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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送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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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故淵問道,“你特意問了六哥,是為了袁圓麽?”

“她來皇都是為了找他爹,達成目的自然就會走。這樣不就幫你省了很多功夫麽,那你呢?畫了那幅畫又是什麽打算?”

他看著宮門外的那一頭,目光深遠,“只是送給慧妃的一件陪葬,留個紀念。”

伊寒江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打算再給他一次機會,結果在雨中站立了許久,他保持他的回答,而她火氣更旺。

皇後句句都沖著她來,她卻是能笑裏藏刀,而他本事真大,有時不說話比說話更讓人生氣。

“我雖沒有讓你指天發誓說什麽此生不會騙我這樣老套的話,但你明知道瞞不過我為什麽還要說呢?我寧可你不想與我說時便不言不語,這樣還能證明你沒把對外人的心思用在對付我上邊。”

景故淵聽得她語氣裏的不高興,終把目光轉向她,拉起她的手還帶著細雨的濕潤,柔聲道,“你也說的太過了,什麽把對付外人的一套用來對付你,你在我心裏什麽分量,你我之間還用明言麽。”

“我只怕很多事不言明,終有一日會像景蟬一樣自以為是自作多情。”她把手抽走,“我要出宮,你自己回去吧。”

景故淵輕聲勸道,“寒江,別這樣的關頭鬧脾氣好麽。”

她假笑道,“你若是擔心你爹的病情反覆,放心,伊北望還在宮裏。”

本來從南蠻回來是想著此後遇到問題與他心平氣和不再吵架的,畢竟上一回的吵架延伸出來的後果她還心有餘悸,但結果重來一次,心裏想和實際做還真是兩碼子事。

她還是和他吵了架。

她來到袁圓的住處敲了門,門檐上的燈籠積了好厚的塵。似好久沒有人來打掃,小院裏的一棵樹木枝椏已經延到了墻外頭來,枝上掛著青澀的果實,惹得一只鳥兒停駐,一啄,那果子落了地滾到了她的腳邊。

應門的是伍哥,一見到她便是黑著臉下意識想關門,伊寒江用手頂著,“我是來告訴她她爹的下落的,你確定要把我拒之門外。”

伍哥往屋內看了看。這才不甘願的把門打開,“進來吧。”

她曉得伍哥是旁觀者清心智澄明的一個,未必不會生疑景故淵並非真心誠意的幫忙。以為他是氣湛王府敷衍和拖延的態度才會給她臉色。直到袁圓聽到腳步聲,摸索著走出來,問道,“誰來了麽?”

伊寒江詫異,袁圓的眼神不濟在夜裏會看不到東西。白日應該是正常的。可現在正是白日,尤其她們之間還站的這樣的近,她的眼睛是對準了她的方向,卻是瞇著仿若看不清楚。

伊寒江伸手在袁圓眼前晃了晃,伍哥道,“她的眼還是能看得到光明。只是即便是一只老虎趴在她眼前,她也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片。”

伊寒江道,“怎麽會這樣?”

袁圓聽到她的聲音整個身子探了過來。卻是沒註意腳下的門檻,差一點就摔了,好在伍哥和伊寒江及時一人扶住一邊。

伍哥兇惡的教訓道,“不是告訴過你要仔細不要沖沖撞撞的麽,怎麽老是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非要磕傷哪裏你才長記性麽。”

袁圓撅起嘴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她現在只能通過聲音來辨別來人的身份和方位。緊緊抓住伊寒江的手,“湛王妃,可是有我爹的消息了?”

“你先告訴我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伍哥代為答道,“還不是拜你們夫妻二人所賜,她的眼力本來就差,曾經大夫就告誡過她不可用眼過度。那一次她去王府找了你們後回來也不曉得是著了什麽魔,一直翻看她父親留下的那本書,蔔了一卦後便是連著哭了好幾日,等哭停了就再也看不清東西了,大夫說她是積重難返。眼力再也恢覆不了了。”

“都是命裏註定的,怪不得誰。”袁圓扭過頭去對著伍哥的方向道,“我想和王妃單獨說說話,伍哥你能為我們泡杯茶來麽。”

他就算是不願,看到袁圓如今瘦弱可憐的姿態也不得不心軟。“有什麽事記得叫我。”這話他已經說過無數回,只因習慣了讓她依靠,她眼睛不好使他就是她的拐杖,去到哪裏都要有他帶著。

伊寒江看著她失焦的雙目,那雙眼曾經也是有神而有生氣,雖是偶爾也會流露稚氣未脫,看著人的時候總是滿目的善意。一雙眼若是能反應一個人的內在,拿袁圓的話來說,她是在行善積福助人為樂。而行善的後邊卻是失明——“到了這個地步後悔麽?”

她現在這樣的情況和真正的瞎子也只是一步之差了,她若是不出來找她爹,也不會遭遇後頭的事,至少還能抱著金子吃喝不愁的,在大白天裏悠悠閑閑的翻閱他爹留給她的寶貝書籍。

袁圓搖頭道,“我要是不出來找我爹,那是有違倫理孝道,不配為人兒女了。何況遇上了伍哥,遇上了王爺和王妃這位貴人,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走一樣的路。”

伊寒江笑道,“你喊我貴人?你一直避我如蛇蠍,不是應該喊災星才對麽?且每一次我遇到你你身上總沒發生過好事,你不是認定了景故淵才是你所謂的貴人麽。”

袁圓握她的手極為的穩,不像是之前碰觸到她一點都像是碰到毒藥戰戰兢兢的。“我總在運勢最低時遇到王妃,而遇到了,運勢便開始有起色。而我雖得王爺三番四次的搭救,那樣的因緣際會卻是王妃從中牽線。所以王妃才是我命裏的貴人,王爺不是,從前不明白不過是因為看得淺,眼睛看不到了反倒不會總是被表現迷惑看到的都是內在。”

“倒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每一句都語帶玄機,“我認識的另一個術士也是這樣能說會道,做術士都是要口才了得吧。”

袁圓想起以前多看伊寒江就如羊羔遇著了豺狼瑟瑟發抖就好笑,“人總是太過相信眼睛,我看到王妃總對我兇神惡煞言語威脅便怕你懼你,其實你何曾對我做過壞事。”

“你不必因為你爹的事就對我拍馬屁,我不是不敢對你下手,只是你還不夠資格讓我把你視作對手。”她扶著袁圓坐下。

袁圓歡喜的笑道,“我占了卦,知道不日就能找回我爹。王妃這一回來定是了我心願的吧。”

“找回你爹後有何打算?”荒山的半山腰,她在荒山待過那麽久還因此邂逅了景故淵,怎麽會不曉得那裏荒無人煙,倒是豺狼虎豹出沒頻繁,他爹若是真的在那,只怕也是……

“不論是生是死都要帶他回到故鄉,落葉生根我爹的根在家鄉,他離鄉背井那麽久,定是很想念故鄉的山水,想念我娘。”

“或許我能幫你醫治你的眼睛。盡管連我也沒把握能治好,但在這一邊,若是連我都治不好的病,怕是也沒有大夫能治好了。”

袁圓搖頭,“不必了。”

“沒有人是想要失明的,即便你不想再看看天有多藍樹有多綠,你也不可能不想再見到你伍哥的樣子吧。”

袁圓面一紅,會心笑道,“我記得伍哥的模樣不會忘記的。何況老天雖註定了我雙目失明卻也是有失有得,王爺和王妃幫我甚多,我也不需要隱瞞。袁家幾代為人占蔔避禍那是窺探天機,本來就是註定子嗣不會興旺,命運也不會太順遂。好在我娘自小就教導我要樂天知命,我生性又迷迷糊糊的得過且過倒也平平安安活到現在。”

伊寒江諷笑道,“這不會又是你家那本祖傳的書記載的吧。”她記起當初雷粟也是鐵口斷言外公孤寡終老,到最後這樣的預言卻是不攻自破。

袁圓道,“我並不是要說服王妃相信,只是我祖上曾經出過一位,也是雙目失明卻是能看到一些陽世裏看不到的東西。”

“陽世裏看不到的東西也就是鬼了。”

“也不盡然是。”她開始摸起伊寒江的手骨,癢的伊寒江才正要掙開,她卻是笑道,“王妃一生的運勢極好,能隨心而活的人沒有幾個倒是叫人羨慕。旺夫益子若是能改改脾氣就更好了。”

伊寒江挑眉,“你是仗著自己什麽都看不到還真是一點也不怕我了。居然敢說我脾氣壞,你信不信我只要掄起拳頭打你一下,你立馬就倒地半死不活。”她眼角輕擡,瞥見躲在角落的伍哥聽到她赤裸裸的威脅。

袁圓笑道,“我信,我還信王妃若是不高興,會把我做成人彘。”

“荒山的半山腰。”

袁遠聽得伊寒江突然提起這個地方先是不明,過了一會便是反應了過來,真心實意道,“謝謝。”語畢開始流淚,抽了抽鼻子,把袖子卷起來擦眼淚鼻涕。“可惜我和王妃的緣分並不長久,不能報答了。”

伊寒江搓了她腦門一下,“我看你真是讀你家那本寶貝讀到走火入魔了,張口閉口就是緣緣緣。你自己想想,若是想通了想治自己的眼睛就到王府給總管傳個話。但可不要想太久,我可不是隨時都會因為一時興起去做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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