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正值深冬, 粗重的風帶來陣陣冷意，明明陽光極好卻也讓人渾身不利索。

方之沐並不習慣住酒店的跟組生活，一到下班還是回家, 寧願多費力氣兩頭跑。

周五，她慣例從家出發去酒店。

距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 方之沐只盼著可以快些放年假, 年假後再待一周就可以解放了。

方之沐慣例去到酒店會議室開晨會，會議室內已經來了不少組內人員, 幾個與她同期的實習生也聚在一起吃早餐，見她來了還打了個招呼。

她走過去坐下, 問道：“今天組長怎麽沒來？”

話音剛落下, 一個實習生便立刻開始擠眉弄眼了起來，“我們剛剛就在說這件事！”

“怎麽回事？”方之沐來了興趣, 身子湊近了些, “說說唄？”

實習生見她如此，立刻大獻殷勤殷勤，把知道的東西全抖了出來，“我來的時候，組長正在打電話, 我聽到她說了打架矛盾之類的事情。估計是上面交代她處理，她掛了電話直接走了, 當時她路過我臉色特別難看。”

“所以是誰跟誰打架了？”

方之沐興致更高了。

“不知道啊，不是說了麽，我們就在猜呢。”

實習生沒料了，又道：“我覺得能驚動組長，說不定是編劇跟導演吵起來了。”

“不是沒可能，問題是哪個編劇啊？我們劇組八個編劇, 男女老少都有。”

另一個實習生話音滿是揶揄。

接著幾個實習生又猜了起來，從劇組人員猜到高層。

方之沐聽到最後，沒忍住道：“既然是猜，就猜大膽一點唄，我猜是嘉賓打起來了！”

她話音落下，一個實習生直接皺起臉反駁，“不可能，我負責的兩個嘉賓，一個壓根不愛說話，還有一個一到晚上就出去蹦迪喝酒，我看哪個都不像會打架的。再說了，就算真有矛盾也不至於在真人秀裏鬧。”

方之沐聞言，想了下，也不由得讚同，“確實，我負責的兩個嘉賓還是朋友，這好像更不可能了。”

幾人正聊著，方之沐的手機一震。

她起身接起電話，沒幾分鐘，她面無表情地掛掉電話，走回位置拿起包。

一實習生問道：“誰的電話啊？”

方之沐道：“組長的。”

實習生疑惑極了，“怎麽了？”

方之沐沒說話，轉身就走。

方之沐轉身的瞬間，只覺得眼中有熱淚。

聽說有人房子塌了，就跑去看熱鬧，一看是自家的房子.jpg

另一間酒店會議室裏，兩個面上各自掛彩的人一人坐一張沙發，兩人正對著，視線卻一刻也不願意對上。

李弗西身邊站著經紀人，江少陵身邊站著俱樂部經歷，統籌和助理組組長以及幾個高層或站或坐。

方之沐打開會議室的一瞬間，以為自己看到了文藝覆興時的群像油畫。

這畫面實在太有張力了，每個人的表情和眼神都有故事。

組長見了方之沐，招了招手。

方之沐夾著尾巴小心走過去，小聲道：“組長，怎麽回事？”

組長嘆了口氣，道：“不肯說。要不是化妝師今天上妝發現不對，我們估計連打架這件事都不知道。現在他們咬死了說是一起看球，結果喝酒了吵起來打的架。”

“現在問題不是原因是什麽，是他們破相了，而且不願意跟彼此一組拍攝，他們的part拍不了。”

他們本來就是這次節目中力捧的兩人，再加上他們關註力也較高，年齡相仿又是好友，節目剛確定嘉賓十幾家cp超話就建好了。節目也十分投機地將他們安排成同桌，又在在宣傳上靠著賣腐的小手段占盡了風頭。

這次鬧出了這樣的事情，之後整個節目都不好做。

方之沐心裏也跟著嘆了一口氣，不過並沒答話，她一個內場助理的身份也確實沒什麽資格說話。

其中一個高層點了幾個人名後，道：“你們跟我來。”

一群人嘩啦啦起身跟在他身後，一行人以及李弗西江少陵身邊的經紀人經歷都直接進了會議室內間開會去了。

組長自然也在其中，她臨走前還不忘道：“你跟他們也打過一段時間的交道，跟他們聊聊吧。”

方之沐十分勉強的點頭。

聊？

這怎麽聊？

一個是難教導，一個心眼堆起來比人高。

方之沐是十分不願意當所謂的大家長亦或者班主任的，她自己都還十分小孩子心性，因而見他們進去了之後她也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

她拿出手機戳弄了幾下，擡眼看了下江少陵。

他支著臉，翹著二郎腿，眼巴巴地等著她說下什麽，黑眸水潤潤滴溜溜，像只狗似的。

方之沐移開視線，看向李弗西。

他報臂，微微低頭，像是在發呆，一張漂亮的臉很顯出些不高興來。

方之沐坐了幾分鐘，最終還是開口了，“你們怎麽了？”

江少陵立刻跟希望得到老師誇獎的好學生似的搶答，“就喝醉了啊。”

“是嗎？你們看比賽還喝白酒啊？”方之沐嗤笑了一聲，“不會啤酒就能灌醉你們吧？”

江少陵笑了出聲，很輕，他道：“好歹也有酒精啊，上頭了哪裏顧得了這麽多啊。”

他說得又無辜又輕巧，透出些少年意氣來，一時間很難令人責難什麽。

江少陵是各種意義上都很懂得如何討人喜歡的那種好孩子，但一旦認真去端詳，便會發現他其實只是在技巧性地去掩藏真實想法。通俗來講，是一位糊弄敷衍學大師。

方之沐這麽想著，轉頭看向李弗西，道：“你來說一下。”

李弗西大概是和江少陵全然相反的同齡人，他正是那種完全不懂掩藏自己而導致自己十分惹人嫌的人，是一個被愛與金錢爭相包圍的人，所以根本無法掩藏自然而然的驕傲與任性。

她覺得，李弗西應該會說些什麽。

但結果讓她失望了。

李弗西擡眼看她，“昨天一起看球賽，有人給我打電話。”

方之沐“嗯”了聲，等著他繼續。

李弗西薄唇抿了下，突然移開視線，話音頓時顯得冷且平淡，“然後我沒接，他喝醉了，以為我在避諱他，就吵起來了接著打架了。”

方之沐：“……就這？”

李弗西冷笑了下，不說話了。

方之沐道：“你們是在談戀愛嗎，他懷疑你在外面偷漢子這樣？”

李弗西：“……”

江少陵笑出了聲，笑得很開心，眼睛彎成一道縫，“哈哈哈哈哈哈什麽鬼形容啊，你明明知道的……”

他話音越發輕，最後停了，停得讓人浮想聯翩。

“你又開始了是嗎？好了可以了！”

方之沐直接打斷江少陵，頗為頭疼。

看來兩個人應該是對過口供了，或者說起因的確讓人難以啟齒。

總而言之，方之沐是休想從他們嘴裏問出些什麽了。

她長嘆了一口氣，只能作罷，又拿出手機開始戳弄了。

沒幾秒，江少陵說話了，“姐姐，我們跟劇組提了，要拆組不在同組拍攝了。”

“嗯嗯嗯。”方之沐已經打開王者榮耀了，頗有些敷衍地迎合了幾聲，“剛剛組長跟我說了。”

“我希望你繼續成為我的內場助理。”

江少陵道。

“隨便你，我已經……一切都……無所謂了……”

方之沐語氣滄桑。

“但是，如果說。”

江少陵頓了下，黑眸看向她。

方之沐在四樓，進入游戲一瞬間選定打野路，“什麽？”

江少陵繼續道：“如果我和他都想選你，但你只能選一個的話，你會選誰？”

他話音落下的瞬間，李弗西的視線看向了江少陵，黑眸瞇了起來。

江少陵察覺到，對他笑了下，依然是往常兩人閑聊時會露出的那種爽朗輕松的笑意。

方之沐盯著手機屏幕，預選了“瀾”，拇指狂點我想玩的選項暗示隊友不要ban，全然沒註意到江少陵與李弗西之間的暗流湧動。

“你選誰？”

江少陵重覆了一遍。

方之沐“啊”了一聲，道：“瀾啊。”

她說著，立刻開始按“幫搶”，終於順利搶下瀾。

方之沐長舒一口氣，終於擡頭看向兩人，好幾秒後，她問道：“你們說什麽來著？當誰助理是吧？江少陵。”

反正她和李弗西也不熟，李弗西應該也是不在話的。

卻沒想，她剛說完，李弗西卻顯得十分受傷地看著她。

方之沐楞住。

李弗西就這樣看著她，好幾秒，他才道：“為什麽？”

“呃，誰先問我的我選誰，畢竟，先問出來的話說明他更想我當助理吧？”

方之沐選擇了穩妥一點的話術，反正事實也是如此，李弗西看起來可一點都沒有想讓她當助理的想法。

江少陵又笑出了聲，李弗西在一邊坐著，一言不發。

方之沐只覺得情景尷尬，低頭繼續打游戲了。

過了幾分鐘，李弗西突然道：“方之沐，你跟我出來一下。”

“我打完這局。”

方之沐頭也不擡。

“你現在還是我助理，我要你跟我出來就跟我出來！”

李弗西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一些，語言愈發顯得尖銳，“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你有必要解決我的問題。”

何等頤指氣使又理所應當，但方之沐該死的已經被西公主磨得有些習慣這些人了。

她嘆了口氣，連連應道：“好好好是是是我來了。”

方之沐無奈起身，將手機扔給了江少陵，“幫我打一下。”

江少陵接住她手機，十分自然地問道：“打表現分還是速推？”

“表現分。"

方之沐彈了舌頭，使眼色，“職業打野哥哥，不會翻車吧？”

“放心，我一個人就是一個車隊。”

江少陵自信滿滿。

李弗西陡然插話，語氣愈發惡劣，“你要拖到什麽時候，現在出來！”

方之沐打著哈哈跟了出去。

江少陵操縱著瀾，刷完紅直接抓下，沒幾秒抓死對面射手，擊殺播報聲響起。

他頓了幾秒，擡頭看了眼兩人的背影，又垂眸看手機。

屏幕的光滿將他的臉也映出些冷色調的藍來，使得他面無表情的臉顯出些冷意來。

會議室外的走廊開著暖氣，窗戶窗簾將光源遮得嚴嚴實實，壁燈和吊燈孜孜不倦地發著略顯晦暗的光芒。

酒店早就被劇組包下來，這會兒劇組已經出外景了，走廊空無一人。

兩人站了幾秒，方之沐先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李弗西看向她，似乎猶豫了很久，黑眸顯出了些張皇。

方之沐頗有些詫異，因為她的印象裏，李弗西是很少顯露出這種的姿態的。

任性、耍大牌、脾氣大。

每一樣缺點都支撐著他的倨傲和驕矜，

李弗西道：“方之沐。我聽到了。”

方之沐沒聽懂，“什麽？”

“那天你和江少陵的對話。”李弗西黑眸顫動了下，幾秒後，他又道：“我知道你是木上有水。”

僅僅一句話足夠讓方之沐全身豎起尖刺，她蹙著眉頭冷聲道：“所以呢？”

李弗西並不像是會以此為把柄要挾她的人，但不代表他不會，而且，他這樣的話很難不讓人多想。

他似乎被這樣的態度所刺傷，漂亮的臉上立時浮現出惱怒，黑眸泛著怒火，“你這是什麽態度？方之沐，你搞清楚，一個游戲主播的身份在我面前也不算什麽。”

方之沐冷冷地看著他，“在你眼裏，我當然不算什麽東西，但你叫我出來不會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李弗西話音焦急，卻又突然頓住，他有些無力地繼續道：“算了，如果是我先問的，先告訴你我想要你當我的助理，你會選我嗎？”

如果是之前，方之沐可能因為自己是內場助理對她客套敷衍一番，但經過他剛才的幾句話，她已經失去了逢場作戲的耐心。

方之沐直接回答道：“不會。我不會想跟一個任性又自視甚高的人打交道。作為一名節目嘉賓來說，你真的有夠難伺候。”

她說完話，直直地看著李弗西，等著他大發雷霆撒潑耍性。

但出乎意料的是，李弗西什麽也沒做，他只是楞在原地，黑眸定定地看著她。

他長久地註視著她，薄唇動了下，似乎想說話，卻沒有。

昏暗的燈光下，他微微低下頭，黑發也顯得黯淡無光。

良久，李弗西道：“我知道了。”

方之沐是個極其容易心軟的人，見到李弗西這樣的姿態，她一瞬間也有些繃不住。但是很快的，她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她其實並沒有必要去因為對無關痛癢的人展露太多柔軟。

這一點，也是昨天她學到的。

很多事情，她可以做，也並不討厭做，但沒必要。

方之沐硬下心來，不去看他此刻顯露出來的脆弱和難過，她道：“還有別的事嗎？”

李弗西後退幾步，他轉身就走，走得很倉促，連帶著話音也顯出了倉促。

他道：“沒有了，你進去吧，我沒事了。我不會找你了。不會麻煩你了。”

方之沐見他如此，覺得應該也無事，便轉身進了會議室。

而李弗西走得越來越快，最後幾乎小跑了起來，他的臉發熱得眼中，連帶著眼睛都酸澀了起來。

李弗西覺得這條走廊似乎太長了，長得他怎麽也走不到盡頭，長得他怎麽也沒辦法離開這個有方之沐的地方。

他的腦子亂作一團，連帶著呼吸也變得困難，可是他也不敢張嘴多呼吸幾口。

他害怕自己會丟臉的留下眼淚。

他害怕自己會回頭大聲詰問她。

昨日與江少陵爭吵的言論再次浮現在腦海裏。

“李弗西，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仗著家世長相亂發脾氣的人其實真的很討厭。”

“我要是你，我會更識趣一點。”

“讓她做選擇的話，這絕對不是一道難解的題，你敢試試嗎？”

李弗西終於離開了那條陰暗、狹小、空氣不流通到讓人無法呼吸的走廊。

他站在盡頭，眼睛微微發紅，回頭看過去。

方之沐早就離開了，原處空空如也。

李弗西想。

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這麽討厭我。

如果再早一點知道就好了，那他一定會好一點，再好一點，然後，這道選擇題她一定會猶豫一下。

李弗西想。

只要她猶豫一下，就一下，那該多好。

李弗西想。

這一次，他沒有發脾氣，她對他的討厭會不會少一點。

一點、一些、一下。那些細微的可以衡量的單位在此刻全都抽象成宏偉巨大的模糊黑暗，這黑暗吞噬掉所有看似觸手可及的東西。眼淚、後悔、悲傷、壞脾氣，李弗西倉促地帶著自己剩下的東西跑入黑暗中。

他曾以為的偏愛，原來是審時度勢的忍耐。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