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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天清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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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斜時,文蜀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出來送客:“招待不周,多多包涵。”

送客又送了好半天,寨子裏的百姓開始收拾從堂前到山腳下的許多狼藉,刷洗幹凈,寨子上下二百餘戶和那些單身投奔的人重開宴席,端上燉菜、炸豆腐、肉餅,大吃大喝吃喝起來。

只有兩個人留著不肯走,一個瘸僧,另一個則是二等席上的青衫書生。

文蜀等著吃飯,先見他們:“你這老賊禿,還有什麽事?”

葛謹風:這一定是狐朋狗友。

瘸僧只是笑:“讓這位孔門子弟先說。”

文蜀看著書生相貌堂堂,雖然是破帽舊衣,卻不露窘迫之態,也可稱為氣概不凡,稽留不肯走或是要獻策做進身之階,或是想要借些盤纏:“好,書生,你請說。”

青衫書生笑了笑:“我有一句良言奉勸寨主。”

文蜀示意他說。

“寨主只管安心經營就好,何必好勇鬥狠。我今日旁觀,幾次都能化解仇怨,各自安生,寨主和相公步步緊逼,誓要折辱朱英,莫非有舊仇嗎?”

文蜀:“有數年仇怨。他來登門鬧事,你卻來怪我不息事寧人?這不就是大儒的脾氣麽,專挑老實人欺負。”

“寨主不要誤會,真大儒見不平則鳴,被各國暴君殺了數位,因此剩下的都是假的。”青衫書生耿直的說:“文寨主和老實人之間如有天塹。”

細妹撐不出笑出聲:“嘻嘻嘻。”

文蜀:“哈哈哈哈哈,好,先生好有趣。我這是為家為業。”

青衫書生卻說:“人有旦夕禍福,還請寨主多多保重貴體。告辭了。”

文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風郎,本來兩家鬥法勢均力敵,事情起了巨大變化,要從風郎等人來此說起:“恕我腿腳不便,不送了。”

葛謹風端詳他的相貌,心裏也含糊。

黑衣騎士之中的王七弟扛著桑植走進來:“大王,逮回來了。”

貓兒叫到:“這麽慢?”

“他從北坡滾下去,找了這半天才從溝裏拎出來。”

文蜀扶著頭:“他已經被朱英殺了。擱地窖裏,過幾天把瓢摘了,等我養好傷,趁夜色悄悄去把人頭掛在朱英房檐下。”

桑三郎氣若游絲:“我還沒死。”

幹娘捧過來一盤鹵牛肉、一碟香油醋、一顆蒜走進來:“行啦,只要還沒摘下來,就能保鮮。五姐,吃牛腿補腿,你快吃點。”

那瘸僧眼神閃爍:“寨主,請問聞二叔現在何處?我不瞞你,他哄了我的姘頭!那表子跟他相好半年多,拿兩份錢。”

文蜀剛夾了一筷子牛肉,似笑非笑:“你把那表子宰了?”

瘸僧:“畢竟不是正經夫妻,況且露水夫妻也是前世註定。她不曉得貧僧是甚樣人,這奸夫銀婦,貧僧必殺一個。”

葛謹風因為討厭道士,因此對和尚有些細微的好感,沒想到這賊禿將殺盜淫妄酒都犯了個遍,驚的一個勁兒的瞧她。

文蜀:“還輪不到你來尋仇。二叔私吞我六百兩銀子,截了上山投奔的小孩拿去賣,銀子雖不多,破了山寨的規矩,他那顆人頭權且寄在脖頸上,就要讓他應誓。可這是我的家事,不能留你觀刑。”

瘸僧深深稽首:“無量壽佛,寨主真是大智大仁大勇!貧僧回到廟裏,必要誦經祈福。”

總算打發走了賊禿,葛謹風依舊沒有食欲,偷瞄她的大腿,隔著褲子也能看見包紮的痕跡:“道難,和尚都這樣嗎?”

“他就是個賊禿,度牒是自己做的假貨。”文蜀吃了幾片鹵牛肉,拿熱騰騰的烙餅卷著吃:“他那腿是好的,白天裝瘸,夜裏穿房越戶是個靈便的飛賊,還會刻印、配鑰匙撬鎖,官憑路引文牒各色文書都仿照的好。老賊禿一封文書就唬的地方上拿人。你不要惹他,我打得過他,因此他不惱火,打不過他的就得尊稱一聲大和尚。”

葛謹風索性撂下筷子:……氣飽了,我真的氣飽了。

文蜀也很氣,二叔出去經商時做假賬密下許多銀子,回來又抓了琴童拿去賣了,自己損失了上千兩,還丟人,更可恨的是往齊國的這兩條商路是帶著二叔走熟的,魏國三府的商路是幹娘熟,這當然不能都給幹娘打理,信不過。寨子裏人手不足,要選一個謹慎忠心、機靈敏銳、曉得各地風土人情還會做生意的人接替二叔,還得自己親自帶著走一趟才行。就連從青龍莊那裏賭來的商路,還得自己親自走一趟,看看誰能擔此重任。

氣的她吃光了一斤多的鹵牛肉,又補了半張餅,端著羊骨頭湯喝了大半碗。

……

拿青衫書生下山去,並無人阻攔,背著行囊徒步往仙機縣裏走,走累了就往火焚的殘骸去取水喝。打量殘垣斷壁中被熏成黑臉膛的神像、被房梁砸破了半邊身子露出竹胎稻草的神像:“可惜可嘆。可嘆你這泥胎草包,有人敬你怕你,有人人賬神勢,你可曉得自己是天生地養的草芥麽?”

打了一桶水,喝了兩口:“嗯?”

錦袍客悄無聲息的出現:“有何不妥?”

書生在旁邊吐口水,拿手帕擦舌頭:“兄弟,我喝著有股死人味。”

錦袍客探頭往下一看:“確有一個死人,你抓著繩子,我下去撈上來。”

“井壁有青苔,你多加小心。”

錦袍客跳到井裏,任憑四周青苔滑膩、石墻平滑無處受力,雙腳蹬著兩側一用力,硬生生在石頭上踩出兩個腳印,把自己嵌進去,用繩子系住了泡脹的屍體,自己一點水面,向上一躥,扒著井口爬上來,只濕了些衣擺。三把兩把將屍體扯上來,往旁邊一擱:“就這一個。”

書生不急著驗屍,先拿出硯臺、筆墨,從錦袍客衣裾上擰了點水,研開筆墨,就著朦朧月色刷刷點點寫了一封信:太子失蹤事大,此間百姓的生計同樣事大。昏君貪官酷吏惡匪苛稅如狼蟲虎豹,害人甚深。蕩平乾坤,自然可見。我請任縣尹,整治此地,府尹也可做的。

錦袍客聞了聞風,有些驚異:“你去吃酒了?難得闊綽。”

“去臥虎寨蹭了一頓喜宴,有些好酒好肉。”

錦袍客臉上微微發紅:“文道難功夫很俊,長得也美,你看她如何?”

書生沈吟了片刻:“爭強好鬥,似有宏圖大志,所行卻背道而馳。對內倒是仁義,並不盤剝。”

錦袍客略有失望,並不吭聲。

“天王書信中只說,太子‘漂亮,懦弱,天閹’。前兩樣人好找,最後一樣怕是難以鑒別。”

錦袍客戲謔道:“不知子,莫若父。給我書信給我。葛昆侖若應了,官印文書我都帶回來,他若是不應,我打他一頓,咱們再去別的國家。”

書生就獨自在殘垣斷壁中拾了些沒燒盡的木炭,攏了個小火堆。就在屍體旁邊裹著小毯子將就一夜,等到次日天明時,檢點屍體,見銅牌上寫著‘東宮童子阿玉’。

……

葛謹風已經三天沒在心裏罵她了,正按照她的要求,拿了一本《六韜三略》,在旁邊讀給她聽。

聽說流血之後眼睛疼,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太子以前在軍中沒聽說過,權當她在撒嬌。

屋外下著雨,白虎堂裏開著大門,小孩抓了兩只草龜擱在水溝裏,比賽游泳。

被抓過來聽讀書的黑衣騎士和替補們練就了坐直了睜著眼睛打瞌睡的絕技。

文蜀伺候著換了藥,仍是半新不舊的一身黑衣黑褲,歪在椅子裏,左手把玩著銅餅,練功不輟,右手一顆顆往嘴裏扔紅棗,試圖補血,也壓一壓早上吃的炒肝和烤羊腰子的味道。瞇著眼睛觀察,看誰閉上眼睛東倒西歪,一棗核扔過去打醒。

葛謹風:“以天清凈,無陰雲風雨,夜半,遣輕騎往至敵人之壘…”

角落裏的滴漏被潲雨註滿,發出了一聲輕輕的敲擊聲。

文蜀:“行了,就讀到這兒,五音這一章沒意思。午時了,把那倆人都帶過來。”

不多時,半死不活的聞二叔和有出氣沒進氣的桑三郎都被五花大綁,跪在庭前雨中。

從地牢裏拖出來時被許多人瞧見,一傳十十傳百,滿寨子的人就都打著傘、頂著荷葉簇擁過來。

文蜀微微瞇著眼睛,抓著手杖站起來:“風郎,你看他們犯了什麽罪?”

葛謹風在婚後已經讀了寨子裏的十大罪,簡單直白:“桑植罪在通敵投敵,給青龍莊引路,為虎作倀。聞二罪在搶掠寨中男女(來投奔的就算)、貪汙私匿錢款、對大王不忠、生了二心、在外為非作歹。”也不知道我爹爹知道我在這裏稱呼別人為大王,他會不會被氣壞。

文蜀點點頭:“一樣不差,你還挺懂律法。你去大點聲說一遍,好叫他的親信都知道。”

葛謹風:你管這叫律法?

琴童立刻過來給公子打傘,公子邁步出門,高聲說了一遍。

文蜀拿拐杖撐著,微微有些瘸,但不失威儀:“你們都聽見了。聞二,是我的二表叔,自從八年前跟著我,我待他不薄,他對我不忠。桑三,是我的前夫,半年前被我請上山來,半個月前禮送下山,他反而不知好歹。今日取他二人的腦袋,不是為了我洩憤,為的是世間公道、山寨的義氣。你二人莫怪我無情,須知法不容情。”

聞二掙紮道:“我可是你娘的表弟!你殺了我,見了她怎麽說!”

文蜀冷冷道:“如實說。我富甲一方,一口金刀壓四方,她能奈我何?斬了。”

桑三郎只是望著遠方,事到臨頭懊悔遲,如今方知萬事成空。

但她抓我上山,只是不殺我,放我下山,就算是有恩嗎?

這是世間歪理,人都信。

張三砍一個,王七弟砍一個,頃刻間兩顆人頭滾落在地。

葛謹風瞧著滾滾的熱血灑在黃泥湯一樣的雨水中,頃刻間變得棕黑色一團,源源不斷的湧出,源源不斷的流走。很少,這不算什麽,軍中觸犯軍法的士兵問斬時,少則十幾人,多則三百人,也曾殺的血染小河,都不如她大腿上的血那麽紅。

葛謹風默默的想:如果我是個正常的男人——我想起她的大腿時,還會這麽不好過嗎?

有一個黑衣人從桑樹上跳下來,上前兩步跪在水裏:“古大仰慕寨主的義氣,才知道朱英是個齷齪小人,寨主義薄雲天,情願歸順閣下,從此後不敢生二心。”

這正是那日社火上的刺客古大。

文蜀本來看不起他,但腿上受了傷,正需要這麽一個人,用一次算一次:“好小子。當日龍頭山上一聚,就知道你憨是憨了點,卻不壞。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走了穿紅的來了掛綠的,小兄弟,站起來。我正有兩件事要你去做。”

古大:“願效犬馬之勞。”

文蜀道:“我要你拿三郎的人頭,今夜子時悄悄放到朱英的枕邊。他既受了傷,必然獨自睡覺,不會嚇到妻妾。”

古大兩眼放光:“哇!!我能我能!”

文蜀又道:“你先休息,晚上早去早回,明日清晨我要帶商隊出門。你同我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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