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洪荒，淚不盡遺世風霜。流年末世，此生癡守為一人。

魏無羨初次見到蕭苒時，她還只是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小乞丐。

她和幾個乞丐有氣無力地坐在墻下，面前破碗內都空空的。五六歲模樣，亂蓬蓬的頭發，黃黃的小臉，因為沒有肉，那雙眼睛就顯得格外大，整張臉上似乎只長了雙眼睛，眼睛毫無光澤，臟破的衣裳遮不住身體，兩條小腿露在外面，由於長期受饑餓的折磨，瘦骨嶙峋，如枯柴一般，上面還有多處青紫的淤傷，披著空空的衣裳，整個人活像一根枯萎的草，幾乎被冷風刮跑，讓人懷疑這樣一個小不點是怎麽活下來的。

有人走過，丟下半個包子。數雙眼睛倏地亮起。

幾乎是同時，乞丐們全都撲過去，猶如餓極的狗看見肉骨頭，混戰成一堆。

許久，人堆重新散開。一個小腦袋從人堆裏掙紮著爬出來，大約是怕人搶，兩只小手拼命將包子整個塞進嘴裏，腮幫鼓鼓的，竟然是那個小不點兒。

他覺得很有趣，眼中流露出讚賞的目光，心想這個小乞丐還挺能搶的。要是以前他指不定會給她點好吃的，可惜，現在父母雙亡無處可歸的他也一樣不過是個小乞丐而已。

大乞丐罵：“又是這小丫頭！”一耳光扇去。小女孩被打倒在地上，滾作一團，卻猶自不要命地吞著嘴裏的包子，哽得直伸脖子。那乞丐不解氣，上去就踢。

挨了兩腳，地上的小女孩慘哼兩聲，猛然擡臉瞪著他，那雙大大的眼睛此刻幽深不見底，其中湧動著的，竟是罕見的濃烈的殺機，令人膽寒。

明明就是個小不點，竟還有這樣的眼神，魏無羨心中不免有些欣賞。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會有這般目光，那目光連惡人見了也要害怕。周圍的乞丐都忍不住退了步。那乞丐也心虛：“總拿眼睛瞪誰，我弄瞎了你，看你還瞪不瞪！”說完過去將她按住。

魏無羨沖上前去，揚手就是一堆沙子糊上那大乞丐的眼睛。

忽然間的沙塵憑空襲來，將大乞丐推了開去，旁邊乞丐們看得目瞪口呆。

大乞丐惱怒：“啊！我的眼睛！是誰！”

須臾，一只手拉住小女孩的手開始飛奔起來。 “快跑！” 待二人脫離了危險感受到安全，她緩緩擡起臉，大眼睛裏滿是疑惑之色，似是在問他為什麽要幫忙？

魏無羨輕笑道:“小丫頭，你今年幾歲了？”

“……我，大概是四歲吧。”她看著他的臉，看得有些發呆。

“四歲啊，我今年五歲了，以後你就叫我哥哥好了！”見小丫頭發呆，魏無羨有些沾沾自喜，心想我果然長得很帥，笑一下就能把這個小丫頭迷的暈乎乎的！

“……哦，哥哥你牙上有菜葉！”小女孩伸出小手指著他露在外面的大白牙開口道。

“……！！”魏無羨一下子紅了臉，趕忙轉過身去銷毀證據。簡直太丟人了有木有！

“哥哥，那菜葉看起來好好吃，我可以吃嗎？”小女孩拽著他的衣袖，一臉天真地問道。

“……不可以！”他怕不是撿了一個傻的妹妹！那一年的街頭，魏無羨看著小女孩眼巴巴可憐兮兮的小眼神，在心中如是感嘆道。

後來，他們二人被江楓眠待會蓮花塢，他最為雲夢江氏的大弟子，不僅天賦異稟長得也是英俊瀟灑。沒事調戲調戲雲夢的姑娘，逗逗江澄，和一群師兄弟們喝著小酒看著春宮圖，偶爾想起來那個小丫頭，就帶些好吃的好玩的去看看她，教教她修煉。除了小丫頭資質太差讓他一開始有些頭疼之外，他的小日子過得自是滋潤愜意。

春去秋來，這一晃就是八年。

八年後江家的弟子大會上，那個資質極差的小丫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奪得了三甲的好成績。一甲當然是他啦，二甲是江澄。

小丫頭眼簾低垂，手持幻塵，白色長袖被風牽開，身體顯得很單薄，確實不及聞靈之豐盈動人，可是那種多出來的空靈的味道，卻是別的姑娘絕對沒有的。

蕭苒的一招一式幹凈利落，禦劍飛行又快又準。一瞬間眾弟子都看得發呆，有驚艷，更多則是不可思議。誰都沒想到這個一直都只是幹著雜活的小姑娘竟然偷偷修煉到了這般地步。

魏無羨站在一邊，面不改色，似乎沒聽見眾人說話，惟有那雙眼睛，遙遙望著場中小丫頭，目光裏是滿滿的震驚。沒有人清楚內情，除了他。

那把幻塵，是他三天前偶遇小丫頭才發現她正在讓其認主。不過三天的時間她竟然已經能夠做到與幻塵心神相通，這是尋常弟子十幾年才能達到的境界！

擁有超群的天賦，對修仙的弟子來說向來是無上榮耀。雖對蕭苒為何隱瞞自己的天賦，但他還是從心底為她感到高興。

隨後，他們接觸的時間又多了起來，於是魏無羨養成了一個新的習慣。偷摘蓮蓬……

反正那個小丫頭會放錢的。

從那以後，他這個當哥哥的又多了一個任務——防狼！哎，妹妹長得太美也是一種煩惱呢！

結果防來防去沒防過自己……在冷泉的尷尬時間讓他慚愧不已。之後他在原地自言自語思考這對策，結果路過的藍忘機聽到後，竟二話不說提劍就打！搞得他莫名其妙。索性小妹她並沒有在意。嗯嗯，能繼續使用隱身符為非作歹的感覺真好！

溫家射羿大會他有些心不在焉，那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小丫頭不在，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麽。不過在看到溫晁的那一剎那，頓時又覺得幸虧她沒有來！

“藍湛，你抹額歪了！”以前拽小妹頭發拽習慣了的魏無羨直接上手就要拉，剛拉到一半，藍忘機就一拳揍了上來。一張臉陰沈至極！

“……”他還是先溜為妙。

溫家教化讓小妹化妝除了為了防溫晁還有一個目的，他總覺得這個藍忘機對自家小妹有些，過度關註了……

察覺到藍忘機頻頻往這邊看過來的眼神，魏無羨只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危機感。所以被困在洞中之後，上手扒了蕭苒的衣服上完藥之後，他便直接求了婚。沒想到的是小丫頭這次竟然沒有拒絕。

驚訝之餘他還是有些開心的，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喜歡上這個小丫頭了。不然也不會那麽在意別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不會身邊沒有她的時候感到不自在，不會在她推開自己被那玄武咬了之後那麽害怕和憤怒。

在和小丫頭一起殺了玄武之後，他暗暗發誓，以後一定會對她很好很好。然而，婚禮上刺目的鮮紅瞬間打破了他所有對未來的幻想。

“蕭蕭！！”他可愛的小丫頭永遠離開了他，他親手用自己的佩劍隨便，斷送了她的生路。雖是被人所控，卻也罪不可赦！

蓮花塢一戰之後，仙門百家為對抗溫家達成共識，聯合展開了赫赫有名的“射日之征”！而在這場戰役中表現最為出色的，竟是年齡還不過二十的一位少年——魏無羨。

他手持一柄銀色長劍，一人竟斬殺溫家盡萬名修士！其修為之高深，手段之很辣，無不讓人聞風喪膽！但眾世家之所以能大敗溫家，他功不可沒。

傳聞他臉上常年戴著一副面具，無人見過他的真容，是以關於他的容貌，甚多。有人說他生的比女子還要絕美，也有人說他生的太過醜陋，不得不以面具遮掩。

對於這一切魏無羨並未在意，這面具是當年蕭苒在雲夢的花燈節上，給他買的禮物。他只是單純的覺得，戴著這面具比較安心。

至於這一身的修為？呵，不過是那個小丫頭消失前送給他的而已。從那之後他便修行極快。真是的，也不知那小丫頭究竟是何身份？有如此大的能耐。

“既然來了，不現身喝一杯嗎？先說好，我現在手裏的這壇酒，可不能給你喝。”魏無羨抱著一壇酒，靠在樹上出聲道。

這是他的小丫頭親手釀的桃花醉，他在她院子裏的樹下挖到的，上面還寫著“給魏無羨”。想來是專門為他釀的吧，入口並不香醇，還有著些許苦味。可像來對美酒挑剔的他，喝著竟一點都不討厭。

“不必，藍家弟子從不飲酒。”藍忘機從陰影裏走出，沈聲道。“我來要回她的遺物。”

“藍忘機，你為何要這般關心小丫頭啊？就算婚禮上還未行禮她之前也是我的妹妹，和你又有何關系？你憑什麽，憑什麽總來要她的遺物！”魏無羨怒聲道。

“她並不是你的妹妹。”藍忘機冰冷的視線落到了魏無羨的身上。“她是我的妹妹！”

“……哈，哈哈哈哈！你在胡說什麽啊！”開什麽玩笑！

“你手中幻塵綁著的半塊雲紋玉佩就是最好的證明！”藍忘機打斷了他的話，從懷中掏出另外半塊白色的刻著雲紋的玉佩。“她是母親當年，流落在外的孩子。是我和兄長的親妹妹！”

“不可能，蕭蕭她從未說過！”魏無羨摔了酒壇，咆哮道。

“我和兄長曾跟她說過此事，但她表示想留在雲夢江氏，她態度強硬，我們尊重她的選擇，父親也沒有強求。”就連後來她選擇嫁給你，我們姑蘇老藍氏也沒有阻止，沒想到前往送賀禮的弟子卻在婚禮上看到了那樣的一幕。

“現在，我來接她回家。”藍忘機堅定的雙眼表達了他的決心。不管怎樣，他都要接他的妹妹回家。

“她不會跟你們回去的。”沈默半晌的魏無羨突然出聲道。“因為她會是我的妻。”

第二日，揚名天下的雲夢江氏大弟子魏無羨，當眾宣布，要與已故的雲夢女修蕭苒——冥婚！

婚禮的大廳依舊是那個大廳，當初喜慶的紅色被蕭蕭金丹的血紅覆蓋，而四年後的今天，這個大廳再次掛滿了喜慶的紅色，只不過他牽著的那雙玉手變成了懷中的骨灰盒了而已。

不過如何，結果是，蕭蕭，你終究成為了我的妻。這個結局，沒變的。

十裏紅妝，洞房花燭夜，魏無羨身著紅衣，獨自一人在蕭苒的小院子裏飲酒。他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她說。

想說師姐嫁給了那個蘭陵金氏的金子軒，他們二人還生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想說溫寧和他姐姐在大戰之前要脫離了溫家，險些被溫晁殺掉。幸好他力王狂瀾，他們一族人現在正隱居山間不問世事。他和他們兩姐弟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想說她那個藍家的哥哥終是沒有鬥過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冥婚。

想說他再也沒用過隨便，而幻塵也真的好乖，特別聽他的話。

想說他現在很厲害，整個修仙界沒人打的過他，亦無人敢惹。

想說他現在終日帶著那個她送的銀色面具，真的很帥氣。

想說他今天，為她準備了十裏紅妝，婚禮舉辦的轟轟烈烈，可惜只有他一個人拜堂。

他想說的，其實只有一句，他想說蕭蕭，我好想你啊！真的，好想好想你……

他現在依舊偷摘蓮蓬，可他卻再也沒有看到那雙在蓮葉上放銀子的小手。

這一夜，魏無羨夢到了蕭苒，在夢中他笑得像個孩子。

夢地久天長，斟一杯對坐，墨上的淚，心頭餘味，百轉又千回。為誰唱離歌，對誰說情話，給誰寫天涯？春去又回，花謝再開，伴著清風，吹不盡離人夢。阡陌紅塵，輕回首，一夢千尋，滿目煙雨，夢裏花飛絮，夢外淚淋漓。

三十年後，魏無羨終是修至圓滿，得道成仙。天穹閃現金光，漫天祥瑞。眾人皆跪拜道賀，唯獨魏無羨面不改色，依舊銀面加身，無一絲表情。

這以他的小丫頭性命為代價得來的飛升有何欣喜可言？不過是徒增幾分傷感罷了。仙界又如何？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終是寂寞……

“仙尊，您執念太深，此時登臨仙界怕是不妥，可有何未解的遺憾？我可以為您解惑。”前來接他飛升的小仙童道。

“遺憾？”他有太多遺憾不知該從何說起。不過若是可以，他到是希望，“我想重來一世。”重來一世，去見他的小丫頭。

“……可以。”小仙童道。

“此話當真！？”魏無羨有些激動。

“自是當真，但需仙尊您以自身所有修為為代價！”

“無妨！”修為而已，現在沒有什麽比他的小丫頭更重要。

前世三生石上三生緣，今生孟婆莊裏孟婆湯，來生輪回路上論輪回。情生一念，遺落了多少紅塵荒蕪？

重來一世，無需多言，此生必屬於你，任滄海桑田，紅塵萬變。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世，幻塵劍上掛著的的雲紋玉佩之後還會提到。

然後重來一世的魏無羨:媽的，到底是誰把老子的記憶給刪了的！！

呃，這章的腦洞有點大，我都有點不好意思發，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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