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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遺產和竊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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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人離開之後,燕歲的畫展也如好心人祝賀的一樣,很順利。

賣掉了兩幅畫,一幅是標價為5500美金的《叢林月光》,這幅畫燕歲並沒有用仰視或平視的角度來展現,而是幾乎整體俯視,從雲端俯瞰森林,月光鋪在樹冠的樣子。

另一幅是《照鏡子的仆從》,畫面的主體是鏡面,創作主題其實是仆從在擦鏡子,所以仆從的臉並不清晰,標價6700美金。

燕歲有時候會在畫展上假裝路人,然後偷偷去聽別人站在自己的畫前面聊什麽。

今天展出的畫有4幅,另外兩幅可以繼續掛在畫廊,燕歲也就沒有帶走。西雅圖的雨停之後,氣溫似乎更低了些。

“你應該戴一條圍巾。”畫廊的布魯斯說,“以防夜風吹你的喉嚨。”

“好的,謝謝。”燕歲笑著收拾畫袋,“明天我會去再買一條。”

說到圍巾,他想起了自己新買的那條給了景燃。順便在想,他要飛多久,飛去哪裏,這時候起飛了嗎。

“走咯?”布魯斯提醒他,“你關燈?”

燕歲趕緊跟上,他可不想最後一個關燈。

剛跑出畫廊,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天氣預報說今天最低氣溫是7度,可是體感似乎要更低一些。燕歲背好畫袋,戴上耳機,然後坐輕軌去中國城。

今天想買點火鍋底料煮個火鍋雞,即使十年沒回國,但天冷吃火鍋這件事倒是每年都沒忘。

其實在其他地方,這裏一般被叫做唐人街。這裏有個店主是燕歲認識的人,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五,已經有些店在收拾關門了,燕歲趕緊加快腳步攔下準備鎖門的女人——

“薇姐,等會兒!”燕歲跑到她身邊,有些喘,“我要買包火鍋底料,還有雞。”

被叫做薇姐的女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的樣子,定睛一看是燕歲,翻了個白眼,“你怎麽不再晚點來,把我從車站叫回來唄!”

燕歲嘻嘻一笑,“今天畫展嘛……別太辣了,謝謝薇姐。”

於是薇姐嘴上說著煩死個人,手還是很利落地把門鎖又打開,拉開玻璃門進到店裏。

燕歲跟著進去,小餐館的裝修很簡單,薇姐只開一個門口的燈,然後在冰櫃裏拿出一包火鍋底料和一盒切好的雞。

“半只小的啊,你一個人吃吧?”薇姐問。

燕歲嗯了聲,“謝謝薇姐啦。”

“找個女朋友吧,回家還能吃上口熱飯,這大冷天的。”薇姐說著自己哆嗦了一下,“又要降溫了。”

是啊,燕歲擡頭看看漆黑的夜空,又要降溫了。

哢嚓。

紅彤彤的火鍋雞冒著熱氣,旁邊杯子裏的可樂裏晃著冰塊,一張照片上傳到朋友圈。

在上傳前認真仔細地進行分組。

屏蔽了住在許家別墅的,以及和他們有關系的所有人。

茶幾上小電鍋咕嚕嚕地努力著為這間房子增添溫暖,而房子的主人看向落地窗外,外面漆黑一片,他只能看見玻璃上折射的自己。

燕歲被很多人誇過好看,關於別人對他外貌的讚譽,燕歲向來沒有任何波瀾。因為他的媽媽既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也不是天賦異稟的璞玉,更不曾努力研習過表演。

在遇見繼父前,母親全靠那張無數人驚鴻一瞥的神仙之姿在演藝圈存活。

而燕歲,和他媽媽長得非常像。

曾經母親在事業有起色的時候,不顧當時經紀人的反對和他親生爸爸結婚生子。當時二十出頭的美麗傻白甜,嫁給了沒有工作但帥氣逼人的嘴甜混混。

後來嘛,等到生完孩子的女明星身材走樣性情大變,一卷惡婆婆的劇本遞到她面前告訴她愛演不演,女明星才幡然醒悟。接著,離婚,物色新男人,傍著新男人。

燕歲呢,遺傳了一張上世紀風靡全國的女明星的臉,明眸皓齒,膚如白玉,靈動又風情的眼。

十六歲那年跟著母親來到許家,許卿耀趁著沒人在家,一巴掌把他從沙發扇到地板上,揚言要扒了他的褲子看看他是男是女。

然而媽媽對此一笑了之,只淡淡地說,你又不是女孩兒,褲子脫了嚇死他。

所以燕歲選擇離開,漂泊,十年了,沒後悔過。

“叮——咚。”

門鈴。

燕歲回神,沒有人會拜訪他,尤其是這個時間。

會是許卿耀還沒離開西雅圖嗎?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燕歲關掉了小電鍋的電源,然後走去書房拿了把美工刀。

“叮——咚。”

門鈴又被摁響了一次。

許卿耀恨他,他也能理解。許卿耀的母親患有非常嚴重的心理疾病,在十年前聽聞自己的丈夫和女明星的事跡後,尋了短見。

這筆帳許卿耀自然算在他們母子頭上,許老爺子的女人他動不了,但這個不屬於許老爺子的兒子,他還是能動的。

燕歲走到門邊,他不敢看貓眼,只是輕手輕腳地掛上安全鏈。

他是學畫畫的,控制手上的力道,讓這個安全鏈無聲地被掛上自然不在話下。

然而門外的人似乎是有所感知一般,大聲喊道:“乖,給哥哥開門——”

燕歲在許卿耀第一次來這間房子之後,就讓房東幫忙換掉了門鎖。他有點絕望地捏緊美工刀,總是這樣,事情總是變得讓他這麽窒息,無論逃到哪裏,只要許卿耀閑著沒事想起他了,都會這麽經歷一次。

“你想報警嗎?可是我們在同一張戶口本,我們是親兄弟!”許卿耀在門外笑著喊道,“你在煮東西吃嗎——哥哥也好餓啊!”

燕歲閉了閉眼,手機剛要撥出去911,忽然聽見隔壁鄰居打開門,警告許卿耀再這麽大喊大叫地擾民,他就要報警了。

他松了口氣,等到許卿耀離開他的門口,才慢慢地坐下,坐到地板上,背靠著門,把那條朋友圈刪掉,然後改成三天可見。

燕歲知道,他也要離開西雅圖了。

一個朋友圈一直開放的人,忽然三天可見了。

景燃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種事看著飛機離開,而自己沒有坐上去。

這架原本延誤了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在通知登機的前十五分鐘以前,景燃和其他旅客一樣,等得兩眼發直。然而終於等到機場播報請旅客們登機的時候,景燃挪不動步子了。

不僅是燕歲的朋友圈三天可見,而且燕歲已經十五分鐘沒回覆他消息。

他不免有點擔心,於是按照燕歲當初寫給他的手機號碼撥過去,關機。

他又按著地址給下午的畫廊打電話,可人家早就下班了,其實這種時候景燃最理智的選擇是坐上飛機,去往加拿大魁北克省看一場F1大獎賽。

可是挪不動步子了。

航空公司退回了他的行李,一旦人沒上飛機但行李上了,這種情況航空公司會在起飛前退回這位旅客的行李箱,以避免恐怖襲擊。

時間已經很晚了,景燃拖著行李箱從機場走出來,攔下一輛出租車返回市裏。

他給司機的地址是畫廊,司機說:“這個時間的畫廊肯定已經關了,確定要去嗎?”

還是去了,景燃只是看一眼,他請司機師傅在路邊等一會兒,他繞著畫廊看了一圈,確認沒有什麽小貓咪小畫家蜷縮在某個角落之後,上車去了附近的酒店。

面對自己這一系列無法給出解釋的行為,景燃決定不去面對。

他給自己開好房間,33寸的銀色行李箱放在墻角,然後打開微信。

「小畫家」的朋友圈依然三天可見,聊天記錄停留在景燃發過去的“你還好嗎?”

沒有回音,景燃嘆了口氣,仰面躺下,和房間頂燈對視著。

這是個溫暖的年代,就算遠隔萬裏,不到一秒鐘,也能把文字或圖片發給大洋彼岸的人。

這也是個悲涼的年代,手機一關,網線一拔,誰都找不到誰。

景燃慢慢地,又坐起來,他走到放著行李箱的墻角,蹲下來,那兒還靠著一個書包。他打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畫筒,比他小臂還短一些的,很精致的畫筒。

他取出裏面的A4紙,小心地展開。

有的人會比較抗拒自己,比如不願意去聽自己發出去的語音,不願意直面自己的照片——景燃從前也是這樣的,總覺得別扭,但當醫生告訴他腦袋裏有一顆腫瘤之後,他開始想要多看看自己。

景燃看了一會兒這幅畫,視線慢慢挪到右下角的“Amulet”。

他用手機搜了一下。

有限的搜索結果告訴他,Amulet是個青年畫家,代表作《遺產和竊賊》。

出於版權保護,景燃只能看見《遺產和竊賊》這幅油畫很模糊,並且打滿水印的照片。好在圖片下有一欄簡介。

「簡介:

戰死的年輕人還沒來得及交代他的遺產,竊賊盯上了這間無主的房子。

第一天,竊賊偷走了戰士的金銀;

第二天,竊賊偷走了戰士的舊劍;

第三天,竊賊偷走了戰士的詩集。

第…天,竊賊幹脆把偷走的東西帶回房子,住了下來。

第…天,主教、法官和警察來到這裏,他偷盜財物、他搶占房屋、他在戰士的房子裏被審判、斬首。」MY箏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畫中,一個窄小但溫馨的小房子,有壁燈、壁爐、裝飾畫,桌子上有一盤吃了一半的面包和湯,餐具無法湊成一套,敗色的桌布和被蟲子啃噬過的椅背,顯得在這裏生活的人捉襟見肘。

這個小房子裏擠滿了人,衣著華麗的法官踩著鋥亮的皮靴,他高昂著頭顱,禮帽幾乎要碰到天花板,正在大聲朗讀竊賊犯下的罪。

一堆警官扣押著瘦小的竊賊,還有教廷的修士們,他們帶來了罪碑,正要捆在竊賊的背上。

那些警官恨不得全部壓在那細胳膊細腿的竊賊身上。

景燃的拇指繼續下滑,沒有了,簡介結束了。

他有點懵,這就是藝術嗎……

果然,下方有一些評論留言——

「什麽啊!如果這年輕的戰士就是希望自己的房子被好好對待呢!為什麽殺他!」

「欸?樓上的,你舍利子崩我臉上了。」

「我只能說世人皆苦,嘴下留情。」

「那我祝福你死後,你的房子也被小偷繼續住下去。」

「為什麽我覺得是爽文,小偷就是該死!朝聞盜席,可死矣!」*

景燃驚了,這年頭的互聯網,真是什麽都能吵一下。

「嘖嘖,Amulet真的有東西,這幅畫的標題是《遺產和竊賊》。你說他們對立吧,房子和小偷衣服是統一的色調,但你說他們和諧吧,客廳墻上日歷的時間是8月24日——天主教的瞻禮日。

瞻禮日的來源是耶穌十二使徒中的聖巴塞洛繆,米開朗琪羅畫中那個從天而降的人就是他,那副世界名畫叫《最後的審判》。」

最後的審判……

景燃反覆把這條評論看了好幾遍,似懂非懂,這條評論有很多個讚,但一條回覆都沒有,於是景燃也點了個讚。

然而繼續劃屏幕才發現這評論沒看完,最後一行是:

果然藝術就是擰巴。

“噗。”景燃噗嗤一笑。

是的,藝術就是擰巴。

「或許……有人在乎嗎?這幅畫下周五在巴黎拍賣。」

此條評論發布於周一,今天周三。

景燃遲疑了片刻,還是打開購票APP搜了一下前往法國的航班。

作者有話要說:

*朝聞盜席,可死矣:應當是“朝聞道,夕死可矣”,這裏是民間故事“高士奇妙辯免禍”中縣令判了偷席子的賊死刑,原來是將孔子的“朝聞道,夕可死矣”理解錯誤。(釋意來源網絡)

St.Batholomew聖巴塞洛繆:耶穌十二使徒之一,廣為人知的是他以被活活剝皮的方式殉道。米開朗琪羅名畫《最後的審判》中那個從天而降宣布審判的人就是他,天主教定8月24日為其瞻禮日。他的形象總是手持自己皮膚,宣告人性的虛偽。(釋意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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