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緊寫了個“走”字, 啞神算還沒有給李員外看，老太太就含笑開口了：“二位客官進來我這小店，可見與小店有緣分, 不知二位有何需求？”

人生在世，誰能無所求呢？

聽了老太太問這話, 向來節省的啞神算, 直接把“走”字翻過，亮出下一頁白紙。

“我胖……”李員外低頭看自己凸起的肚腩, 摸了又摸, 想起許多人說過他長得像豬, 焦慮頓時浮上心頭，“我不想被人罵‘肥似豬’。”

“哎, 這很簡單。”老太太招招手，“過來讓我看看。”

乖乖地李員外讓她看看, 她說：“我能讓你恢覆到不胖不瘦的體態, 保準沒人說你‘肥似豬’，但你得給我一點福運。”

“只要一點兒？”李員外瞪大了眼睛。

“只要一點兒。”老太太笑吟吟，“對於你來說，我要的一點福運，就像讓你拔下一根頭發給我，完全不值一提。”

頭發絲一點兒的福運，讓李員外怦然心動，可他不想吃鼻涕：“怎麽治？”

老太太拿出刀子和瓶子：“不疼的, 割一個小口子就好。”

為了擺脫肥豬體型, 李員外咬牙伸出手。

正如老太太所言, 割口子不疼, 口子裏流出了黃色油脂一樣的東西, 落入瓶中，李員外覺得身體變輕了，腰帶也跟著變寬了，竟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瘦。

但，他的皮膚變得松弛起來，褶皺著，很不好看。

老太太問他：“多給一點兒福運，你的皮膚能恢覆到少年時；再給一點兒福運，你的頭發和牙齒能恢覆到少年時。”

“給給給！”年輕誰不想！李員外四十多歲了，頭發裏出現銀絲，牙口也不像年輕時那麽好，他巴不得年輕。

於是乎，一個“肥似豬”的中年男子李員外，不僅變瘦了，還變得年輕了。照著小店裏的水銀鏡，李員外分外滿意自己的新形象。

然而，他發現他的眼神沒有恢覆到年輕時，看東西依然不太清楚。

他轉過頭，發現啞神算拿著小本子，正在跟老太太“說話”。湊過去，李員外看到啞神算為了變年輕，討價還價還沒個定數。

念著啞神算陪了自己好些天，李員外闊氣地說道：“我來付！”

反正一點兒福運不多。

“李員外真是個大善人。”啞神算如是寫字，老太太如是稱讚。

看似五六十歲的啞神算恢覆到青年時期，白發變青絲，臉上皺紋全不見，眼神明亮，精力充沛，好個年輕有活力的小夥子。

瞧著他這模樣，李員外忽然有些後悔。

可福運已經給出去，收不回來，李員外只得指著啞神算說：“我要像他這樣，我還要變好看一點。”

女人最喜歡“潘驢鄧小閑”，“潘”即美男子潘安的樣貌，排在第一位，尤其重要。李員外年輕時也是肥仔，穿一身好衣服上街，沒幾個女人愛看他，頂多看幾眼他的衣服。

邀天之幸遇到神奇醫館，李員外要圓了心中的遺憾。

一會兒功夫過去，李員外從長相平平無奇的男子，變成容色中上的男子，膚色白皙，嘴唇紅潤，鼻梁挺，腰板直，個子高，還擁有了每個男子都想要的——

驢兒大的行貨。

在鏡子前轉來轉去臭美了一會兒，李員外心裏美得開了花。

就算衣服還是寬松的胖子款，李員外這會兒走到街上，也能吸引女人看他了。

親自送走啞神算和李員外，老太太笑得見眉不見眼：“歡迎下次再來！”

李員外昂首挺胸地：“你可真是個好店家。”

出了門，他才意識到鞋子太大，行走不方便，索性拿著一雙好靴子跟一個腳小的路人換了，大公雞一樣趾高氣揚地上車。

趕車的認不出他：“你誰啊？這是李員外的車駕！”

“我就是李員外啊！”李員外指著自己說，“我遇到神仙，變年輕好看了！”

趕車的半信半疑地問了他幾句，聽他對答如流，才意識到老爺是真的變年輕了，歡喜地恭維道：“老爺好福氣！連帶著算命啞巴都變年輕了！老爺你這般俊俏，全府城的小姑娘見了你，都得讓你迷住！”

“嘿嘿嘿，我一個老爺們，小姑娘不稀罕的。”李員外謙虛地說。

坐在向前行駛的車裏，啞神算翻到寫了個“走”字的一頁紙，如同從水下浮上了水面，大腦一片清醒。

不得了！他讓妖店裏的妖人迷了！

一身功德金光護體的大善人李員外，誰讓他不高興誰就倒黴的李員外，也給迷了！

小心地瞇起眼縫，啞神算偷窺身旁李員外，見他身上亮瞎眼的功德金光較從前少了五分之一。

變年輕俊俏是有代價的，驢兒大的行貨也是有代價的。

啞神算不敢算李員外的壽元，算自個兒，壽元不增不減，氣運亦不增不減，李員外當真給他付了變年輕的代價。

他占了大善人天大的便宜！

想到大善人的便宜輕易占不得，啞神算又是慶幸又是惶恐。

車回到李家。

下車後，李員外看向頗具高人氣質的啞神算：“你在我家住了好些天了，可找到你的親朋好友？”

“馬上就找到了。”啞神算連忙說，“我要到師叔的家鄉安葬他。”

“你趕緊去吧。”李員外不想被啞神算對比成俗人，要他趕緊走人。

不說李員外見到家人，如何解釋奇遇。

他的妻子早就跟他分房睡，見他變得年輕俊俏，越看越喜歡。他的女婿住在他家裏，也羨慕他遇到仙人，他女兒更是羨慕娘：

“爹變得這麽好看，我男人卻是個醜的，他要是也能遇到仙人就好了。”

“沒關系。”李員外疼愛女兒，“明天我帶女婿去見仙人，讓女婿也變好看。”

等不及明天出門，李員外換了衣服，拉著老婆女兒去買新衣服鞋襪。旁人見了，詢問李夫人和李小姐：“這是你們家的哪位親戚？”

“不是親戚，他就是老爺。”李夫人挽著李員外的手，“神仙把他變年輕，我感覺我就像回到了成親那些日子。”

“哈哈，我和我閨女站一塊，別人得說我跟閨女是兩兄妹。”李員外樂得不行，四處走，四處炫耀，別人羨慕忌恨的眼神令他無比滿足。

……

從天上看，青州盡是黃土荒原，大地幹裂，河床枯竭，不知多少村鎮被人們遺棄，動物也所剩無幾。北方的寒風刮來，不見半點冰霜白雪，只有掀起的塵土。

到了青州最繁華的府城，田裏地裏長著寥寥枯草，不少樹木被人剝皮挖根充饑，城內外的人們一臉木然，除了看不到頭的苦，再也沒有別的表情。

因府城受城隍庇護，凡人見不到的飛天貓兒繞府城轉了一圈，落在城外。

這兒有李員外讓人搭建的施粥棚，一天開張一次，一次給一小勺粥，人們拿著碗慢騰騰地排隊，虛弱得連說話、鬧事的力氣也沒有。

府城也就李員外能長期施粥，旁人說李員外家裏的谷倉滿得溢出，手指縫裏漏幾顆糧也夠人吃一輩子。

梁稚玉拿出一件樸素的外衣罩住白狐裘，人們對她視而不見。

貓兒變小了，伸一個懶腰：“李員外的胃口跟別人一樣，一天頂多吃十斤糧，他幹嘛占那麽多田地，囤那麽多糧食？”

“人不會嫌糧多錢多，只嫌糧少錢少。”梁稚玉說，“雖然李員外不耕田不種地，幹農活的是別人，可田地是他的，種出來的糧也是他的。他降低田租，分糧食給別人，人們感激，他就有功德。”

“要是我占了許多地盤，讓人和妖給我幹活，天會劈我吧？”貓仰頭看天，揮爪打散飄向自己的一縷黴氣。

人群中傳出低呼，一個排隊的女子暈倒了，瘦弱的女兒急得哭出來，嘶聲喊著娘。她的娘沒醒，她求助地望向周圍的人們，所有觸及她眼神的都扭過頭去，裝作看不到。

哪天沒幾個討粥的人昏倒？大旱三年，誰沒見過幾個死人？

見慣了，便麻木了。

無人相助，小女孩推著娘：“你醒醒，地上冷，娘，求求你睜眼！別嚇唬我……”

有那喝了粥的湊過來，卻不幫忙，跟小女孩說道：“你娘死了，救不得。羊肉賣不賣？賣就給你錢，不然你沒錢沒糧沒水喝，遲早得跟你娘下地府。”

小女孩跪下磕頭：“求你們，救救我娘吧！我沒有羊肉，我不要錢，求你們救我娘！”

“都說人死了，我們幫你收殮你娘，還給你錢，你做不做這生意？”

“求你們救我娘……”

“哎，不要欺負小孩子不懂事。”一個人說，“把吃死人肉說成吃羊肉，還誆騙小孩子賣屍體，你們遲早遭天譴！”

買“羊肉”的幾個暗罵晦氣，啐了一口：“我們好歹給錢！你們不給錢別出聲！”

眾人譴責他們，吵起來。

小女孩和她的母親無人理，小女孩伏在母親身上，喊道：“我娘沒有死！她的心在跳！她沒死！……”

無人看她們，她的聲音慢慢地小了，變得絕望。

突然，她看到一個小女孩和一只貓走過來，眼睛裏陡然冒出亮光：“救命！”

“小毛病，不必怕。”

梁稚玉柔聲安撫小女孩，把女人飄出來的魂魄推了回去，使女人的身體重現生機，又給了小女孩一縷生氣，拿出水罐為女人餵水。

睜了眼，女人大口吞咽清水。

喝了幾口她想起女兒，忙把水罐給女兒，警惕地看向周圍，唯恐有人搶水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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