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時晉沒有和別人討論過前世這個話題。

在從前, 她翻看羅異司的案卷，見過糾纏三世的姻緣，亦見過織女被貶下凡。當時她是否幻想過自己是織女的轉世？或許有, 或許沒有，程時晉忘了。但她很肯定, 年少的她對前世沒多少探究欲, 也沒有深入思考過來生。

人畢竟是活在當下的。

如今，因瑤華的話, 程時晉想到前世, 說：“你將前世看作另一個人。”

“我沒有得到前世的記憶, 前世於我就是別人，一個靈魂和我一樣的人。”瑤華一邊想一邊說, “你認識的我，是今生的公主瑤華, 不是前世的我。我降生了, 前世的我多半死了，我不會盼望我的前世覆活。”

假使前世覆活，今生的她是消失，還是變成前世的一部分？

不管是哪種結果，瑤華都不想接受。

她希望她的前世永遠不覆活。

“老師。”瑤華隱約感覺到程時晉的暗示，“我的前世是不是沒死？”

“不知道。”程時晉不是無所不知的，“三織女被貶下凡，魏醒是她的第十次轉世, 你的情況估計和魏醒相差無幾。”

瑤華的神色變得凝重。

今生她是凡人, 如何鬥得過做神仙的前世？

她不想消失, 不想變成神仙的一段記憶。

萬千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她想請程時晉幫助自己防止前世覆活, 又想到程時晉收她做學生可能有深意，不敢信任程時晉，再想到程時晉未必能幫助她戰勝前世，一切憂慮皆化作苦澀的笑。

望著程時晉，瑤華說：“老師，我是公主瑤華，不是誰的轉世，我只想做公主瑤華！”

程時晉看出她的害怕，道：“我只認識你，不認識你的前世。”

瑤華放松了一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如果我變成前世，老師會怎麽對我？”

“沒想過。”程時晉假設瑤華和魏醒恢覆神仙身份，發現自己不願往下想，“我不清楚那時的你還是不是你。”

“如果我變成前世……”瑤華停頓了一下，“我大概會希望老師殺了我的前世，為我報仇。”

她沒有要求程時晉許下承諾。

她向程時晉告辭。

論壇大廳裏，程時晉公開了她和瑤華的對話。

謝和光：“天庭能讓魏醒做回三織女？”

段小琴：“輪回神器在地府。據我所知，輪回神器能讓人找回前世，至於找回前世的人是不是原來那個，這得看情況。”

四號（劉如寶）：“阿醒，你在不在論壇裏？”

魏醒：“我在。最近我確實夢見前世，有時是前九世輪回，有時是三織女，我感覺我和她們相似，但我們經歷不同，性格不同。”

十號（魔劍）：“直說吧，你會不會做回三織女？”

魏醒：“不會，我是魏醒。”

謝和光：“小琴，你說清楚點。魏醒和三織女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段小琴：“人出生後，無論前世是神仙還是蟲子，都要學說話，要從零開始了解世界。三織女是三織女，魏醒是魏醒，倘若三織女歸來，將會有三種結果。其一，魏醒變成三織女的一部分；其二，三織女變成魏醒的一部分；其三，魏醒即三織女，三織女即魏醒。”

四號（劉如寶）：“第三種結果最好？”

段小琴：“無論是什麽結果，魏醒都不是原來的魏醒。”

夏無雙：“真覆雜。我的前世是誰我不關心，我不需要前世，瑤華的想法我理解。”

段小琴：“你是天生的龍，沒有前世，今生是你的第一世。”

夏無雙不說話了。

四號（劉如寶）：“我們有前世？”

段小琴：“大多數人有。”

謝和光：“地府在暗算阿醒？我們都沒想起前世，就她想起前世……天帝被成精的封神榜奪舍，地府的輪回神器若是成精，未必不能在凡間掀起動亂。”

段小琴：“輪回神器被創造出來後，第一批輪回的魂魄保留了前世的記憶，降生後引起混亂，第二批及以後的魂魄都要喝孟婆湯消去前世記憶。偶爾有魂魄不喝孟婆湯，也會被胎中之迷蒙蔽，逐漸淡忘前世記憶。簡言之，地府可以讓魏醒等少數人夢見前世，不能讓所有人想起前世。”

魔王：“萬一呢？天庭和地府不能失去凡間的香火，縱然他們被天人路隔阻擋，也會千方百計地奪回凡間。倘若他們奪不回凡間，你猜，他們會不會毀滅凡間？”

在自救版，程時晉了解了成員們的近況，回到論壇大廳說：“夢見前世的不止是魏醒，還有一小部分人，可見地府確實有意在凡間掀起混亂。”

管理者：“觀想《星空圖》能在意識交戰中占據優勢。”

謝和光：“除了觀想，沒有別的方法解決這件事？”

管理者：“有，打碎輪回神器。”

段小琴：“輪回神器是後土創造的，打碎它，生靈死後怎麽辦？管理者，我不讚同打碎輪回神器！”

謝和光：“你想執掌輪回神器。”

段小琴：“是的，我想超越後土！”

謝和光：“用後土的輪回，超越後土？你在逗我笑。”

魔王不參與鬥嘴，問：“管理者，你想打碎輪回神器？”

管理者：“我決定毀掉天庭和地府，封神榜和輪回神器我不會保留。”

夏無雙：“哇！厲害！”

十號：“天庭和地府不能廢物利用？我覺得統統毀掉很浪費。”

段小琴：“香火不會消失，神仙不會滅絕，現在不適合毀掉天庭。輪回神器讓天地間的魂魄進入輪回，一旦神器被打碎，凡人將失去來世，死了便永遠消亡，不會重現。管理者，請你慎重考慮！”

程時晉：“沒有前世，沒有來生，生靈只有今生，我認為這符合自然規律。不過小琴說得對，香火不會消失。只要人對地府有幻想，地府便會長存世間，神仙亦如是。”

管理者不再發言。

……

“你真的要毀掉輪回神器？”學堂中，鉤星看著梁稚玉，“輪回消失後，姑婆去世，你我將無法再見到她。”

“她去世了，身軀會埋在大地中，化作塵土。”梁稚玉平靜地說，“保留輪回，來世她也許是人，也許變成動物，數次轉世後，她的魂魄仍要歸於天地。毀滅輪回，她不一定立刻歸於天地，不一定沒有來世。”

鉤星說：“我想到生病和治病，生病了就要治，為了治病，為了活得更久，醫學在不斷進步。”

兩人在房間裏，桌子上放著精致的沙盤，盤中是九州、北地、南疆、西域和東海，小小的天庭懸於空中，如一座孤島。

窗外蟬鳴一陣陣，水池中，睡蓮的香氣隨風飄蕩。

梁稚玉拍了拍沙盤，平鋪在桌面的沙盤變成一顆水藍色的星球，天庭固定在星球上空，隨著星球的運轉而運轉，月亮在更高的位置，圍繞星球轉動。

沙盤包括了太陽。

與星球、月亮、天庭相比較，太陽特別大。

由於房間容不下太陽，它變成虛影。

“這不一樣。”梁稚玉註視虛幻的太陽，“生病了要治病，何以女人特有的病總是很難治好？醫學看似無性別，實則有性別。看病的是人，治病的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有立場。”

鉤星垂眸。

“輪回是人造之物，前世作孽，來世要做女人贖罪，我何必保留它？誠然我可以改變輪回的規則，可是我不想改。”梁稚玉說，“今生事今生了，人死了應該塵歸塵，土歸土。”

人們不滿意今生，才會好奇前世，寄托希望於遙遠的來世。

然而前世往矣，無法回首，來世虛無縹緲，唯有今生能被人掌握。

何以人們不滿意今生？

因為人有尊卑貴賤，少數人資源富足，多數人資源貧乏。衤糀

梁稚玉拿起觀世鏡，在鏡面抹了抹，鏡面映出不斷燃燒的太陽。

真實的太陽上，沒有三足金烏，也沒有神仙。

她問：“夏無雙為何沒有前世呢？織女們、戰神、天庭的高貴神仙們多數沒有前世，除非他們被貶下凡，不然他們不參與六道輪回。”

陽光從觀世鏡中照出來，照得室內亮堂堂一片。

梁稚玉自問自答：“不需要輪回神器，天地自有其運轉規律。”望著鏡中的太陽，“天庭能登上月亮，卻沒有去太陽上看過，也沒有探索宇宙。鉤星，我想，我們的目光應該看得更長遠一些。”

“好吧，被你說服了。”鉤星拿起觀世鏡，“其實我也想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第二個人類星球。”

……

繼魏醒之後，瑤華亦夢見前世。

她前世被天帝收養，因為某些矛盾，她下凡歷劫。

天帝給她托夢，許諾她晉升仙境的機緣，要她殺死程時晉。

可惜，在瑤華的前世意識醒來前，梁稚玉毀掉地府的輪回神器。

一切生靈的前世、來生，俱隨同輪回破碎。

生靈死後有可能做鬼，鬼無法轉世，陰壽盡了則消散。

瑤華不再夢到前世，魏醒等人也不再夢到前世。

至於喚醒前世意識的墨淵，他是天庭內定的開國皇帝。

天庭催他造反，他不敢造反。

金州和冬州皆落入學習論壇之手，凡間已處在學習論壇的統治之下。

天帝的真面目被揭穿，世人知道了神仙誕生於香火的真相，不再向神仙們貢獻香火。

又一年，天庭與地府聯手破解天人路隔。

梁稚玉、鉤星、程時晉、八號等人上天庭，誅殺天帝，將天庭打落凡間。隨後，她們下地府，誅殺冥帝，將地府納入鬼國。

戰神來到凡間，騶吾與她肩並肩。

火神在學堂裏見到羲和，身不由己地化作一團烈火，撲向羲和，要將羲和燒成灰燼。這是天帝對付羲和的手段，哪怕天帝死透了，火神和羲和也不能見面。

但梁稚玉和鉤星也在學堂。

二人極有默契，鉤星拉住火神變成的烈火，梁稚玉護住羲和，及時阻止悲劇。

至此，天地清明。

世人知曉梁稚玉是論壇管理者。

因她帶來禁忌。

因她毀滅封神榜，打落天庭，從此神仙掉進滾滾紅塵中，世間生靈無法飛升天庭。

因她毀滅輪回神器，斬斷所有生靈的前世來生。

人神妖鬼無不畏懼地將她稱作魔尊。

盡管她是人，不是魔。

梁稚玉當然不會在意人神妖鬼的評價。

解決天庭和地府只是開始，接下來她要和論壇的核心成員改變人們的觀念，至少得讓論壇的普通成員相信她們勝過男子，世界在她們的治理下只會越來越美好。

作者有話說：

寫完了。

梁稚玉的金手指怎麽來的，大綱中沒有解釋，所以我正文也不解釋。

她需要這金手指，所以她得到，永不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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