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鳴叫的鳥兒忽然沈默下來, 宮殿裏氣氛壓抑，只有水流聲不絕於耳。

盯住悠然品茗的程時晉，畫聖心想：莫怪她能得到遲綾的青睞, 她跟遲綾一樣傲慢，自高自大。

他厭惡遲綾上神, 更厭惡程時晉。

“所以女聖打算置身事外？”畫聖加重語氣, 聲音嚴厲，“你寫過《段小琴傳》和《崔金山傳記》, 我懷疑曲目《段小琴》是你寫的！曲目《青州》從青州傳來, 你跟青州逆賊是什麽關系？”

“證據何在？”程時晉擡眸, 將畫聖陰沈的面容看在眼底。

“你寫了《段小琴傳》，這就是證據！”畫聖說。

“人人皆知我寫了《段小琴傳》和《崔金山傳記》等書。”程時晉笑了起來, “人人都能照著我的書編曲目。”

畫聖知道她在北上途中遇到段小琴的故人，從而聽到段小琴的故事, 故事裏的他沒有劣跡, 故而他默許《段小琴傳》在民間流傳。

只是，程時晉是南州人，段小琴也是南州人。

程時晉寫《段小琴傳》當真是偶然？

畫聖不關心答案，他希望程時晉死掉，希望段小琴魂飛魄散，永無超生之日。

“曲目《段小琴》我看過。”程時晉放下茶杯，凝視畫聖，“你忌恨段小琴的才華, 打壓她算計她, 致使她身亡。這是真的？”

“遲綾上神要青州幹旱十年, 這是真的。”畫聖答非所問, 嘲諷地道, “但遲綾上神看到曲目《青州》會遷怒你和我。”

言罷，畫聖甩袖而去。

他的隨從把霞光錦收起來，追上他。

女聖宮的茶，畫聖一口也沒有嘗。

程時晉覺得浪費，下次畫聖來，她不會給他上茶。

在論壇裏，程時晉發言：“畫聖要禁止《段小琴》和《青州》等曲目演出。”

六號：“他越禁止，越容易讓世人將曲目當成發生過的事實。”

四號（劉如寶）：“那是真的嗎？”

六號答道：“是真的。”

四號（劉如寶）：“段小琴還活著嗎？人有三魂七魄，段小琴失去血肉之軀，魂魄去了哪？我盼望她活著，崔金山覆仇成功，段小琴也應該向畫聖覆仇。”

……

這裏是青州鬼國，神秘的國主居於宮殿中，見過她的鬼寥寥無幾。

它們說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又說她是溫柔親切的年輕女子，是三四十歲的婦人，還是鶴發童顏的老太太……

討論了許久，鬼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一致認為國主千變萬化，不是它們能窺探的。

明亮的宮殿裏，國主坐在寶座上，無意識地撫摸扶手上的雕刻。

她是段小琴，學習論壇的六號成員。

“覆仇……”念著兩個字，段小琴五指收攏，內心的恨意難以平息，“我當然會向畫聖覆仇！我要他身敗名裂，一無所有，痛苦不堪！”

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閉上眼睛，段小琴沈澱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

畫聖是聖境強者。

她死前是宗師境界，死後實力跌落得厲害，在來青州前夕才恢覆到原來的八成實力。創作了鬼國畫卷後，她的實力完全恢覆，如今比生前更強。

只論畫道造詣，她自信不弱於畫聖分毫。

畫怪她能輕松地畫出來了，紙遁術她也完全掌握，但她缺少血肉之軀，無法在戰鬥中發揮十成實力。

當然了，畫道不是段小琴的全部本事。

她還是土神娘娘、鬼國國主，每時每刻都有香火湧向她，讓她持續地變強——在學習論壇得到的神道修煉法訣十分玄妙，能讓她將香火化作純粹的神力。

神仙們將香火中的雜念、惡念視作雜質，魔把惡念、邪念視作香火，段小琴的神道修煉法訣將一正一邪兩種香火當成了同一種。信奉她、崇敬會為她提供香火，恐懼她、憎恨她也會為她提供香火。

從去年得到法訣至今，段小琴的神道修為提升到宗師境界，聖境不遠了。

依照段小琴原來的計劃，她憑香火晉升聖境，便是覆仇畫聖之時。

然而管理者更新了星空圖。

觀想新的星空圖能收束自身氣息，比如甲在觀想星空圖之後入廟拜神，必須對神放開氣息，神才能獲取香火。

接著，段小琴在現實中遇到收束氣息的人，發現新星空圖早就在凡人中流傳，變得比普通武功更容易弄到。人們說觀想星空圖能延長壽命，個別厲害的甚至通過觀想得到念力。

顯而易見，管理者對待神佛的態度跟十號差不多——人不需要神佛。

新星空圖流傳得越廣，觀想的人越多，神佛得到的香火越少。

新星空圖是管理者對付天庭、地府、佛國的一件致命武器，他們此時尚未察覺新星空圖的威脅，等到他們察覺，他們絕對會發瘋。

不過，世人需要神。

除了極少數人，絕大部分觀想新星空圖的人拜神時，段小琴都能獲取香火，且觀想者提供的香火比未觀想者的純凈。

屈起手指敲扶手，段小琴沈思：我是憑香火踏足聖境，還是憑畫道晉升聖境？

若選擇香火，她將來很可能與學習論壇產生分歧，到時候，她不認為她鬥得過論壇；若選擇畫道，沒有血肉之軀的她如何弄死畫聖？

“罷了，魚與熊掌我都要！”段小琴下了決定，“我能憑香火成聖，也能憑畫道成聖！”

打開學習論壇，她告訴別的成員：“我要畫聖死！”

夏無雙回覆得最快：“等你這句話等很久了，雖然我在南州，有心幫你殺畫聖也幫不上，哈哈哈……”

段小琴微笑，說：“你派了手下來青州，讓她們聽我的，不就能幫我了？”

夏無雙：“你那天是故意給我們看戲？”

段小琴唇畔笑意更深：“你猜。”

謝和光道：“你離聖境還有多遠？”

段小琴：“比你們都要近。”

拿出筆和紙，她創作新曲目《鬼國》，意在傳揚鬼國國主之名，獲取香火。這不是她的長處，她寫了一小段，找到程時晉：“我要請你編故事。”

等待了十幾秒，段小琴才得到程時晉的回覆：“我現在在忙。”

……

攤開的無字天書放在桌上，程時晉用神筆蘸取墨水，在天書上寫下幾行字：

“畫聖對曲目《段小琴》的傳唱非常生氣，禁止所有人傳唱或觀看曲目《段小琴》，違者嚴懲。

“人們本來沒把《段小琴》中畫聖忌恨打壓段小琴的內容當回事，但畫聖不允許他們傳唱或觀看《段小琴》，使得沒有看過《段小琴》的人心生好奇，看過《段小琴》的信以為真……”

寫到這裏，她看著筆下的文字，無論是“畫聖”還是“人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她書寫他們的命運，會不會牽連無辜？

停頓了一下，程時晉繼續寫：

“……明知畫聖禁止觀看《段小琴》還敢觀看的，當然是那些自詡勇敢的男人，他們熱衷於做危險的事博取大眾關註，享受大眾的追捧……

“畫聖有意殺雞儆猴，抓住觀看《段小琴》的男人給予嚴懲，改動他們的命，引起天庭司命、地府判官的註意……

“學習論壇的管理者知道陸判官是儒——”

筆尖在此停住，直覺讓程時晉知道，寫下“儒聖”會被儒聖察覺。她塗掉“是儒”二字，提筆寫道：

“……天庭和地府豈會看不出陸判官的底細？

“他們不甘心吃虧，畫聖的舉動無疑給了他們機會，他們要懲罰畫聖……”

無字天書吞噬了神筆寫的字，影響命運。

正如程時晉所寫，畫聖嚴令禁止《段小琴》傳唱，明面上沒有人傳唱或觀看或討論《段小琴》，暗地裏人們把《段小琴》的內容一傳十，十傳百，皆懷疑段小琴的隕落是畫聖打壓所致。

畫聖的名聲變得更差了。

他抓了一批人，高調炫耀自己看過《段小琴》的被砍頭，公開討論過《段小琴》的挨了板子挨鞭子，被綁在菜市口的柱子上示眾，沒被抓住的躲到女聖宮。

畫聖要求女聖交人，被女聖拒絕。

驕陽似火，烤得柱子上傷痕累累的人脫水，奄奄一息。

有的人於心不忍，打了水給他們喝，結果被畫聖的門人抓起來，也綁在柱子上鞭打。

忽然，萬裏無雲的天空落下一朵祥雲。

天庭神仙降臨女聖宮，女聖程時晉陪同神仙們來到菜市口，解救柱子上的人，為他們治療傷勢。

畫聖的門人連忙上前阻止，程時晉幹脆利落地把他們和柱子綁在一起，將鞭子遞給挨了鞭打又獲救的人。

在鞭打聲和哭嚎聲之中，畫聖姍姍來遲，想跟神仙理論，司命根本不聽，拿出天庭詔書念道：“畫聖專橫跋扈，害死不該死的人，觸犯天條！……”

畫聖不禁愕然。

只見下凡的天將掏出一根金繩，朝畫聖一甩，便把他捆了個結實。

饒是畫聖實力非凡，此刻亦無法動用分毫，他發了慌，喊道：“我不是故意的！他們造謠誣蔑我，我才一怒之下——”

“閉嘴！”司命呵斥，“被你害死的人還有十年陽壽，方才他去了地府，與判官哭訴，地府方知你害了不少人。”

說著，司命看向一位牛頭人身的神，那神展開一卷布帛，將畫聖的罪狀念出來：

“安定八年九月，畫聖致使段小琴死亡，彼時段小琴還有七十八年陽壽……

“安定八年九月，畫聖致使……”

一條條罪狀念出來，被畫聖害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個。

圍觀的人們嘩然大驚，紛紛唾罵畫聖。

被人吐痰，又被扔臭雞蛋、爛菜葉，畫聖偏頭避開飛來的破鞋，心底冰冷——天庭地府此次針對他，分明是有備而來！

他們要趁著儒聖不在，把他打死！

想起儒聖離開前再三叮囑自己，行事要小心謹慎，畫聖看向神仙們，看向女聖和民眾，強烈的悔意在胸中翻騰。

這時候，一道聲音響起：“這是何事？”

穿著半新不舊的袍子，儒聖分開人群走到畫聖和神仙們面前，溫和中帶著淡淡壓迫感的目光緩緩掃過吵鬧的人們，人們不由得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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