於今天我沒去考試，所有的證明都還沒有兌換成鑰匙鏈。每天的上午六點到八點之間有一次遲到考生的入場機會。你可以偽裝成我的使魔，我把你帶進去。你如果不介意扮演我的使魔，那麽一切就都沒有問題。”

阿爾法一聽有辦法進去，頓時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華瑞實在沒想到，他會這麽興奮，於是禁不住潑他涼水：“但是，作為使魔入場，有些事我必須說明。首先，使魔沒有鑰匙鏈，所以，一旦受到致命攻擊，是會死的。正常的使魔可以被召喚師送走，以獲得逃生的機會，但是你並不是我的使魔，真出了什麽事，我也救不了你。”

阿爾法猛地點頭，讓華瑞嚴重懷疑他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其次，考生可以通過鑰匙鏈進入特殊空間進行吃飯和睡覺，但是使魔沒有這個待遇，考場唯一為使魔提供的食物只有一種，就是元素精魄，那東西是用元素合成的魂精替代品，是中級以下惡魔的主要飼料，其它品種的使魔飼料需要專門申請。但是我證件上登記的是中級惡魔，所以，在考試結束前，除了元素精魄，你沒有食物可以吃。但那種東西，人類是無法食用的……”

“沒關系！”阿爾法果斷回答。等找到了菲莉絲，就找到了豬腳，他才不擔心吃呢。

這家夥，果然與眾不同，真不知道該說他單純呢，還是有個性，華瑞頓了頓，拋出第三個要求：“你要我幫你，那麽，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說。”阿爾法格外爽快。

“今晚的事，你必須替我保密。”

“今晚？所有的事？”阿爾法納悶地望著他。

“是的，無論是我醉的時候，還是清醒的時候，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你一件也不能說出去！”

“好。”只要菲莉絲不逼問，別的一切好說。誓言和承諾，對惡魔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華瑞琢磨著，從沙發上起來：“現在，只剩下一件事了……”

他說著，把一包魔粉撒在地上，然後用手指在上面寫寫畫畫。

阿爾法好奇地湊過去：“你在做什麽？”

“我在垃圾場藏了個人，我必須把他運回來。我在他身上放了一張傳送卷軸，雖然圖案有些損壞，但不影響空間定位，只要在它周圍幾米內發動空間轉移，都會自動指向卷軸所在……”華瑞揉著眉心，低咒，“該死的，那個鬼地方的精確坐標到底是什麽！要是菲莉絲在這就好了……”

阿爾法伸出手指，在一邊寫下了一串字符。

華瑞難以置信看著他：“你知道？”

“學院特殊區域的坐標圖。”阿爾法說，“菲莉絲教的。”

華瑞呆呆地望著他：“你真是個怪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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