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小剪刀放好, 程時晉發了一會兒呆，從書架裏取出一本從前買的未看完的話本。今天她休沐，不必去羅異司工作。

坊間流行的閑書很多, 她不喜歡俗套的才子佳人，喜歡神鬼精怪, 但討她喜歡的話本很少。像她手上這本, 她覺得故事好看，書局卻說賣得不好。

她還記得些許內容, 主角是狐妖和人的女兒, 因為身世吃了很多苦, 最終遇到良人……

只是，重看話本, 程時晉發現她找不回第一次看的心情了。

女主角的狐妖生母跟有婦之夫來往，那男人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老東西。

程時晉心想, 這種男人怎會得到狐妖喜歡？既然狐妖本性貪歡, 找幹幹凈凈的少年男子難道不好嗎？

不，女人如果按照男人的方式尋求歡愉，不一定能得到，還有不小的可能懷孕、染上花柳病之類的惡疾。

皺著臉，程時晉看了一眼話本的價錢，心疼了。

忍著不喜歡，她想把話本看完，結果越看心情越糟糕, 直接把話本撕了扔掉。

靜坐片刻, 程時晉驅散腦海中的雜念, 認真地思考。

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對於這個世界, 她是不太喜歡的, 可是她找不到努力的目標。

無意中瞥見垃圾簍裏的話本，程時晉有些出神，不如從話本開始努力？她不喜歡別人的故事，為何不寫自己喜歡的故事？

思維轉了轉，程時晉的情緒不覆消沈，飛快地磨墨、洗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故事。

人們喜歡看女妖女鬼對窮書生一見鐘情，送金送銀資助窮書生科舉，想方設法讓窮書生考中狀元。她第一次看這種故事還挺喜歡的，多看幾次便覺得膩歪了，再看一次，便忍不住琢磨——

窮書生到底有什麽魅力，能讓女妖女鬼把他當成主人一樣討好呢？女妖女鬼那麽厲害，為何面對窮書生時自稱“賤婢、賤妾”？

程時晉寫窮書生破廟遇到美麗女妖自薦枕席，得意洋洋，轉眼間女妖把他吃了。

可她寫完後審視故事，覺得俗，而且美麗女妖跟男人懼怕的鬼新娘一個樣，卻沒有鬼新娘嚇人。

少頃，程時晉對故事進行了改動。

女妖把窮書生吃得只剩下一張皮囊，然後她鉆進書生皮囊裏，認識他的同學，天天看著他們流口水，完全不讀書，為此鬧出了不少笑話。

沒多久，女妖膩了舊皮囊，決定換一張俊俏的。

為了避免引起羅異司的關註，她穿著舊皮囊上吊，結果被救下，她又拿刀子捅自己，成功地“死”了。躺進棺材的第一天，她拋棄舊皮囊，美滋滋地換上新皮囊，用新身份混跡人間。

由於她足夠小心，羅異司一直沒有發現不妥，就算發現也會被她悄悄幹掉。

不過女妖做書生的時日久了，就算對讀書毫無興趣，也沾了點墨水。她不喜歡書生們講的道德仁義，跟他們辯，總是被辯倒。

她一個野生妖怪哪裏能在辯才上贏得了書生們？

就在女妖郁悶的時候，她獲得了奇遇，變得很強很強，能分裂。

她跑去京城考進士，把那屆進士吃了不少，十個裏頭六七個是她的皮囊。

待到見了皇帝，女妖索性把皇帝做成一張皮囊，一步步地掌控朝廷，繼而把天下改變成她喜歡的模樣。

把故事寫完，夜色已深。

程時晉心滿意足地收拾筆墨紙硯，躺下入睡。

雨水下到清晨也沒有停歇，程時晉穿上玄衣衛服飾去羅異司，向上峰遞了請辭。

上峰不舍得她離開，盡管她不擅長打鬥，可她讀的書多，見識廣，對羅異司還是有貢獻的。程時晉心意已決，上峰留不得她，只好允她離去。

回到家中，程時晉花了一天做好前去燕州的準備，留下一封信給堂姐，背著包袱出門。

燕州在西北方，南州在最南方，兩州之間隔著林州、青州、英州，路途遙遠，難免會遇到攔路搶劫的土匪。

是以，程時晉與北上的商隊一起出發。

護送商隊的鏢師來自猛虎幫，奉魏醒之命，為幫派拓寬北上的商路。

啟程前，魏醒叮囑鏢師照顧程時晉，程時晉領了人情。

雨水令地面泥濘，程時晉坐在顛簸的車上，好奇地看路邊風景。

自出生至今，她是第一回 出遠門，且沒有熟人陪同。

她在論壇看一號謝和光寫的游記，從南州到青州，遇過強盜，遇過黑店，也遇過猛虎，甚至去妖怪的巢穴走了一圈，經歷頗多。

沒有謝和光的強悍實力，也沒有妖怪朋友作伴，程時晉只盼著這一路順順利利。

第一天平安地過去了。

第二天也沒有意外。

第三天晚上，程時晉初次在野外露宿。

說是露宿，其實算不上露宿，商隊找了座香火稀少的廟。廟很小，只得一座供奉佛的大殿，旁邊是僧舍，再旁邊是茅廁和一片種了菜的菜地。和尚有兩個，老的眉毛都白了，小的七八歲，腦殼長出短短的發茬。

在這小廟裏，床鋪是沒的，小竈也做不得一大群人的飯菜。商隊借磚砌竈，程時晉分到一碗米湯，喝了後肚子暖洋洋的。

她拿水擦洗身體，跟女鏢師挨著打地鋪，旁邊是商隊中的女人。

才躺下，廟宇外有人咚咚敲門。

倆和尚睡著了，商隊聽得敲門聲響了好一會兒，讓鏢師去門口看究竟：

“小心一點！若是女的，千萬別讓她進來！

“天黑了，鬼新娘又出來挖人的心吃，聽說她現在會變成我們認識的女人欺騙我們。”

鏢師是個初出茅廬的楞頭青，有點害怕，忙望向隊伍裏的女鏢師：“張姐，你能不能陪我去？”

張姐睡在程時晉身邊，沒有應聲，程時晉說：“我陪你去吧。”

鬼新娘她還沒見過，見了只當滿足好奇心。

反正鬼新娘沒有鬼災恐怖，對她沒有惡意她就不會害人。

兩人到了門口，敲門聲還在響：“開開門，我是采藥的，夜裏找不到過夜的地方！”

楞頭青鏢師膽小，不敢作聲。

程時晉隔著門說道：“你是哪裏人？”

門外敲門的納悶：“和尚廟裏怎麽會有女人？”說了自己在哪個村子，質疑道，“你該不會是鬼新娘吧？”

“我如果是，早就出去找你了。”程時晉打開論壇，在地圖上找到村落，位置距離小廟有些遠，采藥的來此也正常。

她打開門，舉起燈籠一看，門外果然是個采藥的，背著一個藥簍，腳下有影子，不是鬼魂。

采藥的見到楞頭青鏢師，放下心來：“有男人在，這女的肯定不是鬼新娘。”打量程時晉，“你怎麽會在廟裏？”

程時晉不答，把門閂穿上了，回到大殿，躺下歇息。

采藥的背簍裏放著個兔子，他處理一番後，放在篝火上烤，刷上隨身攜帶的調味料，跟鏢師、商隊裏的人聊天。

不敢睡得太死，程時晉朦朧中聽到采藥的吹噓他在深山打死了大蛇，采得靈草，結果被同行的兄弟推下山崖，吃了靈草才撿回小命。這一回他上山采藥，也遇到靈草……

聽到這，程時晉睜開眼。

都吃過一次大虧了，這采藥的怎麽還不長記性？

遇到靈草他也往外說，不怕別人起邪念？

“唔——”采藥的悶哼一聲。

程時晉在黑暗裏翻了個身，擡起頭悄悄看去，一個老鏢師將那采藥的嘴捂了，跟一個中年男鏢師拖著他離開大殿，想來是逼問靈草的下落。

少頃，她聽到了開門聲，老鏢師和中年鏢師提著燈籠，押著采藥的出去。

料想靈草距離小廟不遠，不然他們不會連夜行動。

猶豫了幾秒，程時晉在被子下掐了個法訣，意識登時分作兩半，一半仍在身體裏，一半附在老鏢師身上。

此乃她成為玄衣衛後論壇給的禮物，過了新年她才完全掌握。

保持著半醒半睡的狀態，程時晉睡了一會兒，直到老鏢師身上的意識聽得尖叫，方從夢裏掙脫出來。

只見野外昏暗，燈籠摔在地上，中年男鏢師被一頭巨大的豺壓著，脖子已被豺嘴咬斷。

尖叫的人正是他。

老鏢師驚見這一幕，嚇得扭頭跑，跑出兩步回頭一看，豺已經追來了。他拔出武器，跟豺硬拼，奈何勇猛不足，膽怯有餘，也被豺咬死。

地上丟著衣服鞋子和頭巾，全是豺妖假扮人的工具。

豺妖化作人形，把工具打了個包袱，然後變成豺，把包袱和兩具屍體拖走。

程時晉這會兒已經醒了。

她回想豺妖假扮采藥人說的話，覺得身上冷。

人為財死，豺妖做得出用靈草誘騙的局，可謂深谙人性。

後半夜平靜過去。

商隊和鏢師們發現少了兩人，也沒等。只是對老和尚說，見了那兩個失蹤的鏢師就轉告他們，隊伍先行一步。

離開時，程時晉回頭看一眼。

老和尚仍站在廟門口，一張臉仿佛是獸頭？她認真看，老和尚沒有獸頭，是人臉，笑容透露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氣息。

他的目光和她接觸了一瞬，緩緩移開，牽著小和尚回到廟裏。

這一回程時晉看得清楚，小和尚的衣服下有東西，大概是一根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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