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極響亮的聲音, 在羲和的巴掌與遲綾的臉迅猛碰撞時發出。

這一巴掌打得很重。

遲綾身不由己地摔出去，落在地上，大腦一片嗡嗡聲。他的臉頰變紅腫脹, 張開嘴便吐出幾顆混著血的牙齒。

羲和的太陽神力已然侵蝕他的血肉之軀，他吐出的汙血、牙齒皆燃燒著金色火焰, 滿是血的嘴裏也有金色火焰在跳動。

他的心臟、胸膛被火焰焚盡, 上半身和下半身只剩下脊椎相連。

蒼白的皮膚在火焰中趨於透明，他皮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充滿金色火焰, 哪怕是發絲、汗毛, 也逃不過火焰的焚燒。

太陽神力將他當成了燃料, 他越掙紮，火焰燃燒越是激烈, 他離死越近。

打臉的痛楚，在渾身被火焰焚燒的劇烈疼痛面前, 輕得不值一提。

四肢百骸被焚燒的劇烈疼痛, 在三魂七魄被焚燒的絕望面前，就像空氣中漂浮的塵埃，無人在意。

張著唇，遲綾的痛苦呻.吟如蚊鳴。

本能地蜷縮身體，他沒有發現他此時的姿勢像極了母親體內尚未出生的胎兒，他的所思所想全部被持續來襲的、無止境的痛苦占據。

太痛了！

真的太痛太痛了！

好痛啊！

降生以來，他從未經歷過如此恐怖的痛苦。

凡間的炮烙、車裂、蒸殺、油炸、淩遲等酷刑實施時，犯人有這麽痛苦嗎？

遲綾沒體驗過那些酷刑, 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時此刻他經歷的烈火焚燒, 是天上地下最可怕最殘忍的酷刑。

他受不住這酷刑。

他想死, 想號啕大哭, 想打滾緩解痛苦, 可是他做不了。

唯一他能做的，是接受痛苦。

燃燒著火焰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野。

意識朦朧中，他透過淚水和火焰看見他的母親羲和。

她就站在他身旁，冷漠地俯視他，欣賞他的痛苦。

是她讓他遭受酷刑。

他背叛她，她逃離天庭的囚禁，終於來找他，狠狠地懲罰他。

“嗚……”

唇齒間溢出低低的嗚咽，遲綾淚如泉湧，試圖爬向她，向她乞求憐憫。

他的手指被火焰焚燒得能看到指骨，沒有任何焦黑，只有晶瑩剔透的血肉。他拼命地仰起頭看羲和，眼裏是滿溢的委屈和痛苦——

母親，放了我！

求你饒我！

我是你的孩子！

你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

你生我，哺育我，陪我玩，屢次原諒我的錯，因為我是你的孩子，你的骨中骨、血中血。

這次你也能原諒我的，不是嗎？

我只是選擇了父親，沒有背叛你，背叛你的是父親！

我從來沒有盼望過你死，我永遠是你的親生孩子。

再說了，你沒有死啊！

你活到今天，父親卻隕落了，隕落了幾千年。

你只是被囚禁了幾千年，沒有遭受酷刑，也沒有隕落。

你看你現在，恢覆得多好。

母親，別懲罰我，別殺我，求你放了我吧！

我沒有背叛你，我只是選擇父親……

是父親蠱惑我選擇他，是父親不允許我接觸你，不是我不關心你。

對，都是父親的錯！

他逼我選他，逼我和你分離，我敢救你，他就會殺我……

不對，我如果救你出來，他會殺了你！

對，母親，我之所以幾千年沒有探望你，是為了保護你……

快放了我吧，我快堅持不住了……

裹著火焰的淚水劃過臉龐，落在地上砸得粉碎，遲綾絕望地仰望羲和，眼皮已經在烈焰中消失，眼球仿佛一顆填滿了金色火焰的珠子，不斷地冒出火焰。

他爬到她腳下，無聲地求她。

她不寬恕他，他會死。

他不想死。

然而他背叛羲和，註定得不到羲和的原諒。

他說他可憐。

他說他背叛是迫不得已，他最無辜。

都死到臨頭了，他也沒有反思。

羲和一腳踹開遲綾。

在過去的幾千年，她被囚禁在烈火池，身上綁著無數條寒鐵鎖鏈。

遲綾是她的親生兒子，背叛了她，不曾來烈火池探望她。

甚至，將她囚禁於烈火池，綁上密密麻麻的寒鐵鎖鏈，就是他出的主意。

他恨不得她死。

只不過她運氣好，一直死不了，今時今日才能找這逆子報仇。

金色的火焚燒得更熱烈。

遲綾變得萬念俱灰，在火焰中等死。

羲和露出快意的神色，說：“幾千年前，你就該死了。”

他聽到了。

許是母子連心，許是焚燒他的太陽神力作出反饋，她感知到他的情緒。

他悔恨。

不是悔恨背叛她，是悔恨沒有殺死她。

火焰把他的皮肉燒得融化殆盡，他只剩下骨頭。

羲和走近他，踩著他的頭顱，道：“遲綾，你殺不死我。”

他的眼窩裏跳動火焰，骨頭開始在火焰中透明化，散發著疑惑。

“我是最初的神，遠比你熟悉神力。”羲和不介意讓他死得明明白白，“確切地說，神力就是香火願力。你是我的孩子，每一次你想到我，想到母親，都能為我提供神力。你不死，我不滅。你死了，別人記得我，我就不會死。”

頓時，遲綾感到無比絕望。

無數次盼望她隕落的他，竟然助她活到今天！

他明明那麽憎惡她！

為什麽啊！

為什麽他被世人詛咒，神力會受到汙染，運勢會下降！她被他詛咒卻不會有這樣的後果！

難道她……

難道她由始至終都對他這親生的兒子藏了一手？

羲和沒有為遲綾解答心中疑惑。

她靜靜地看著他的骨頭和魂魄化作冰晶般的透明，又在金色火焰的焚燒下消失，不留一絲一毫痕跡。

爾後，金色的火焰朝著虛空蔓延出去，尋覓遲綾的身外化身、精心布置的覆生後手，將其燒盡。

遲綾徹底地死了。

……

這是段小琴最擅長的人物畫，畫中畫著正在寫字的程時晉。

程時晉坐在桌子前，穿著棉襖棉鞋，眉頭微蹙，拿著神筆在無字天書上寫：

“段小琴的畫技出神入化，畫出來的段小琴栩栩如生，除了她自己，誰也分不清哪個段小琴是真，哪個段小琴是假。

“遲綾一來修為境界與段小琴差不多，二來不擅長畫道，三來不熟悉段小琴，當然分不清真假段小琴。

“他會上當，實在太正常了……

“同理，段小琴畫的程時晉活靈活現。

“當畫中程時晉走出畫，與真正的程時晉站在一起，哪怕是段小琴自己，都分不清誰真誰假，畢竟段小琴的畫技是這麽神乎其神。

“羲和穿上了段小琴畫的‘程時晉’，遲綾根本看不透‘程時晉’是畫皮，也想象不到羲和在‘程時晉’畫皮下。

“因為遲綾認為程時晉是凡女，看不起她，從未將她放在眼裏。

“區區一個凡女，怎會有膽量欺騙上神？

“須知道，她的聖人身份可是遲綾請天庭封的！

“至於羲和，天庭正抓捕她，遲綾為抓捕她出了最關鍵的一分力。

“在遲綾看來，羲和會躲藏起來，不可能出現在他面前。

“是以，遲綾沒怎麽防備‘程時晉’。

“羲和披著畫皮，將會順利地襲擊遲綾，把遲綾殺死。

“一來遲綾是羲和的親生兒子，羲和不可能不知道遲綾的弱點，二來遲綾被萬民詛咒，運勢下降，判斷力、實力都受到影響。

“遲綾死後無法覆生……”

寫完了最後一個字，程時晉的文氣消耗得七七八八。

她看著天書上的字慢慢消失，放下神筆，打著哈欠伸懶腰。

窗外探入一枝嬌艷的桃花，這是段小琴畫的。程時晉習慣晚上關窗，桃花伸進來，她會把桃花折斷。

但，植物向著陽光生長，桃花也是，怎會朝著屋子裏長？

這不正常。

思維影響現實，程時晉從畫裏掉出來，落在地上，神筆和無字天書倒是在畫裏。

回頭看，畫裏沒有人，只有空蕩蕩的房間。

畫掛在墻上。

墻在一個房間裏，房間內滿是畫。

程時晉把畫裏的神筆和無字天書取出來，走出房間。

外面是三五個作畫的男畫師。

他們不知道他們熟悉的畫聖被段小琴覆仇，更不知道段小琴已經憑著畫道封聖，正討論著誰的畫能得到畫聖認可，沒註意到程時晉。

在他們背後，一個黑發紅裙的年輕女子出現，一眼看到神色疲憊的程時晉。

程時晉主動向她問好：“火神殿下。”

火神點了一下頭，語氣冷淡地：“遲綾在哪裏？”

厭屋及烏，程時晉是遲綾請天庭封聖，火神像討厭遲綾一樣討厭程時晉。

“不知。”程時晉講真話，指著屋子裏堆放的幾百上千幅畫，“剛才我被困在畫作裏，不知破壞了多少幅畫，才僥幸逃出。”

“畫裏？”火神看向走廊上的畫，伸手觸碰。

瞬間，火神被畫吞噬，陷入畫作迷宮。

夏無雙挑釁她也就罷了，畫也敢挑釁她？火神黑著臉放出烈火，整個世界被染成火焰的赤色，燒焦氣味彌漫，一幅畫被燒毀了。

構成畫作迷宮的不止一幅畫，火神掉進下一幅畫，照樣放火。

不知燒了多少幅畫，火神感知到遠處傳來太陽神力的波動，純粹強大，就像天上的太陽。

那是遲綾？

可遲綾早就舍棄太陽神力。

莫非……

火神的心陡然加快跳動，一路放火，朝著太陽神力接近。

作者有話說：

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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