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寫好的試卷交上去, 淩先生剛走出考場，文奉遠就堵住他：“你答對了幾道題？”

“兩個時辰後你就知道了。”淩先生不想回憶算術題，亦不想讓文奉遠好過, “白塔沒了，你留在學宮有何用？”

“我能做別的。”文奉遠看向陽光下的女聖宮, 感到煩躁, 更多的卻是忌恨。

當年他寒窗苦讀，考秀才一次過, 得到文氣亦不會運用, 考舉人考了兩次方中, 考進士更是考了三次才上金榜，受文氣而踏入先天境界。

程時晉一介女子之身, 不能參加科舉，竟然勾動文氣晉升先天境界。她還登上白塔的第九十九層, 晉升宗師境界, 嘲笑他沒有資格做她的老師。

現在她成為聖人，雖然是天庭冊封的空殼子聖人，沒法跟畫聖等自行晉升的相比較，但她無疑勝過葬身妖怪五臟廟的棋聖。

天庭為什麽看得到程時晉，看不到他呢？

越想文奉遠越是不甘心。

勾動文氣晉升先天是程時晉天資卓越，登上白塔之巔是她有本事，他認。

可是，她成聖太容易太輕松了。

仿佛一只蠢笨的豬和她互換, 都能眨眼間成聖。

選擇性忽略遲綾上神看到程時晉是因為她登上白塔之巔又毀掉學宮, 文奉遠轉過身去, 跟別人打聽畫聖的動向。

……

並非所有人都服從程時晉。

有的人來考試, 有的人去找畫聖, 希望畫聖阻止程時晉改變學宮的規矩。墨聖、工聖的門人在重建學宮，他們亦一一地前去拜訪——若是學宮停止重建，或換個地方重建，程時晉的臉色肯定很難看。

擔心墨聖和工聖的門人不敢得罪程時晉，個別人甚至去墨聖宮和工聖宮求見二位聖人。

不說墨、工二聖對程時晉有何態度，畫聖在學宮養傷，聽到眾人憤慨地控訴程時晉行事張狂目中無人，不禁想起遲綾上神把自己捅了個對穿。

他沒幹得罪天庭的事。

天兵天將死在學宮跟他無關，詩聖出事他沒能救下，那只吃了天將的妖怪連遲綾上神都留不下，他如何有能力留下？

天殺的遲綾上神，不問前因後果就捅傷他，事後一句道歉都沒有！

從出生到現在，畫聖沒吃過這麽大的虧，委屈地請求儒聖為自己主持公道，儒聖讓他忍耐。

忍？

這怎能忍！

畫聖想殺遲綾上神，想在殺之前用最殘忍的刑罰折磨他。

然而他只能想象，不能實踐。

面對遲綾上神，他不敢怨，不敢恨……

程時晉是遲綾上神請天庭封的聖，畫聖報覆不了遲綾上神，程時晉是報覆得了的。

但是……

打狗之前尚且要看主人，程時晉在他手裏受挫，讓遲綾上神找他算賬怎麽辦？

……

得知畫聖沒有出面，文奉遠心裏很不舒暢，懷念被妖怪吃掉的詩聖。

如果是詩聖，斷然不會像畫聖這樣做一只縮頭烏龜。

學宮裏有儒聖的塑像，是新像，舊的和學宮一起毀了。

文奉遠經過時，向儒聖塑像拜了一拜：“聖人，求您早點回學宮！程時晉亂來，惹得大家怨氣沸騰，好生不滿，偏生奈何不了她，著實抑郁。”

塑像乃死物，文奉遠沒有擡頭看，不曾見到儒聖塑像朝女聖宮投去一瞥。

當文奉遠離開，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男子從儒聖塑像中走下來，理了理衣冠，走向學宮的大門。

他拿著一卷竹簡，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醜也不俊俏，普通得扔進人堆就找不出來。

在路上，這書生碰到一個游手好閑的學子，問道：“去哪兒？”

學子不認識他，納悶地瞧了瞧他，說：“還能去哪？到街上吃奶茶唄。我昨天去吃過一次，很好吃，就是貴了點，老板娘和女夥計都不怎麽好看。”

書生不解：“奶茶？”

學子耐心地解釋道：“用牛乳和茶調制的飲品，叫奶茶。除了八號客棧，別的地方你就算想喝也沒得賣。”

“哦。”書生說，“我也去。”

任由他跟著，學子懶得打聽他的底細。

書生從竹簡中抽出一根，上面刻著“耳蔔”二字，下方是一排小字：“有心事不明，聽人言占之[註①：改自李漁《蜃中樓?耳蔔》]。”

微風吹來，“耳蔔”竹簡化作細小塵埃飛走，進了別人的眼睛。

“啊啊……”

倒黴的啞神算揉著眼，淚水湧出，把塵埃沖走，才看得清。他記得塵埃是從書生身上飄來的，習慣性掐指一算，果真是。

抓著紙和筆，他要上前理論，不料地上有一塊石頭，將他絆倒在地。

與此同時，啞神算身上的護身符碎成兩半——他遇到災劫，護身符替他擋了。

撿起護身符，啞神算警惕四顧。

周圍找不到可疑的人，難道危險來自書生和學子？

啞神算走到樹下，掐算學子，排除了他的嫌疑。

接著他想掐算書生，耳朵忽然捕捉到一聲熟悉的輕響——另一塊擋災的護身符裂開了。

摸到裂痕，啞神算看了看書生，沒敢掐算其根底。

有些命算不得，算了會招來厄運，比如：神仙的命、妖魔的命、玄學大師的命。

書生是哪類？

神仙來學宮做客，喬裝成凡人書生的可能性很低。

妖魔不敢在學宮撒野。

所以，書生很可能精通儒門易，是玄學大師？

損失了兩塊護身符的啞神算皺起眉。

書生和學子走遠了，啞神算掏出銅錢起卦，算自己與書生的因緣。

兇！

再起一卦，大兇！

這代表他與書生的仇怨深到無法化解，可他沒幾個仇人，除了追殺他的人。

陡然間，啞神算嚇出一身汗。

他會來學宮，正是為了擺脫那些咬著他不放的追殺者。

卦象說破局的關鍵在於程時晉，因此他遲遲不走，可他一直找不到破局的契機。如今撞見神秘書生，莫非追殺者是聽從書生的命令行事？

急匆匆地，啞神算直奔女聖宮。

一邊跑他一邊打算把書生畫在紙上，下筆時，他發現他忘了書生的外表。書生是胖是瘦是高是矮，是年輕還是蒼老，穿什麽衣服、長得什麽模樣……他全都不記得！

啞神算咬緊牙關，拿出一道符箓貼在腿上，登時跑得比長翅膀的鳥兒還快，猶如一陣風刮過。

書生是他不死不休的大敵，書生越神秘，他越危險！

闖進女聖宮中，啞神算一口氣都來不及喘，刷刷刷寫了字，遞給程時晉看：“剛才有個書生往學宮門口去了，我不記得他……”

“嗯？”看罷紙上的字，程時晉立刻想到隨著遲綾上神去佛國的儒聖，在論壇大廳公開了消息，“這書生很可能是儒聖！”

這時啞神算寫了新的內容：“我被追殺，刺客是從青州來的……”

程時晉目光一凝，在論壇補充新消息。

管理者：“他是儒聖的身外化身，此行走出學宮，意在找八號尋仇。”

夏無雙：“我就知道他不老實！小八快逃！”

管理者似乎不擔心八號：

“啞神算曾被化作惡鬼的李員外襲擊，惡鬼死後啞神算被江湖人追殺至今，原因我算到了。

“李員外是陸判官的身外化身，陸判官是儒聖的身外化身！

“儒聖怕啞神算摸清他的底細，洩露他的秘密，故而對啞神算下殺手。

“青州前知府死在街上，無法招魂，不是醫館禁忌害他，是儒聖要他死，他認出陸判官附身的中年書生是被儒聖賜予文氣……”

謝和光：“陸判官在地府做了上千年判官，其實力接近仙境，居然是儒聖的身外化身？”

管理者：“是的。”

謝和光：“我的天！要是李員外和陸判官沒死……”

夏無雙：“小八你現在怎樣？”

八號幽幽地道：“儒聖的身外化身在我的客棧裏，已經認出我。”

夏無雙：“儒聖是仙境，你豈不是……”死定了？

“叮鈴鈴……”

掛在八號客棧門口的鈴鐺猶有餘音，搖椅上，胖乎乎的老板一身花衣裳，抱著小老虎般的貓，看著門內的書生和學子。

書生也在看她，確切地說，他在看她脹鼓鼓的肚子。

沒有註意到老板和書生對視，趙小娥問：“兩位客官是住店還是吃東西？”

學子熟絡地拉著書生找位置坐下：“我要喝奶茶。”問書生，“你呢？”

客棧內客人七八個，書生聞著奶茶的香味，也不急著找老板的晦氣：“和你一樣。”

“好嘞，請稍候。”趙小娥做奶茶去了。

貓僵硬地趴在老板懷裏，見書生等著喝奶茶，它伸爪子撓老板：都怪你亂吃東西，把儒聖招來了！

老板是妖王，鋒利的貓爪子落下，在她的皮膚上劃出一串濺落的火星子，留下一道淺淺紅痕。

擡手拍了這只偽裝貓的騶（zōu）吾一記，老板沒問它如何看出書生是儒聖，傳音趙小娥：“待會兒你把別的客人送走。”

將兩杯奶茶端到書生和學子面前，趙小娥驅散別的客人。

老板放下騶吾，慢吞吞地起來，進了房間。

不一會兒，瘦骨嶙峋的棋聖、白發蒼蒼的詩聖從房間出來，俱是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肚子平坦的老板心虛地跟在二位有名無實的聖人身後，身體微顫，似害怕到極點。

學子被嚇了一跳：“你們……？”

喝奶茶的書生不知何時恢覆了儒聖面貌，平靜地端詳兩位聖人，目光移到老板身上，喜怒不形於色：“你這妖孽修為不低，殺了可惜，不如歸降我——”

剎那間，棋聖和詩聖同時對儒聖出手，面上無一絲敬意，只有深深的殺意。

進了老板的肚子裏，他們早在第一天就死透了。

此時被老板吐出的他們，是實力只有原來的七八成，且完全聽從她的倀。

猝不及防地，儒聖被二倀制住。

只覺得眼前一黑，他便身不由己地和二倀一起墮入老板那宛如恐怖深淵的肚子。

咂了咂嘴，老板回到搖椅上，慵懶地躺下，運功煉化腹中餐。

她揭穿心魔的真面目，論壇給的神秘禮物是一門強大神通，其名吞天，吞下儒聖的一具身外化身不算難事。

只是，老板肚皮上凸起儒聖的臉，他在她腹中怒吼道：“妖孽敢爾！”

下一刻，老板的半張臉變成儒聖的臉。

作者有話說：

註①：耳蔔，舊俗於除夕之夜出門,聽別人說的第一句話,用以測來年命運禍福。

只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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