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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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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霧並不濃厚, 城市的輪廓也模糊了些,攜風帶雨的清晨卻冷得毫無生機。

一輛黑色轎車穿越過一顆顆如同覆制粘貼似的枯樹和綠化灌木叢,長驅直入進到機場停車場。

車停好,駕駛座下來一個男人。

男人年紀已經有些大了, 四十來歲的樣子, 不過穿著講究, 精神矍鑠,每根發絲都熨帖地梳好。

他先打開了後備箱取出行李箱後才拉開了車門。

幾秒, 車後座的人卻沒有出來。

男人探身看進去,只見後座的人似乎已經睡著了,眼下一片青黑, 呼吸勻稱, 睡姿顯出些安詳。

他嘆了口氣,看了眼手腕的表。

時間還夠, 那就等等再叫醒他吧。

但沒等他關上車門,易今以已經醒了, 他伸手揉了下太陽穴, “王叔,不好意思。”

王叔道:“沒事, 等等上了飛機好好休息吧。”

易今以下車,王叔拖著行李箱跟在他後面, 兩人一路靜默無言。

到了候機室,易今以問:“哥不來送我了嗎?”

“易總他今天比較忙。”王叔又說:“過多時間, 他以後自然會來看我們的。”

王叔算是從小照顧兄弟二人長大的, 這次他也要陪著易今以一起出國治療,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以後。”易今以重覆了一遍,道:“應該不會有以後了。”

他語氣平靜得讓人心驚, 王叔下意識扶住他的肩膀,“你這孩子亂說什麽!這種話怎麽能亂說!”

見王叔這般,易今以連忙解釋:“我沒說……我,我說我應該見不到哥了,他不會想來看我的。”

“嚇死了,哪有你這麽說話的!”王叔皺眉訓斥他,又道:“親人哪有隔夜仇,再說了易總也只是忙,他以前對今以你不知道多好,這次也是奔波了很久聯系到了著名的心理醫師來治療你,你想什麽。”

易今以只是扯了下嘴角,像是笑。

他想王叔一定沒有註意到他對他們的稱呼其實是不對等的。

易總,今以。

對上位者的尊稱,和對身邊人的昵稱。

權力與財富早就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天塹,但這天塹的出現他卻也不是毫無察覺,

畢竟他被變相軟禁在醫院療養時,易今夕就已經在清算父母留給他的股份和不動產了。

不對,或許更早一些。

易今以這樣思考著。

那易今夕又是從何時開始有這樣的念頭呢,是他蘇醒後,車禍後,或者其實就是更早之前呢?

易今以擡頭看向遠處,玻璃窗外陽光黯淡,天空泛著霾色的灰藍色。

他想,是與不是早已經不重要了。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任何選擇權。

飛機劃過天空,留下一條痕跡並不明顯的尾巴。

易今夕透過車窗凝視了天空幾秒,繼續低頭看手中的pad,“回公司吧。”

秘書看向易今夕,想了很久還是沒忍住問道:“易總,為什麽不直接去送——”

易今夕看了他一眼,略狹長的黑眸裏沒有波動。

秘書意識到自己多話,連忙道歉,隨即驅車離開。

易今夕摘下眼鏡,揉了下眼鏡,看了眼窗外的風景。

他來,只是避免一些意外出現,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是多此一舉了。

實習社畜和社畜仍然是有共同點的:無論精神受到了多大的創傷,該上班還是要上班。

方之沐為了自己的實習評分,在出院第二天還是含淚繼續上班了。

今天的攝制內容是幾個嘉賓熟悉附中,方之沐雖然是嘉賓助理,理論上不用跟組,但因為人手不夠,她還是要來幹些跑腿的活。

比如現在,她就需要負責購買李弗西和江少陵需要的文具。

方之沐拎著滿滿兩大袋文具走進教室的時候,整個教室的群演都忍不住將目光投射了進來,甚至就連導演都露出了戲謔的神色。“小方,怎麽買了這麽多,不會是公器私用了吧?”

方之沐連連擺手,解釋道:“沒沒沒,給他們買文具的時候也給自己買了點,我自己的肯定是記自己賬的。”

“開個玩笑,你看你著急的。”導演笑得前俯後仰,“我打上學時就不懂你們這些小女孩怎麽這麽愛文具。”

方之沐只是跟著笑,轉身將文具拿到了江少陵李弗西的座位。

他們因為私交極好又長得不錯,攝制組很有心把他們安排成了同桌,指望靠這個吸引些特殊觀眾的目光。

江少陵穿著校服,

一邊看著書一邊前後晃著椅子,頗有些吊兒郎當的感覺。

方之沐將一大袋文具遞過去,“李弗西呢?”

“啊,不知道,我早上叫他他好像起不來。”江少陵支著臉歪頭看她,一伸手將她拉著坐到李弗西位置上,“這是什麽?文具嗎?”

“對啊,不然你們真打算拿幾只圓珠筆拍完節目啊。”

方之沐將那袋文具拆開,道:“等李弗西來了你們——”

“我來了怎麽了?”

李弗西不鹹不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方之沐轉頭,見他一臉困倦,表情冷冰冰的,連忙起身,“你來了,那我先——”

李弗西一只手搭著她肩膀,將她摁下去,昂了下下巴去了前桌坐下。

他轉頭,盯著方之沐道:“說啊。”

方之沐指了下袋子,“給你們買的文具,你們挑一挑有沒有喜歡的。”

江少陵瞥了眼李弗西,笑了下,“你挑吧,我對這個倒是沒興趣。”

李弗西打了個哈欠,打開袋子瞥了眼。

中華鉛筆、文具盒、水杯、鋼筆、黑筆、筆芯……每樣東西都是同款不同式樣的雙份。

李弗西撇嘴,“看著好像情侶款,有點惡心。”

他看了眼方之沐,突然問道:“你旁邊另一個袋子是什麽?”

“我自己買給自己的文具,怎麽了?”

方之沐警惕地看著他,又道:“這我花的自己錢!”

李弗西鼻子裏嗤出一個笑,“著急什麽,拿出來給我看看唄。”

江少陵也笑,把椅子挪過去,肩膀貼著她的肩膀,“讓我康康,讓我康康!”

兩個人這時倒是默契得很在相互起哄,搞得方之沐煩死了。

“好了好了!給你們看,好煩啊你們!”

方之沐沒好氣地將袋子拿到桌子上,掀開給他們看。

李弗西瞅了一眼,看見一個七彩斑斕的東西,他伸出手指將東西捏了出來。

是一個雙層塑料杯,夾層是一張星空彩虹圖紙以及一堆亮晶晶塵粉似乎在某種液體裏緩緩流動。

李弗西跟見了鬼一樣,眉頭皺起來,“這什麽啊?”

方之沐白他一眼,“水杯啊!”

“這種膠狀物很可能是石蠟油,會灼燒的。”

李弗西臉都皺起來了,“你要

用這個喝水?”

“你居然還挺有常識。”

方之沐大為震撼。

李弗西:“……?”

方之沐一把奪回水杯,言辭振振,“不過我不是用了喝水的。”

“用來裝飾?亮晶晶粉嫩嫩的,姐姐喜歡這個?”

江少陵似乎不自覺用了私人稱呼,李弗西瞥了他一眼。

方之沐將杯子放在桌面,道:“我給你們演示一下用法。”

說完,她開始抱著腦袋,眼睛直直盯著杯子。

李弗西:“……”

江少陵:“……”

兩秒後,方之沐伸出手,將杯子倒扣。

彩色的亮片晶塵隨著杯子緩緩倒流,流光溢彩。

方之沐眼睛亮晶晶的,黑眸碎光浮動,認真的臉因為這閃光的粉塵都映出一些斑斕來。

李弗西薄唇微動,分明覺得這好笑,眼睛卻也忍不住看著杯子,只是恰巧、碰巧、剛巧餘光裏只有她的面容。

許久,或許沒多久。

李弗西收回了目光,下意識看向江少陵。

卻見他也盯著方之沐的側臉看著,但是卻在他註視的瞬間擡眸對上了他的視線。

這一刻,他們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先露出緩和氣氛的微笑。

“我們剛剛說什麽來著?”

方之沐有些恍惚的聲音打斷了兩個人。

江少陵對著她擠眉弄眼,“杯子啊。”

“哦哦哦,看到沒有,這就是正確用法。”方之沐拿起杯子,洋洋自得,“在盯著杯子的時間裏,讓思想飛躍到宇宙。順便一提,我剛剛在腦子裏已經和白人拉拉隊校花大胸碎嘴美女小團體C位partyqueen撕逼完了。”

李弗西想了了幾秒,“那她梳著飛機頭的橄欖球球隊四分衛肌肉男朋友怎麽辦?”

方之沐皺著眉,伸手握住杯子,“你等我想想。”

但下一秒,她的手被江少陵握住,然後被挪到了袋子裏。

江少陵道:“讓我看看你還買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怎麽說話呢你!”方之沐撇嘴,伸手掏了掏袋子,掏出了一個文具盒,“這個,我的得意精選!”

江少陵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一輛印著跑著圖案並且也是跑車外形的文具盒,文具盒下面甚至還有四個小車輪。

江少陵:“……?”

方之沐打開文具盒,文具盒蓋子左邊是一個鏡子,中間鑲嵌著計算機,右邊是一塊小型的白板。中間最左邊一層階梯,階梯旁邊是卷筆刀,挨著卷筆刀的便是放著幾塊微型尺子的空隙。

方之沐興奮地道:“鏡子和計算機都可以拆下來,所有的組件都是可以拆下來的,甚至可以拆到只剩殼子再裝回去。”

她捏起文具盒蓋子間隙夾著的一支小型馬克筆,在小白板上小心翼翼地寫“方之沐”三個字,接著向而二人炫耀道:“還可以做標記呢!而且超級防水!”

方之沐說著順手拿起水杯,在外面寫下“方之沐”,伸手就要擦,“我給你們擦一下看看!”

她手掌剛想放上去,卻被李弗西按住。

李弗西伸手拿過了杯子,道:“我擦吧,我想要這個杯子,反正上課也是無聊。”

方之沐趕緊探身,也伸出手想去搶,“……不要,這是我自己買著以後上課玩的!”

“那我要這個文具盒。”

江少陵道。

方之沐急忙轉頭又想拿文具盒,這麽一來一回,她是什麽也沒拿回來。

她跺腳,“這是我給自己買的!給我放回來!”

李弗西轉頭看她,手裏握著水杯,揚了下下巴,“那我給你轉賬?”

“啊,我也可以。”

江少陵一邊舉手,一邊晃著寬大的校服袖子。

方之沐眼含淚花,“可是我真的很喜歡它們啊,你們不能這樣,起碼得算跑腿費吧?”

李弗西掏出皮夾,亮出裏面的卡,“你要哪張自己拿去刷。”

方之沐縮回眼淚,看向江少陵。

“知道啦,我哪裏會欠著姐姐。”江少陵哼唧著,伸手在校服口袋裏掏了好久,終於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喏,夠嗎?”

方之沐拿起皮夾和錢轉身就跑。

江少陵像是真的覺得很好玩似的在桌子上推著文具盒滑來滑去。

好幾秒,他道:“弗西,你原來喜歡這種可愛風格的東西嗎?”

“是啊,怎麽了?”

李弗西拿著水杯走回座位,坐下。

他將那袋文具放到兩人中間的空隙中。

江少陵道:“喜歡的只是文具就好了。”

他轉頭,對著李弗西笑了下,仍如

往常似的燦爛陽光。

李弗西也笑,“當然啊,就因為喜歡所以才想得到啊。”

他不再看江少陵,只是盯著那過分花哨的水杯。

鈴聲打響,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回響在走廊,節目錄制開始的打板聲也融合進這些繁雜的聲音裏。

他們仿佛就像許久之前認識的那樣,穿著一樣的制服,坐在同一個教室,只不過現在他們坐在一樣的位置,看著同一片景色。

窗邊的盆栽裏長著幾株葉子枯黃的植物,風吹過,葉片顫抖。

深冬嚴酷,沒人知道哪片葉子可以汲取到更多的養分活到初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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