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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不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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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小廝坐在轅座上偷懶打盹,身邊的位置重重一壓便被忽的驚醒,睜眼一看是火冒三丈的伊寒江,嚇得趕緊抹了嘴邊的口水身子坐正。伊寒江道,“去大皇子府邸。”

小廝握著韁繩只想等伊寒江進了馬車再出發卻是遲遲不見她有動作,道,“王妃不進馬車裏麽,街上那些都是平民百姓可不配見到王妃的天姿國色。”

拐著彎的說好話,其實不過是怕被總管知道他膽敢和王妃平起平坐的,還讓王妃拋頭露面回去會挨責罰。

伊寒江道,“你倒是會說話,認得我的通常都是我仇人,你就直接把他們撞死得了。”

“王妃說笑了。”小廝苦笑鞭子一抽,馬車從小巷出了大街,嘴裏不停喊著讓開就怕撞上不帶眼睛的。馬車拐了幾個彎,伊寒江目力好,老遠就見蘇婉容的貼身侍女像尊石像站在門前,想來蘇婉容是七巧玲瓏心猜到有客人會來了。

果然,馬車才緩緩的停下,那侍女就走了過來和她施了禮,“王妃,請。”

馬夫取來了矮凳,他剛來任職,是聽說這王妃不拘小節,剛送她去孔府時也見她下馬車是用“跳”的,但職責所在還是要照著規矩來。只是還來不及把凳子放到伊寒江腳下讓她踏腳,伊寒江已是輕盈下了地,跟著那侍女進去了。

蘇婉容抱著繈褓中的女兒哼著小曲兒哄她入睡,見到伊寒江來了,便把孩子小心翼翼的交給奶娘,吩咐道,“好好的照顧,等她醒來立馬來告訴我。”

奶娘抱著孩子下去時經過伊寒江的身側,伊寒江瞥去一眼。見那孩子睡得安穩。母體不健康孩子生來就小,過了這麽久也沒見長大多少。顏闖用她的方子雖保住那孩子的小命,終究治標不治本生來就是疾病纏身,日常照顧都要極為的用心,一刻都忽視不得。

蘇婉容笑道,“昨日皇後賞了很好的茶葉,要喝麽?”

伊寒江不想和她說些虛情假意的場面話,“你知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蘇婉容道了好話,“有時候我還真的很羨慕你的性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讓侍女出去等也不過是賭那二分之一你會來的機會。我以為上回我們說的很清楚了,此後各自過各自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和孔濂溪也撕破了臉。她的死活你未必會管,但你還是來了,是不是該說你重情意。”

她直視著蘇婉容道,“我不過是看在她是我叔叔唯一的女兒,孔家的人還輪不到別人欺負。”伊寒江冷笑。“你上回也答應我答應得好好的,她對你也毫無威脅,你在這宅子裏給她一方安身之地讓她太太平平的過,不會受人欺負。終究只是漂亮話麽。”

蘇婉容臉上浮出倦怠揉著額頭柔聲細語道,“你不是不懂我的處境,這宅子大。女人也多,無事生非每一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我眷顧她的前提是我的孩子身體健康。我才能全心全力護她周全真正的給她一份安寧。只是秋風起了,那孩子近來咳嗽不止,我光是照顧女兒就已經筋疲力盡,哪裏還有精神管別人的事。”

伊寒江不想和她廢話,面目表情道。“你是景馳拓的妻,他府裏所有的女人也都要歸你這正妻管束。你要怎麽處置孔濂溪?”

蘇婉容扶了扶頭上金制的喜鵲登梅簪子,蹙眉,似乎也為這事煩惱,“這宅子裏的女人從來只分兩類,一類不過是大皇子逢場作戲娶回來膩了也就扔一邊了。還有一類是有背景有家世的,其實孔濂溪傷了那兩個小妾也不是什麽大事,畢竟那兩個小妾恃寵生嬌也欠教訓,只是孔濂溪實在是蠢,逃回了孔家把事情鬧大,不罰都不行了。”

記起小錦那稚嫩的臉,雙十沒過就魂歸黃泉,伊寒江問道,“死了的那丫鬟呢?”

蘇婉容道,“我倒也欣賞那小丫頭忠心護主,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買了口棺材把她安葬了,既然是跟著孔濂溪過來的,也算是大皇子府裏的人,我會派人送些銀子給她爹娘就當是補償吧。”

用銀子了事,果真是這些官戶門第的慣有作風,平民百姓又怎敢和天家鬥,只能認倒黴白白死了個女兒了。“你倒是和我事事交代得清楚。”

蘇婉容輕輕靠在椅上特意放置的軟墊上,笑道,“不交代清楚怎麽得,我可是怕極了你了,你若是不滿意,怕是我也不得安生。這樣坐對客人實在不敬,不過你我都是熟人了,我想你也不會介意。”

伊寒江也笑道,“你都說你我是熟人了,景故淵和景馳拓都不在,有什麽就開門見山吧。”

蘇婉容也不再拐彎抹角了,“安兒近來夜夜的咳嗽,奶娘給她餵奶她也大部分都吐了出來。我就是不放心,時時刻刻盯著才沒有心情去理會別人的事。”

伊寒江目不轉睛的盯著她聲音有些陰冷,宛若夜裏山澗處突然冒出的鬼哭神嚎只把與伊寒江交手過幾次的蘇婉容心底深處也不禁竄出涼意。“你是故意用孔濂溪來跟我做交換的條件的麽?”

蘇婉容下意識目光躲閃,竟覺得伊寒江一瞬如凰鳥威儀難犯容不得她這凡鳥直視。伊寒江道,“剛說要和我開門見山,怎麽卻不說了,你若真是聽不明白,我就問明白些好了。你是不是故意讓那兩個小妾去鬧坐視不管,等把孔濂溪逼到絕路再來和我談條件?”

蘇婉容也不是泛泛之輩,緩了一緩,等掃盡了心中的懼意,櫻唇微張仿佛是個不字。伊寒江警告道,“你若是又要當著我面說唯心話我們可就真是談不下去了。”

蘇婉容沈默了半響,知道她是說到做到的,只好放低了姿態,聲音帶軟,“你既然嫁給了王爺,好歹就是一家人,你再不喜歡我,安兒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嬰孩。你既然能對景麒眷顧,能不能也對安兒同樣看待,不分親疏厚薄。”

伊寒江看著蘇婉容,不得不說她再不喜歡這個人,此時此刻蘇婉容從來只露虛情的臉上顯出的那股願為親骨肉委曲求全的慈母柔情真摯得倒是讓她微微有些動容,“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若是在她還在你肚子裏孕育時就好好的珍視她,她也不必受那樣的苦頭。”

蘇婉容垂眸心緒萬千,“你不是我怎麽會了解我的苦楚。”

伊寒江笑道,“我何必去了解你的苦楚,我對你的過往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知道就算我怎麽愛玩弄權謀,也不會把權謀玩弄到我親人身上。”

蘇婉容目光帶了哀求,“我難產本以為她是保不住了,但是你卻是救了她一命,你既是帶她來了人世,難道就不能看在這緣分上,別讓她小小的年紀就活的那樣的辛苦麽。”

伊寒江反問了一句,“她活的這樣辛苦是誰造成的?”

只見蘇婉容面上滿是懊悔,母子連心這句話她聽得不下數百次,大腹便便時便是早早請來照顧她的穩婆常常在她耳邊說道能成她的孩子是上輩子積了多少的福氣,才有幸降生在這大富大貴之家,她卻是將女兒病弱的身子輕柔環在懷裏時有了做娘親的自覺,這是她的骨肉。“我一定會善待孔濂溪,求你幫幫安兒。”

伊寒江道,“不是有顏安在全力醫治她麽。”

蘇婉容是心急如焚,看著孩子日日三餐都要喝那些苦藥哭的聲嘶力竭漲紅了巴掌大的小臉她就不忍,“治來治去也不見起色。”

“看你對我坦白份上我也跟你坦白的說好了。”她說得認真,蘇婉容也聽得認真,老實說,她對那軟綿綿軟得好像沒骨頭的女娃娃不喜歡也不厭惡,碰觸那皺巴巴身子的第一個人是她,聽到那女娃娃第一聲宛如貓叫的啼哭的人也是她。“那孩子是先天不良,即便是我接手去醫治她,想她和健康的孩子一樣無病無痛那也是不可能的。湯藥是不可能斷的,飲食起居也要註意。”

蘇婉容急道,“你不是說你有辦法醫治根本麽。”

伊寒江坦白道,“不過是騙你的,我不是神仙。”她打了個比喻,“你見過不好的種子能生成枝繁葉茂的大樹的麽。她就是那顆種子,天生如此即便後天再調理也不可能痊愈。”

蘇婉容掩住了口鼻,當著她的面就是淚如雨下,只覺得了無希望霎時就像是沒了支撐的布娃娃,整個傾了身子伏在椅子的扶手上。

伊寒江平靜的口吻陳訴道,“世上有多少沒有病痛的孩子因為戰亂饑餓天災和其他人禍死於非命,就如小錦那孩子一樣,身體健康卻是早早就死了。你的孩子也不過是身子病弱一些,從小要吃藥,但只要小心的照顧,要平安長大也不是難事。”

蘇婉容淚眼朦朧的看著她,“你是說她可以活著。”

伊寒江道,“為什麽不可以,生命可以很脆弱不堪一擊,也可以很強大就和壓在小豆芽上的大石硬生生被撬開。你的心思那般的縝密,應付一屋子的女人都游刃有餘了,分一丁點的心思照顧她,要看她成親生子應該也是可以的。”

最後幾句帶了些諷刺,蘇婉容聽得卻是反而笑了。意識到自己失態想必哭花了妝容,立馬取出了手帕擦了臉。

伊寒江道,“讓我見見孔濂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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