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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追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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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叔一怔,八成是想不到自己做得密不透風卻是還會被人知道。伊寒江試探道,“你們不想說的原因是不是和濂溪有關系?”

寒桑搓著手,呼吸的平順有些打亂,“我不曉得王妃在說什麽,只是既然事情已經過了多年,我已經不想再去追究。孔家如今好不容易才興旺了起來,王妃你又何必去打碎這樣的安穩。”

伊寒江莞爾,“你倒是知道孔家又是家門興盛了,是從年叔定期給你寄去的信裏得知的吧。”她將兩人從地上扶起,裝作了然於胸的口吻,“你們以為有心要去追查的事能瞞得多久?在胭脂裏頭摻的那點毒藥根本無心害人性命,老頭子、叔叔他們也有權知道。”

年叔道,“胭脂裏的毒粉的確是我下的,只是看不慣她為了攀龍附鳳對小姐不念一點母女親情,略施薄懲給小姐出了氣,也算是給王妃出了氣了,上一輩的恩怨,王妃何必再以此挑起軒然大波。”

“那麽難道你們隱瞞就能無愧於良心了麽?”

寒桑道,“我能單獨和王妃聊幾句麽?”

只見年叔雖是緊張的勸了幾句,卻沒有改變寒桑的決定,伊寒江笑道,“當然可以,即便是要聊到明日我都奉陪。”

……

趁著宮門未關,年叔和寒桑一身內侍的打扮出宮,分別時,年叔言辭懇切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孽緣,孔府兩位小姐的命途竟和當初府裏兩位少爺的相似,都是因為同一個人人生發生轉變。”

伊寒江心想不一樣,先不說當初即便叔叔早就對秦蘭情有獨鐘,她爹也沒那麽沒眼光看上一個表裏不一的女人為此兄弟失和。

而她和孔濂溪,卻當真是為了一個男人而決裂,孔濂溪甚至為此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學了機關算盡,再給她個五年,孔家怕是又要出現另一個秦蘭。

年叔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孔叔繼再怎麽喜歡秦蘭,也不曾怨恨過孔伯彥,有的事或許多一些包容,結果會完全不同。你曾經對濂溪不也很好麽。”

“孔濂溪不是我叔叔,我也不是我爹,你舉這樣的例子實在是不恰當。快走吧,否則宮門關了。你們在宮裏多待一天,怕是要多提心吊膽一天。”

發生了今日的事,她猜想那年叔是不會回孔家了。“你若是走得太突然,老頭子怕會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發散人手滿皇都的找你。”

年叔道,“我已經留了書信了,孔大人對我恩重如山。我隱瞞了他那麽久實在對他有愧。至於我家小姐求王妃多多擔待,即便最後……也求你留下她一條性命。”

她看著年叔擔憂的神色,竟有些將當日爹娘在皇都城門分別時的不舍和擔憂重疊,只是她說不出什麽保證,人生哪裏能如你所說的每一步去走。

而她現在不就正在對孔濂溪下手麽,再多漂亮的話都是虛偽的都是對那真摯的擔憂的不敬。

送走了人。夜色將她身上深藍的衣裙掩去,她正要轉身卻是聽到伊北望叫道,“伊寒江。”他踱步走來。邊朝著那匆匆的背影望去,“大晚上的你一個人站在這裏做什麽。”

伊寒江反問,“還好說我呢,你不也一個人大晚上晃悠了過來。”

伊北望撇撇嘴,壓了音量。“你當我真是無所事事啊,自己的家翁扔給了弟弟照顧。我過來是想問問你和故淵。要不要孤註一擲死馬當活馬醫給皇帝用重藥,我想起外公房中一本醫記,不是有條偏方以蟾毒做藥引麽。”

那藥方她也記得,只是所謂的偏方那是民間流傳,不見於正規的醫書,是否有人嘗試過,而嘗試的人是死了還是活了都不得而知。——“那藥方用的藥材太霸道了,以毒攻毒不是人人的體質都經受得起的,一個不小心……”

“可你我這樣每天給他用些藥吊命只是在拖時間,你自己也知道要是再繼續這樣下去,只是遲早的事,他拖不得太久的。”他挑眉道,“他都這樣了,與其等死還不如試試,你以前做事的果決呢,怎麽也畏首畏尾了。”

“我不是畏首畏尾。”她曉得伊北望的話有道理,嘗試總比什麽都不做的好,但現在要下重藥的對象是皇帝,景故淵最尊敬的父親,他有個三長兩短提前歸西,她擔心這個打擊對景故淵來說太大。

伊北望朝燈火通明的殿內望了眼,“得了,我也不用進去了,我來就是要問問你們的意思,你們夫妻兩自己想想。明天你去給皇帝看診時順道問問他的意思。我發現那皇帝老兒倒是有些魄力,何況命是他的,也要他同意。”

她進到殿內時,景故淵正註視著奏折遲遲不見落筆,她湊過去與他擠在一張椅子上,“不問問我會不會拿今天的事去報覆孔濂溪?”

景故淵笑笑,“等你真的打算動手時,我不就知道了麽。只是怕你對親人未必能如嘴上逞強的那般決絕。”

“我沒把秦蘭和孔濂溪當親人。”她可不會傻到要善待害自己的人。

“那外公和叔叔呢?”景故淵放下筆,攬過她的肩道,“總之不論你最後打算怎樣,我都會尊重你的決定。”

他是以為她心裏又不痛快了,總是能耐得住性子遷就和哄她,將來的事她不敢說,但至少這兩年多來他是做到了當初對她的承諾,用盡一切的力氣對她好。

她拉起他的手,他近來總是筆不離身,手上又起了一層新繭,“我若是給你爹用新藥,但藥性太強,或許只有兩成的機會能好,你願意讓他嘗試麽?”

他沈默了一會,該是清楚若不是沒有辦法了,不會讓他爹用命去賭一賭。“若是不試,父皇還能活多久?”

雖是殘忍了些,但還是與他說了實話,“活不過三個月。”

他的手收攏起來,壓抑著提前而來的不安,伊寒江傾身將他抱緊,只想著多少能給他一些安撫的力量。

“明天讓我見見父皇。”

伊寒江應道,“嗯。”

未得皇帝的宣召,張敬本是不敢讓景故淵入內的,伊寒江卻是帶著他硬闖,太監們哭喪著臉一面是失職後的懲處,一面卻又是不敢用武力攔阻,真是兩難。

皇帝聽到響動從昏睡中醒來見到景故淵在側,氣他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罵了幾句。張敬奉上皇帝飲食作息記錄給她,什麽時辰進食,吃了什麽,什麽時辰入睡,什麽時辰曾經醒來,都有詳細的寫在本子上。

皇帝進食越來越少,因為病痛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大有衰竭油盡燈枯的跡象。

她扭頭看著他們父子無拘無束的聊著,這樣的機會也不曉得還有幾次。

內侍端進湯藥,張敬用銀針驗過,端到皇帝跟前景故淵伸手接過玉碗,“讓兒臣略盡孝道吧。”他舀了湯藥一小勺一小勺的餵。

皇帝喝了一口藥汁,皺了皺眉頭道,“這藥怎麽比之前的苦。”他擡頭看向伊寒江,“不會是你記恨,多加了黃蓮吧。”

那是因為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藥材裏有幾味味苦的藥材,她加多了一些分量,伊寒江笑道,“我哪裏敢呢。”

“別人或許不敢,你就難說。就怕你記恨朕之前對你過多要求,現在待到機會自然要報覆回去。”皇帝撇過頭,竟偶然流露出孩子氣來,不願再喝了。

景故淵笑道,“父皇以前不是對我說過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麽。若是嫌苦,那讓張敬端些糕點過來。”

他揮揮手正要吩咐,皇帝卻是閉起了眼道,“這是朕什麽時候與你說過的?依稀是你剛中了毒,躺在病榻上休養的時候了吧。朕只來得及餵你半碗藥,便趕去上朝了。”

景故淵握著勺子,保持著餵藥的姿勢,皇帝不喝,他就一直這麽端著玉碗拿著勺子,“那時候經禦醫診治,兒臣的性命已無大礙。卻還是勞父皇在朝堂和玉鉤宮來回的奔波,真是不孝。”

“朕雖然是每日下朝了便趕去看你,但因為國事,在玉鉤宮往往待不過半個時辰。每一回你只是笑著和朕說好多了,卻是一點抱怨也沒有。朕知道你懂事,卻也因為你這份懂事,朕忘了你也只是個孩子,怎麽可能一點也不怕。朕現在日日躺在床上,只能看著窗外的日月每日這樣的東升西落,心裏的感觸不是他人能懂的。”他停了停,“朕真的很對不起你。”

“父皇沒有對不起兒臣,反倒是兒臣不肖,若不是得父皇庇蔭愛護,這些年來又怎麽能安安穩穩躲在王府做個衣食無憂的王爺。”

“衣食無憂是不錯,卻不是安安穩穩而是驚濤駭浪吧。你什麽也不和朕說,朕也以為你在宮外真是過得好,要不是寒江說,朕怕是到死都被瞞在鼓裏。”

景故淵扭頭看了伊寒江,她聳聳肩,那是之前他下獄她有意和皇帝聊起他這些年的心酸經歷,好激起皇帝的愧疚。

皇帝睜開眼望著床邊紙紮的牡丹最終超脫的生死,永遠都是那麽美麗的綻放,“朕不怕死,黃泉那有你母妃,朕只是放不下你。”

景故淵勉強一笑,“父皇會長命百歲,寒江的醫術多高明父皇也知道,只要把她開的藥都喝完了,自然身子就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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