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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偷得浮生半日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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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上百褶如意月裙,又想在山上不必講究那麽多就只用一支披霞蓮蓬簪固定了發,景故淵見到她時正是旭陽升起,陽光穿刺過枝葉的縫隙疏離的一點一點的金光落在她的臉上像是鍍上明亮的金片。

她這少女的裝扮,讓他記起她沒成親時候的模樣,即便婚前婚後她還是孔大人口中沒有規矩的丫頭,卻讓他不禁慶幸皇族的約束並沒有摧毀她的活潑,倒是他的沈悶像是累積在角落的塵埃統統被她掃去。

伊寒江對他做鬼臉,景故淵澹澹一笑已經是不能集中精神,出拳無力。隱石叔輕咳了一聲,用樹枝在他背後甩了一下。對於景故淵,雖讓他刻苦卻是要求不高,他根本就不是練武的料,能堅持不懈算是難能可貴了。“夠一個時辰了,先到此為止吧,晚上我再來喊你。”

伊寒江笑道,“謝謝隱石叔。”她拉過景故淵的手要溜,景故淵問道,“昂兒呢?”

“你如今開口第一句就是問兒子,昂兒交給我娘帶了。我不是說過做完月子要帶你四處看看麽。”她是急性子,拉著他就用跑的。

遙遙就聽到瓢潑大雨般急落的水聲,有萬馬奔騰的浩然氣勢。擡頭看卻是天青白日壓根一片烏雲也沒有。

伊寒江撥開擋路的枝椏,豁然開朗就見千巖競秀,萬丈瀑布宛若蛟龍倒掛,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雲。空水氤氳若雲興霞蔚,似有一道虹霓橫跨九天。

景故淵震撼道,“我從前只在詩文裏看過對瀑布的描述,果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這樣的壯觀不是從書中只言片語能形容的。”

“你就是只井底蛙。”伊寒江張開手來,迎面吹來的風冰涼帶了濕氣,她笑道,“皇宮裏的景不是不好。只是太精致秀氣了,可比不上我家中的,看著就大氣磅礴。”

這就是她家的後院花園,珍奇異獸有,嫵媚秀麗的風光也有。不比皇宮中工匠有心栽花,亭臺樓閣都是金雕玉砌卻也只是金玉其外,反倒失了造物者無心插柳的神來一筆,一石一態一松一畫,看著看著,像是自己也落到景裏。只感覺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景故淵望著那九天銀河一般的瀑布,“若不是因為你。或者一生中離開家門去得最遠的也不過是那小村。”

她道,“你若喜歡也可以一直和我住在這。”其實外公要把他留在山上,她聽了也覺得未嘗不可。

景故淵只道,“我有未盡的責任。”

是啊,他舍不下他爹。也舍不下景麒。他的不自由緣於父母在,游必有方的孝義,“誰讓我嫁給你了,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

景故淵攬過她的肩,“多謝你。”

她推開他,佯裝嗔道。“這幾日你常說謝,你不煩,我聽著都煩了。”

話音才落就聽到過膝的草叢裏有細小的踐踏聲響。然後是一陣連綿不斷的嬰孩啼哭,景故淵才訝異這裏人煙罕至,聲音是哪來的。

他已經是做爹,幾日來聽過幾次兒子的哭鬧聲,仔細對比便覺得不同。倒是依稀感覺與當日在玉鉤宮中聽到的啼哭一樣突然出現得詭異,如棉絮一般無力。只是換做了白天再聽,那種縈繞在心對鬼神作祟的可怖可懼銳減得一點不剩。

他才想撥開草叢仔細找,就見伊寒江隨手撿起一顆小石頭往草叢裏砸去,“這野貓又到了思春的時候了。”

果然就見一只帶著黑色條紋的貓因為受驚跳起,豎著尾巴逃開。景故淵道,“當日你在宮裏聽到哭聲便知道是貓叫麽?”

“那是當然了。這貓平時的叫聲不是這樣的,但要交配時,聲音就很特別像是嬰兒的哭聲。我在山上連虎嘯都聽過,膽小的人聽去還以為鬼哭神嚎,其實只是心中有鬼而已。”

他淡淡說了一句,“宮中養貓的妃嬪不多。”

她聳聳肩道,“是啊,若是有心查,這也是一條線索。就看你願不願意了,或許出來的結果會讓你後悔寧可不查。”

這可是有可能和他娘當初的死因有關,若不是意外,那樣覆雜的人心在害死了人以後依然能裝模作樣若無其事的活了這麽多年,他雖明白宮裏人心就是這樣,卻有可能又會忍不住再一次心寒。

他輕聲問,“你是不是心裏有什麽想法。”

她道,“後宮的女人最大的沖突就是她們要共享一個男人,爭來爭去就算面和,心裏卻是難免生怨。不知你娘死了,誰得的利益最大。”

他垂下眸子,久久才回了一句,“你也只是猜想。”

她又撿起一顆扁平的石頭,稍稍斜了身子,朝著水面扔出去,但見那石頭在水面跳了幾下才沈到水下。“一旦我和你回去,你又要繼續面對那樣的環境了。”

景故淵笑道,“是你和我說讓我面對真實,即便那真實很醜陋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他也撿起一顆石頭,學著伊寒江扔出去,可惜卻是在空中畫中半圓就似掃帚星隕落。他轉開了話題,“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是外公教我們的,以前我常和北望比賽誰扔得遠,輸的人要幫贏的人吃掉半碗飯。”景故淵莞爾,真是什麽都能拿來做賭。伊寒江把要訣教給了他,兩人比了一會扔石頭,玩膩了。

她綁了裙角脫了繡鞋拿在手上,踩進水裏,水面清淺,有魚兒擺尾擦過她的腳踝,水底的鵝卵石已經被磨得圓滑,一點也不割腳反倒舒服。“你也脫掉鞋子踩進來啊。”

景故淵笑了笑,山上無人,什麽規矩都能拋到九霄雲外,她玩心大起他也不好掃她的興。他斯文的脫掉鞋子踩進水裏,拉起她的手與她慢慢走著。

她道,“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這是洞房那夜你說的,有人把瀑布比作銀河,雖然沒有木筏但如此攜手走著,算不算是實現了?”

他笑道,“誰又能如詩中描述的一般乘著神仙做的木筏渡過銀河,到底是美好的祈願只求和心上人過得如神仙眷侶一樣的生活。所以這般已算了,好像與你一塊,沒什麽是做不到的。”

她驕傲的翹起鼻子,反應稚氣還真不像是做娘的人。她拉著他四處玩賞,最後來到一座孤墳前。她對景故淵道,“這是我外婆的墳,拜祭過她,我重要的家人你就都見過了。你曾問我外公的背景,我與你說不曉得從何說起,幹脆我想到什麽就告訴你什麽好了。”

景故淵點頭,都道見字如見人,碑上一筆一劃都蒼勁有力沒入石中三分,唯獨收筆處卻是稍稍淩亂,那一鉤略長,仿若帶了無窮無盡的哀思舍不得就此斷去,卻也依然是要斷的。

伊寒江道,“你別看我外公那般乖戾,但論起深情,你爹是不及我外公萬一的。不論你爹在你娘生前多麽寵愛她,你娘死後他依舊有第二個第三個妃子,可我外公卻只有我外婆一個妻子,把墳起在這樣近的地方,只是為了能日日來看她,而女人求的也不過是情有獨鐘獨一無二這八個字。”

景故淵並不打斷她,只靜靜的聽。

“我外婆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她出身高貴,卻是愛混跡江湖做起經商的商人。我們南蠻不比你們那,在我們這女子若是想嫁人,不必經過什麽媒妁之言,可以自己給自己招親。南蠻是重武輕文,女子大多是比武的方式。”

景故淵笑道,“你若也用比武招親,我怕娶不到你了。”

她笑著繼續道,“我外婆偏偏標新立異,她認為腦子比拳腳功夫更重要,所以她用了她最拿手的算數來招親。”

景故淵好奇問道,“那是什麽?”

她挑眉問,“你聽過九宮格麽?”

景故淵點頭,他博覽群書倒是看過記載,“相傳源起於河圖洛書,上古伏羲氏時河中浮出龍馬,背負河圖獻給伏羲因而衍生八卦。大禹時,又是出現神龜背馱洛書獻給大禹,大禹才能治水成功。”

“附上了這些神話聽著神秘,其實也就是個游戲。”她拿了一根樹枝,蹲下在泥土上畫了九個格子,她考他道,“把一到九不能重覆的填進格子裏,使得橫豎相加都是十五,你能做到麽?”

書讀的好,可不表示腦子也靈活算數會好。

她看到景故淵低頭看著那九個格子凝思了片刻,然後從容不迫的從地上撿了碎小的石頭,毫不猶豫的蹲下在第一行放下四九二,第二行放下三五七,第三行則放八一六,他擡起頭就算是自信,看著也是謙和的神情,不會和她那樣自滿得咄咄逼人硬要分出高低。

他笑問,“對麽?”

她只是掃一眼,就知道那答案與她曾經算出來的是一樣的。隨即訝異,“你學過算數?”

景故淵道,“我雖然信任總管,但也不能總把府裏堆積如山的賬目扔給他看,自己也總要學些。每一年的田租,錢銀進賬最終還是要我過目。”

她支著下巴,不禁為自己有個聰明的丈夫驕傲,他只是想了一會,便輕易的得出了答案,她玩笑道,“你若是早生幾十年,或許我外公就不能那樣容易抱得美人歸了。”

他溫文一笑,“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這是一大憾事,所幸你我不需要為此抱憾終身。”

她看著墓碑道,“我一直不信鬼神,但或許可以試想是冥冥中外婆為我挑了你做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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