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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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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嶺的選擇

周嶺在床上睜著眼睛躺了一晚上, 也默默流了一晚上的淚。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將黃沔找了來,對他道:“我記得你說過你有個叔叔是在國公府當管事的, 你能幫我聯系上那府上的世子嗎?”

黃沔松了一口氣, 很高興他能相通, 對他道:“應該是能的。”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早這樣想多好。”

孟季廷聽到周嶺想見他的時候,卻無半點驚訝。

心中並不想讓青槿這時候知道,他沒有在國公府裏見他, 而是在蘩樓裏開了個包間。

周嶺在蘩樓裏,打開包間的門第一眼看到裏面坐著的男人時,第一次知道什麽是自慚形穢。

郎艷獨絕、清貴威儀,大約要用這兩個詞來形容眼前的男人。

他以前覺得他和他差的只是出身,見了面才知道, 他和他差的豈止是出身。

身為上位者的不怒自威, 歷經千帆的洞明世事,結合在一起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卻又是優雅從容……那些覆雜的氣質,便是他倒了三十歲, 也不一定能修煉出來。

而在周嶺在打量孟季廷的時候,孟季廷也同樣在睥睨著他。

實話而言, 孟季廷是不怎麽看得上周嶺的。聽說他今年十九歲?但渾身上下卻還散發著未經世事的稚氣和天真, 模樣也只能說的上周正。

孟季廷想了一下自己十九歲時是什麽模樣——在沙場上為大燕廝殺陷陣,為輔佐皇帝登基殫精竭慮, 那時過他手中玄鐵劍的敵寇政仇的鬼魂已不知凡幾。

他自然覺得周嶺配不上青槿, 當然, 在他心裏, 除了他自己, 也無人能配得上青槿。

孟季廷目光淡淡的掃了他一眼, 問:“聽說你要找我?”

但只是他這樣隨意的一掃,周嶺卻已經感覺到自己有些發怵,雙腿微顫。

他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一個頭,忍住眼淚,向他懇求:“孟大人人品貴重,明察秋毫,小人想求大人救救我的父親,大恩大德,小人一家沒齒難忘。”

孟季廷看著他,仿佛在思索他的請求,那目光投射到周嶺的身上,令他身體有些微微發抖。

周嶺在心裏想,原來那些站在高處俯視他們這些螻蟻的人,根本不需要說話,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們這些普通人因為膽怯而不敢反抗。

好一會之後,他才聽見他開口:“你知道你這一求,意味著什麽嗎?”

“我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幫你,你求我,便要拿出東西來交換。”

周嶺不敢說話,努力忍住不眨眼睛,卻還是落下一滴淚來,因為他很清楚他這一求意味著什麽。

“起來說話吧,跪我的人很多,但今天我卻不想你跪著和我說話。”指了指旁邊的椅子:“你可以坐下來。”

周嶺站了起來,卻只敢站立在一旁,垂著頭,一動也不敢動,更遑論坐下。

孟季廷也不為難他,接著道:“青槿想出府,我卻想將她留下。所以我與青槿打了個賭,我以三個月為期,我說你若是肯為了她不顧一切,無論發生任何事,都能堅持要娶她,我便不再為難她。到時我不僅許她出府另嫁,還會陪她一副豐厚的嫁妝,風風光光的送她出門,永不打擾她。”

“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你放棄她,絕了她的念想,我幫你救你父親。你也可以不放棄她,我也不故意為難你父親,但我會交代京兆府,你父親的案子該怎麽判就怎麽判,秉公處理,不許任何人為你父親走私情。”

“如何,你打算怎麽選擇?”

周嶺垂著頭,指甲陷進手掌裏,疼痛提醒著他,要他此時便必須要舍掉一樣他珍視的東西——父親,或者莊妹妹。

他真的很喜歡莊妹妹,但他敢拿著父親的性命去賭嗎?他能嗎?

若父親真的失手打死了人,最終會怎麽判?他能只顧著自己幸福讓父親在牢獄裏呆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嗎?

就算那個人的死與父親無關,而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會說話算話嗎?真的不會趁機報覆他嗎?

此時的他,心口好似有個洞,一直在往外流血,他很疼,但是連為自己止血的力氣都沒有。

過了許久之後,他才微微吸了吸酸痛的鼻子,對孟季廷開口道:“我父親……他是個好人,他一生與人為善……莊姑娘是個極好的人,小人配不上她……”

孟季廷微微垂了一下眉,有些失望,他以為他至少能扛得更久一些,事情也並沒有急切到馬上就能要他父親性命的地步。

他想,青槿選的這個人,也並不怎麽樣。他真想讓青槿親眼看看,你看果然,還是只有他才能配得上她。

“你回去吧,不久之後,你父親就會平安無事。”

周嶺重新跪在地上,給他磕了一個頭,心中痛苦得不能自抑,卻還是忍不住哽咽道:“莊姑娘是個好姑娘,如果,如果大人最終娶了她,求大人好好對她,不要讓她受委屈……”

孟季廷目光冷冷的掃過他,聲音終於帶上了慍怒:“我的女人,我自會好好對待,論不到外人來插嘴。”

他跟她才認識幾天,輪得到他來請求他好好對待她。他和青槿十幾年的感情,論不到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

周嶺不敢再說,重新站了起來,正準備退出去。

剛轉過身,便聽到背後的人又對他道:“聽說你的恩師從前想把女兒嫁給你,他的小女兒也甚是喜歡你。我看你和她倒是相配,以後定能琴瑟和鳴。”

周嶺背著他點了點頭,低著頭退了出去。

直到走到門口,卻還是忍不住,回過頭來看著他:“那日,我父親鋪子上的那些人……”

孟季廷緩緩放下手裏的茶盞,打斷他:“你以為那些人是我安排的?不,我不屑於這樣做,也無需這樣做。我只是告訴從前那些拿了你家好處的人,讓他們不許再為你家提供庇護而已。”

天子城角下,最繁盛的金水橋邊的鋪子,多少人眼紅。

沒有貴人庇護,那些眼紅他家的競者或是仇敵,定會立馬蜂擁而上,從他們身上要下這塊肉來。就算沒有這次的事情,也一定會生出別的事情,他只需等著這些事情發生而已。

周嶺點了點頭,不敢再多說什麽,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孟季廷又在房間裏坐了一會,走到窗子前,遠眺著金水河上繁忙的畫舫。他想,等到青槿不再跟他鬧脾氣,他應該帶她到畫舫上去玩一玩。

*** ***

周家發生的事情,青槿並不清楚。這或是別人有意隱瞞,也或是她不夠關註周家。

她只是在每日忙忙碌碌的幹活中,直到端午節都過去許久,有一天突然想起來,周嶺好像很久沒有找她了,而她竟然這麽久也沒有想起他來。

她覺得她應該對周嶺主動一點,於是出了府,去了周家。但周家大門緊閉,無人在家。

她又去了周家的鋪子,鋪子已經重新開張,人潮來來往往,依舊的繁忙。

但周父周母也並不在,只有夥計來來往往的忙著鋪貨和招待客人。

她向掌櫃問起周嶺,掌櫃笑著與她道:“我們少東家不在這裏,他是讀書人,東家都是不讓他幹這些活計的……他若不在家,那大約便是去書院念書去了吧,畢竟少爺說了今年是要參加秋闈的……”

青槿看著他身後簾子裏面,露出來的衣擺和鞋子的一角,微垂下眼來,對掌櫃道:“多謝你。”然後便回了宋國公府。

她去了穆賢齋,他總覺得是發生了什麽事,並且與孟季廷有關。

在他書房前的庭院裏,看到了承影和另一個書房侍候的小廝背對著她站在一起,隱隱約約的聽到承影說到“周家”、“周嶺”幾個字。

青槿連忙喊了一聲:“承影。”

承影像是被她嚇了一跳,直接跳著轉過了身,拍著胸口對她道:“青槿姑娘,你要嚇死我了。”

青槿走到他跟前兩三步遠的地方,問他:“你剛剛說什麽了,周家和周嶺怎麽了?”

承影的眼珠左右轉了一圈:“什麽怎麽了?我剛剛有說什麽周家和周嶺嗎?周嶺又是誰?”說著看向身旁的小廝:“你有聽到我說什麽周家嗎?”

小廝對他搖了搖頭:“沒有。”

承影客氣的笑道:“你看,是姑娘您聽差了。”

青槿腦子一轉,接著臉上的神色一斂,聲音故意帶上怒氣:“你也不必瞞我,我早已問過了哥哥,知道周家和周嶺出了事。若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到這裏來。承影,你也不必替你家主子瞞著,他做的那些事,遲早遭報應。”

承影連忙“哎呀”的跳到她跟前來:“既然姑娘已經知道了,那還來問我。我說姑娘,這次可不能怨爺,爺可沒幹什麽壞事。是周家自己出了事,周嶺求到了爺的跟前,用你做交換,周嶺可不是什麽好人……姑娘也不能把什麽壞事的鍋都扣到爺的身上,再對爺甩臉子。把爺弄生氣了,又是我們遭殃。再說了,什麽叫我家主子啊,你不喊他一聲‘爺’……”

青槿“呵”了一聲,諷刺道:“周嶺不是好人,他是好人。”說完狠狠瞪了承影一眼,轉身走了。

等她走遠了,旁邊的小廝對他道:“承影,她剛剛那是詐你的話呢,你居然上當。”

承影瞪了他一眼:“我不知道,還要你提醒我?”

反正她遲早都是要知道的,這時候知道早發洩,總比以後知道了再跟爺鬧得不肯收場的好。

另一邊,青槿將青松找了過來,問他周家的事情。

青松嘆了口氣,一五一十的將周家發生的事情和她說了。

周家出事前,他被支離京中。他回來知道後,也幫著周家去求了人,但明顯除了世子爺,其他的門路都走不通。

青槿問:“那周家伯父呢,他現在如何了?”

“人已經沒事了,已經放了出來,在獄中也不曾受什麽苦。那死者本就有疾,腦袋上的傷口也不是致命傷,加上那群人先惹事在先。京兆府讓周家賠了死者家一點銀子,就將周伯父放了出來。”

青槿聲音極淡極淡的道:“那就好。”她不想因此愧疚一輩子。

青松又看著青槿,有些心疼她,卻又不得不跟他說:“青槿,京兆府杜府丞親自保媒,周嶺將要和他恩師的女兒定親了。”

青槿點了點頭,將周嶺之前贈給她的那枚玉佩拿了出來,遞給青松。

“這枚玉佩我拿著已經不合適了,哥哥替我還回給周大哥吧。他是個好人,我祝他和以後的夫人琴瑟和鳴。”

說著沈默了一會,又道:“也讓他別覺得對不起我,我們沒有緣分,註定成不了一家人。”

青松點了點頭,將玉佩接了過來。他有些灰心,如今卻再不敢跟她說,要再給她另尋一門好親事。

青松將玉佩拿去還給了周嶺,一天之後,青松從周嶺那裏拿回了那個青槿送給他的荷包,並帶回了周嶺給她的一句“對不起。”

青槿低頭看著手裏的荷包,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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