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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們搞藝術的就是不愛踩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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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個小時的飛行時間,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睡了一會兒,時間過得非常快。

在飛機上,燕歲第一次放下了所有防備,真正坦誠地面對另一個人。

燕歲告訴景燃,許卿耀的媽媽是個非常溫柔的人,那時候他十五歲,潘綾鹿懶得管他,隨便給他在畫室報了個名,每天放學就去畫室裏寫作業,寫完了畫畫。

那天下了特別大的雨,燕歲沒傘,懷裏抱著書包,後背背著畫袋。

也是那天,舒荷聽說,她丈夫外面有人了,那女人就住在這附近。所以她想過來看看,雖然她連那女人姓甚名誰都不曉得,但就是想來這一片瞧瞧。

雨是忽然開始下的,夏天的陣雨就是這樣,嘩啦一下開了閘,毫無防備。

也是毫無防備的,舒荷這輛3噸重的勞斯萊斯車頭忽然出現一個狂奔的少年。好在這裏是斑馬線,她提前減速了。

而少年停在了斑馬線中間,因為旁邊一輛車沒有禮讓行人,直接飛馳過去,少年嚇得踉蹌著跌坐在地上,那車開過去的時候濺起的水簾全部潑在少年身上。

少年是燕歲,舒荷並不知道這就是那女人的兒子。

舒荷把車靠路邊停下,打開雙閃。她把車門裏的雨傘取出來,撐開,走到燕歲旁邊遞給他。

舒荷微笑著說:“以後就算是斑馬線,也不可以跑著過。”

燕歲乖巧地道了謝,燕歲並不知道這把傘有多貴,他嚇壞了,他也太冷了,舉著傘回去了家裏。

後來,沒過多久,潘綾鹿告訴他,許驤龍聽說過嗎,我馬上就要嫁給他了,我們要過上富貴日子了。

那兩年燕歲過得很迷茫,他沒見過那麽大的房子,許家的別墅是中式的,三米高的如意門,六百多平的園子,在車庫裏,他看見了勞斯萊斯。

燕歲把雨傘還回了車裏,可是給他這把傘的人已經永遠離開了。

那時候的許卿耀,也才十八歲,剛剛成年。許卿耀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自己的媽媽才死了沒到一年,就立刻有另一個女人住進他的家。

許卿耀去奶奶那裏哭訴過,希望奶奶能幫幫他。

可奶奶反過來指責已死的舒荷,和面前這剛剛失去母親的少年。奶奶說,我們這樣家庭,懦弱的許夫人註定活不久,沒有潘綾鹿還會有鹿綾潘。

自那之後,許卿耀性情大變。

飛機降落在巴黎,他們打車回去布朗太太的房子,路上燕歲昏昏欲睡,最後靠在景燃肩頭睡著了。

半夢半醒著的時候,燕歲問他,我知道我不該回國,可是,是許叔送我學美術,給了我這麽優渥的條件,我真的不能不回去磕個頭,連累你了,對不起。

景燃應著,說我沒怪你。

燕歲這一路上幾乎袒露了所有,或許是剖開自己的過程過於痛苦,他在車裏睡著醒著,睜眼時恍惚不知自己人在哪裏,往旁邊一探,摸到景燃的手,才安心下來。

景燃專心看著路,在司機踩急剎之前會伸手兜一下燕歲。

順便,掌心蓋在燕歲的手背上,好讓他睡得安穩。

最後燕歲抓著他的手指,這個動作在英文裏叫“Around”,環繞。

整個航程裏,景燃明白了燕歲對許卿耀的隱忍,那並不僅僅是一把傘的恩情,而是舒荷給了燕歲短暫的,本該來自“母親”這個角色的庇護。

所以燕歲痛苦,燕歲不單單是痛苦舒荷,而是因為他和舒荷一樣,都是沒得選的人。

舒荷選擇死亡,燕歲選擇流浪。

“到了。”景燃叫醒他,“我們到了。”

燕歲睜開眼,擡眸,是巴黎秋天裏的夕陽,在布朗太太房子外墻塗染的銅色。

布朗太太送來一些她自己烤制的曲奇,燕歲送給她在機場買的精致小梳子。生活似乎又回來了。

披薩的外賣送來後,也就意味著吃完這頓飯就正式進入成年人的夜晚,那麽景燃是留宿嗎?燕歲慢吞吞地拆著包裝,然後去小廚房裏拿出兩個餐盤。

“你接下來留在巴黎嗎?”景燃接過盤子,問他。

燕歲點頭,“要把赫爾裏太太的畫畫完,你呢?”

順勢一問。

“我明天走。”景燃說,“去你的主場。”

燕歲歪頭,“我的主場?”

“意大利。”景燃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燕歲的腕表,“法拉利的主場,我去看F1大獎賽。”

“哦……”燕歲恍然,他是個賽車手來著,“是你參加過的比賽嗎?”

景燃搖頭,咽下嘴裏的食物,“不一樣的,F1是場地賽,我跑的是拉力,我在荒郊野嶺跑。”

“那多危險。”燕歲睜大眼睛,“沒有賽道嗎?”

景燃想了想,拿出手機,在相冊裏翻到一個視頻,然後把手機遞給他,“拿著看吧,順便下飯。”

事實上燕歲看得相當入神,短短五分鐘的視頻他一口都沒吃。

視頻是景燃駕駛在群山之間。

“這一截視頻,當時在雅魯藏布江的拐彎點,再往西一點兒就是喜馬拉雅山。”景燃說,“就是橫斷山脈,它的範圍比昆侖山還大,有7座山系。”

視頻裏的行車畫面,是賽車的駕駛室視角,燕歲能看見前擋玻璃外面的荒野山林,也能看見景燃不停換擋、拉手剎、放手剎的動作。

視頻顛簸得相當厲害,直到一個飛坡——

“哇。”燕歲驚嘆,“這車不會摔壞嗎?”

“當然會。”景燃說,“就視頻裏這輛,去年被我開廢了。”

顯然,超出了燕歲的知識儲備,燕歲問了一句非常可愛的話,“你給車道歉了嗎?”

景燃捏著一塊披薩笑吟吟地望著他,“你都不問問我死活啊?”

“你不是就坐在這兒呢嗎?”燕歲回敬他。

也對,景燃回憶了一下那次比賽,和他聊了一整個晚飯。

拉力賽並不如F1那麽廣為人知,所以燕歲沒有概念,也很正常。景燃簡單給他解釋了一下。

“拉力賽沒有賽道,你知道長白山天池峰嗎,就是賽會指揮中心告訴你,這個賽段從山腳開到天池主峰的山頂,反正上山就那一條路,你開上去就行。”景燃說,“每個賽道都是這樣,賽會給我們一個路線圖,領航員照著圖編制路書,然後,出發。”

燕歲半懂半懵,“長白山天池啊……真好,跟自駕游似的。”

“嗳其實你說的……”景燃一笑,靠在椅背上,“差不多也有點那個感覺。”

景燃說:“你聽過許巍的《藍蓮花》嗎?”

燕歲點頭。

景燃:“那會兒網上有句話,’你的一句藍蓮花,我就走到318‘,好多人在那首歌底下留言,說這輩子一定要自駕一次318,四個車窗全降下來,車裏要大聲地放《平凡之路》、《曾經的你》,網上還有句話,’許巍的歌費汽油,樸樹的歌費輪胎‘。”

燕歲聽得入神,“你們賽車裏可以放歌嗎?”

“我們不裝音響,達喀爾拉力賽有一組連車門都沒有,因為要減輕不必要的重量。”景燃說,“車手和領航都是從車窗裏爬出來。”

燕歲長長地“哦”了聲。

“我們也不降窗戶,風阻大。”

三個月往前的那些日子,他過得當真是羨煞旁人。同齡人要麽剛畢業,奔走在霓虹閃爍的城市裏找工作謀生,要麽繼續苦讀在研究生課業浮沈。

他呢,他和他的好兄弟,和他的車隊同事們,最遠去到羌塘,最冷去了漠河,最熱去了沙漠。

他和車迷合影,送給他們自己的棒球帽,他和他的領航、賽車,一起在年度冠軍頒獎臺上被大家噴香檳。

景燃曾是無數年輕人艷羨的對象,誰想坐在工位上寫報告,誰想在地鐵裏一擠就是半小時起,誰想周五下班了被通知要做個PPT。

那時候他多瀟灑。

“環塔拉力賽,在塔克拉瑪幹沙漠?”燕歲問。

“對,那一帶。”景燃說,“字面意義上,環塔,就是環繞著塔克拉瑪幹跑一圈。但是這個難度和賽程,沒辦法在十天內結束,所以一般是繞一半就差不多。”

燕歲又點頭,又重覆了一遍,“塔克拉瑪幹啊,真好。”

“哪兒好了,喝了半個月的沙子。”景燃吃了塊餅幹,“還是西藏好,早幾年想去跑川藏拉力賽,一直沒機會。”

燕歲和他對望了半晌。

燕歲沒問,因為燕歲看得出來,景燃不想說。

“那太遺憾了。”燕歲支著下巴,“我只知道川藏線318,但我沒去過。”

景燃想了想,“我也沒去過,川藏北線有條路,六千多的海拔,號稱只有飛鳥可過。”

“你呢,你在德國都跟人怎麽玩的?”景燃問。

燕歲撇了下嘴,“早知道你是賽車手,我就不該說我跟人飆車,自取其辱。”

“沒有的事。”景燃把盛著曲奇的盤子推到他手邊,“我還沒去過德國那個不限速的公路,長什麽樣的?給我講講。”

“就是高速公路,三條主車道,一條應急車道。德國有路權,超車必須從左邊超,所以其實那條路上車速最快的就只是最左邊的那條車道。”

景燃點頭,認真地聽。

燕歲便接著說:“那時候在柏林,有一個紀念巴赫的音樂會,當時阿笙……啊,就是我朋友圈那個說了八百個人壞話的女孩兒,她男朋友是音樂會上的小提琴樂手,音樂會結束後我們就去飆車玩。”

“她男朋友給我弄了臺GTR,他自己開一輛R8。”

景燃挑眉,“誰贏了?”

“當然是我。”燕歲驕傲,“阿笙男朋友是小提琴手,我學的是鋼琴。”

“這有什麽必然聯系嗎?”景燃不解。

燕歲笑了起來,神秘兮兮地問:“你知道為什麽鋼琴底下,中間那個弱音踏板很少踩嗎?”

景燃對鋼琴貧瘠的認知裏,只知道鋼琴有三個踏板,遂搖頭。

燕歲說:“因為我們搞藝術的就是不愛踩剎車。”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鋼琴三個踏板從左到右,剛好對應車子底下的離合、剎車、油門。車子踏板中間那個是剎車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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