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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二更) 岡仁波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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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器把面包車降下來一些, 最穩妥的辦法是整體換掉這個轉向器,連帶轉向軸一起換個新的。但這司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耽誤一夜。

按照平時來說,景燃不會管, 因為開車是關乎性命的事情。

可司機送了一個轉經筒給他,說,這是他的信仰,他如果死了,便是死在他朝聖的路上。

這讓景燃有些動容。

接著就開工了。

景燃知道一般的量產車前橋都有一個能夠承受很大負荷的工字梁, 景燃先檢查了一下工字梁, 還好沒有扭曲變形或是裂紋。但景燃也不敢貿然直接把斷掉的軸再焊回去, 因為它會斷, 那麽肯定不是這司機打方向用力過猛把方向盤打成陀螺,他得先找到原因。

燕歲倒是很放心他,抱著外套在店裏轉悠。

看看玻璃水,看看防凍液。

“你這是緊急制動了吧。”景燃叼著煙,瞇眼, “踩剎踩猛了, 你這卡鉗都有點變形,急剎帶大方向, 是不是?”

司機說:“是,躲一石頭。”

景燃把煙夾下來, “給我個電焊。”

焊軸是個技術活,有時候在賽段上修車時間不夠,維修工都是直接換個新軸。這位司機大哥的軸是脆生生地斷開, 景燃要焊回去也簡單, 但車這種東西就像齒輪, 一個咬一個、一個銜接一個。

他要焊回去之前, 要先解決卡鉗,景燃拆下來,做修覆。也就是打磨,把它磨回原來的形狀。景燃又檢查了一下前束,面包車的車架薄,他徒手就能掰。

穿個短袖,肌肉繃得死緊。洺/玙/戚/貳/幺/柒祈/柒玖/叁祈/

“行,其他沒問題,梁是正的。”景燃接過店員遞來的焊槍,然後看向燕歲,“出去等。”

“喔。”他就退到門口。

弄完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面包車司機千恩萬謝要給錢,景燃說沒事兒,他們就繼續進城。

轉經筒給了燕歲,燕歲在副駕駛撥弄著。

“你看過《岡仁波齊》嗎?”燕歲問。

“阿裏的那座山嗎?”

燕歲搖頭,“電影,名字叫《岡仁波齊》,拍的是藏族的十幾個村民,兩千五百公裏,去岡仁波齊朝聖的路。”

“兩……”景燃有點難以相信,“兩千五百公裏?是我知道的那種朝聖嗎?一路磕頭?”

“嗯。”燕歲點頭,“‘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丈量過’,藏族有一首歌就是這麽唱的。”

景燃扶著方向盤,跟著導航,“這得走上一年吧。”

“對啊。”燕歲搖著轉經筒,上面是六字大明咒,藏傳佛教的信徒們認為轉經筒每被轉一次,六字大明咒就被吟頌一次。誦經的次數越多,就越虔誠,可以解脫輪回之苦。

怪不得那司機說什麽都一定要走,大約是信徒。

信仰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它讓人們害怕犯錯、謹慎地遵循教義,也讓人們無所畏懼,任風霜侵襲。

導航顯示快要到達他們歇腳的酒店了,景燃問,“怎麽了?怎麽忽然提這個。”

“就是忽然想起來。”燕歲又轉了一下,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藏傳佛教認為岡仁波齊是世界的中心。”

車停了,景燃拉起手剎,“你想去看看嗎?”

“想。”燕歲說,“它是佛主的道場,信徒們認為環繞岡仁波齊轉一圈,就能獲得新生。”

景燃把他摟過來,吻了下他頭發,“好。”

這一晚燕歲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他夢見景燃不願意進手術室,但他把景燃推進去,最後推出來一具屍體。

又夢見自己被拉去跟許卿耀做DNA鑒定,然後血液樣本被潘綾鹿替換成許卿嫣的,最後許卿耀惱羞成怒拽著他一起跳崖。

光怪陸離,又醒不過來。

他被夢魘住了,夢裏他一會兒十六歲一會兒二十六歲,最後夢境結束的地方,是海岸線。

一個青年在他頭頂說,你畫畫好厲害啊。

燕歲醒了。

陡然睜開雙眼嚇了景燃一跳,“做噩夢了?”

“嗯。”燕歲的雙眼終於聚焦,“幾點了?”

“九點半。”

窗戶的密封性不太好,窗簾一湧一湧地往屋裏子掀。景燃在收拾衣服,昨天到酒店之後,讓服務員洗了衣服烘幹,他正在疊回去。

燕歲先坐起來,心跳還沒平穩,然後在被子上爬到床尾,從後面抱住景燃。

“別怕了。”景燃說。

“嗯。”

景燃好像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理解。就像修車一樣,景燃會先去排查損壞的原因,再著手去修理,這種程序是科學可行的,放在人類身上也是這樣。

但現在的問題是,燕歲的原因是他自己,他自己是一條死路。

物理上、概念上的死路。

景燃只能放下手裏的東西回頭抱住他,“我愛你。”

“別怕。”景燃順著他後脊撫著,“川藏線、滇藏線、青藏線,終會相逢在拉薩。”

“嗯。”燕歲悶聲點頭。

旅途的後半段,他們真的遇見了朝聖的藏民。

此時距離拉薩還剩六百多公裏,他們的豐田果然耐造,也是景燃車技好,開了一段六十多公裏的爛路,差點把燕歲膽汁吐出來。

景燃一下下給他順後背,“早知道暈車這麽厲害就給你開了。”

燕歲用礦泉水漱口,慘白的小臉看他,“誰知道呢。”

“再喝點。”景燃又擰開一瓶。

這時候一個藏族小姑娘跑過來,滴溜圓的大眼睛,瞳仁烏黑的,她手裏端著一個深棕色瓷杯子,冒著熱氣。她踮了踮腳,想把熱茶給燕歲。

燕歲遲疑著接過來,然後姑娘就跑了。

二人順著小姑娘跑開的方向看過去,原來是一些藏民在這裏紮了帳篷,升起火堆,火堆上有個水壺。

大約是語言不通,但又看燕歲吐得太慘烈,所以才讓看上去沒有惡意的小姑娘來送熱茶。

其實景燃不太想讓他喝,可燕歲很瀟灑,頭一仰就悶了。

跟溫酒斬華雄似的。

“我去把杯子還給他們。”燕歲說。

景燃便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後面。

朝聖的藏民會帶著能帶的所有東西,帳篷、牛羊、家裏的狗。燕歲拿著茶杯送回去,交還給小姑娘,讓景燃意外的是,燕歲居然還和他們聊了兩句。

往回走的時候景燃問,“藏語你都會?”

“紮西德勒總會說吧。”

“我以為你要說富二代的基本素養。”

燕歲想了想,“這個不是。”

出發以來,燕歲每天都會畫一畫速寫,建築或是風景速寫。燕歲說這叫基本功,跳舞的每天要練功,彈琴的要練音階,畫畫的也一樣。

一直到了拉薩,燕歲盤膝坐在地上畫寺廟。

畫著畫著,發出微微驚喜的聲音。

景燃便湊過去看。

“看,我畫了好直的一條線。”燕歲指給他看。

景燃不懂,“這麽開心嗎?”

燕歲說:“沒錯,因為美術人的一生都在畫線條。”

人們常說去西藏凈化心靈。

這裏有廟宇,有經幡。藏民們虔誠地過每一天、做每件事,他們有信仰。

在“沒有創造價值即是無意義”的現代城市浸淫的人們,面對兩千多公裏磕長頭只為在某座廟宇、某座神山下誦經,他們會認為這是沒有意義的,甚至愚蠢的。

因為他們有概率會在磕長頭的時候被視野盲區的卡車司機碾壓,會受凍,沿途會有各種意外,會生病。

燕歲和景燃站起來,因為有一些朝聖的人們要通過這裏。

景燃拎著他的速寫板,燕歲從口袋裏掏出他那個小小的轉經筒。MY箏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哢嚓。

廟宇前的游客群裏,不知道誰在拍照快門聲出奇的大。

有人投去嫌惡的目光,認為拍照的人不尊重別人。

可朝聖的人毫不在意。

他們眼中只有這一件事情,仿佛天地扭轉、洪水滔天,也不過爾爾。

燕歲轉了一下經筒。

收到駱琰飛的微信時,他們已經在岡仁波齊峰景區。

塔欽是岡仁波齊腳下的一個小村,住宿條件比較簡陋,但勝在幹凈,有供氧。

燕歲已經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分半鐘,景燃沒去問他,也沒有說什麽。

虔誠的信徒被信仰填滿心臟和靈魂,普通人是飄在天地間的蜉蝣。人話生死,如蜉蝣撼樹,可笑不自量。

旅館房間能聽見走廊人們聊天的聲音,游客們的欣喜讓燕歲心生無名的煩躁。

“我們出去吧。”燕歲說。

景燃便起身。

正想拿起外套出門,景燃抓住他手腕,又說:“我愛你。”

蒼白而有力量,有一種情緒代替焦慮和不安開始充填他心臟。

燕歲感覺他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給景燃了,純粹的愛神聖又悲涼,那些“神告訴我們”的箴言最終還是由人去詮釋。誰會走兩千多公裏去誦經,誰又會輾轉半生去找一個答案。

微信上發來的問題是:這手術大概能做,有風險,你們做嗎?

這問題該問誰,燕歲緊緊抱著景燃,臉埋在他肩上。

去廟裏問一問神嗎?

還是去神山問一問風。

這一路愛得足夠深切到治愈他的後半生了嗎。

還是說,從一開始景燃其實就告訴他了——我們跑拉力就跟自駕似的。你知道《藍蓮花》嗎,好多人在那首歌底下留言,說這輩子一定要自駕一次318,車裏要大聲地放《曾經的你》、《平凡之路》。

——“我曾經問遍整個世界,從來沒得到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來自《平凡之路》演唱:樸樹

明天就治,真的,相信我(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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