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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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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般一夜無眠, 等姜瑜和小靜一走, 他不顧自己尿濕的褲子, 扭頭就跑去叫醒還在睡覺的司機小夥子, 讓他連夜開車回省城。

司機小夥子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他挖起來,走到車子前才想起另外一個人:“那鐘大師呢?”

“管什麽鐘大師, 趕緊走,走啊。”王般急得像火燒屁股一樣。連那麽厲害的鐘大師在姜瑜哪兒都沒討著好,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再不走, 這條小命恐怕都要交代在這裏。

司機小夥子“哦”了一聲,鉆進了車子裏, 握住方向盤,隨口嘀咕了一句:“鐘大師不在,那回去怎麽跟黃老交代啊!”

驚魂失魄的王般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頂頭上司呢, 不帶鐘靈秀回去確實沒法交差,忙道:“等一下,你快去院子裏,把鐘靈秀帶上車。”

司機小夥子點頭,推開駕駛座的門,從後門跑到了前院, 然後就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坐在那兒喊著:“閨女,閨女,你別走啊,跟爸回家……”

這誰啊, 怎麽會在這裏?還有鐘大師,去哪兒了?

“鐘大師?鐘大師?”司機小夥叫了幾聲,都沒人應,他走到院子裏,然後看到了老頭的正臉,這張臉雖然老了幾十歲,不過怎麽跟鐘大師那麽像呢?不過他臉上的褶子好嚇人。

司機看了好幾眼,最後咽了咽口水,瞥了一眼陰風陣陣的院子,裹緊棉襖跑了出去,對王般說:“王秘書,沒看到鐘大師,只看到一個白頭發的老頭子在院子裏。”

王般皺眉:“那就是鐘大師。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兩個人合力把鐘靈秀拖上了車。

司機憋了一肚子的疑惑,發動車子後,忍不住問道:“王秘書,這……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鐘大師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開你的車,管這麽多閑事幹什麽?”王般斜了他一眼,語氣很不好。

司機不敢說話,老老實實地踩了油門,發動車子。

路上,道路崎嶇不平,汽車有些顛簸,一夜沒睡,又受了天大的驚嚇,一旦松懈下來,王般的瞌睡就湧了上來。

他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覺地就閉上了眼,然後剛一合眼面前的場景一變,又回到了半夜安市的那個小院,不過夢裏的主人公換了一個,那個被眾鬼壓在地上舔啃的人變成了他。

“啊……”王般猛地驚醒,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嚇得開車的司機連忙踩了個急剎車,得虧這個年代道路上沒什麽車,才沒釀成什麽兇險的事故。

司機重新把車開上路,然後從後視鏡裏瞥了王般一眼,輕聲問:“王秘書,做噩夢了?”

王般惡狠狠地盯著他的後腦勺:“很好奇昨晚發生了什麽是吧?鬼,幾十上百的鬼過來逮著人就啃,鐘靈秀怎麽變成這樣,就是被鬼咬的。”

他這話說得司機再也不敢問,老實得像只鵪鶉一樣,默默地開車。

到了次日早上十點,汽車開回了省城。

期間,王般還有一次忍不住睡著了,可剛一瞇眼,噩夢又席卷而來,一次比一次逼真,一次比一次恐怖,醒來的時候他的身上似乎都還殘留著被鬼啃過後的那種痛楚,可掀開衣服一看,肩膀上的皮膚好好的,平滑幹凈,一點異樣都沒有。

大白天的都做這麽恐怖的夢,嚇得王般不敢多困,都不敢閉眼,一直打起精神,睜著血紅的眼睛盯著前方。倒是鐘靈秀,累了就靠在椅背上,呼呼大睡起來。

見到黃家熟悉的院子,王般松了口氣,他推開車門,推了推鼻梁上快滑下來的眼鏡,提步下了車。

在車子駛入院子的那一刻,黃忠鑫就得到了消息。他有點訝異,挑了挑眉:“這麽快就回來了!”

因為對鐘靈秀的信心和對姜瑜的輕視,他從未想過這件事會失敗。因而也極有耐心地坐在客廳裏沒等,只等鐘靈秀和王般回來覆命。

過了一兩分鐘,門口響起了腳步聲。

“進來,坐!”黃忠鑫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擡起了頭,登時臉色大變。

因為王般一臉苦瓜色地站在門口。他渾身狼狽,眼底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眼球裏布滿了猩紅的血絲,衣服上也沾了許多臟的灰塵,完全沒有平日裏的整潔,蠟黃的臉上也不見絲毫的喜色。

黃忠鑫放下茶杯,掌心按在杯口上,濃眉微蹙,盯著王般:“不順利?出了什麽事?”

王般垂下了頭:“黃老,我們,鐘大師失敗了,他不是姜瑜的對手!”

黃忠鑫聽了這話,往門口的方向掃了一眼:“鐘靈秀呢,沒跟你回來?”

提起鐘靈秀,王般的臉色更難看了,硬著頭皮說:“在車裏,睡著了,他的狀況很不好。”

聞言,不用他多說,黃忠鑫就馬上站了起來,大步往院子裏走去。

車子就停在院子裏,因為還有一個鐘靈秀不知道怎麽安置,司機也還窩在駕駛座上,看到黃忠鑫和王般一起過來。他馬上下車,規規矩矩地喊了一聲“黃老”。

黃忠鑫沒理他,大步往後座走去,拉開了一側的車門,然後就看到斜靠在後座上,睡得正酣,還在淌口水的一個老頭子。

若非王般事先說過,鐘靈秀在車上睡覺,黃忠鑫根本認不出來這是鐘靈秀。

昨日分開時,還長得白生生,頭發烏黑,有禮有節,精神極好的鐘靈秀,轉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糟老頭子。一夜之間,他的頭發全白了,薄薄的一層頂在頭皮上,下巴長出的那圈胡渣也是白白的,就連眉毛也全白了,臉上的褶子像老樹皮一樣彎曲縱橫,看起來就像個七老八十的遲暮之人。

雖然早從王般口中得知鐘靈秀的狀況不大好,但黃忠鑫還是嚇了一大跳,他按住門口的手發緊,手背上凸起一根根青筋,昭示著主人心底的不平靜。

良久,他才從嘴裏吐出一句話:“怎麽會這樣?”

這個王般也不懂,只能搬出姜瑜的說辭:“姜瑜說,鐘大師是精血透支過多,消耗了他的精氣和壽數,所以才會一下子老幾十歲。”

“精血?”黃忠鑫蹙眉。

王般連忙補充道:“我確實有看見鐘大師咬破食指,滴了幾滴血,不過只弄那麽點血,應該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這麽大的損壞吧?”

黃忠鑫比他見識廣一些,知道這些修道之人所謂的精血跟普通的血並不一樣。他沒有說話,蹙著眉看著鐘靈秀。

鐘靈秀睡了一路,幽幽醒來,瞧見黃忠鑫,看也沒看一眼,只是伸長脖子四處張望:“閨女,我的閨女呢?你們把我的閨女弄到哪兒去了?”

說著,他還從車裏爬了出去,抓住了黃忠鑫的袖子,大聲嚷嚷:“你還我的閨女,你還我的閨女……”

王般想表現,準備去將鐘靈秀拉開,卻被黃忠鑫伸手制止了。他平靜地看著王般:“怎麽回事?”

黃忠鑫一向是個暴脾氣,他不發火,王般心裏更不安,低著頭,聲若蚊蚋:“鐘大師他……他瘋了,可能是被鬼嚇瘋的,好多鬼去舔他,咬他!”

提起這個,王般都快哭了。他比鐘靈秀還慘,只要一做夢就會夢到那些鬼,將鐘靈秀體會過的事再來一遍又一遍,也不知什麽時候是盡頭。

王般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讓自己的失態。

聽說鐘靈秀不但一下子老了幾十歲,還瘋了,黃忠鑫也僅僅只有片刻的失神,很快就恢覆了平靜,然後冷靜地對司機說:“把鐘大師帶去客房,讓他好好睡一覺,醒來給他換身衣服,要吃什麽都滿足他。”

“是。”司機小夥彎腰把鐘靈秀抱了起來。

黃忠鑫這才看向王般:“去我的書房,一五一十地把昨晚的事都告訴我!”

半個小時候,王般舔了一下幹涸的唇說:“黃老,事情就是這樣。”

“她真這麽說?讓為民糾纏我一輩子?”黃忠鑫背著手,神情肅穆,臉上的線條繃得極緊,從他的表情上揣測不出什麽端倪。

王般有些惴惴不安,但黃忠鑫已經問了,他也不敢不說,只能硬著頭皮道:“是。”

黃忠鑫轉過身,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實誠。”

這話也不知是褒是貶,讓心虛的王般惴惴不安極了,他本來也不想幫姜瑜帶話,免得惹黃忠鑫不高興的,但現在弄成這樣,不說也不行,黃老遲早會知道的。而且若是黃老以後真被黃為民的鬼魂纏上,他這個秘書天天跟著黃忠鑫……光一想那個畫面,王般就渾身不舒服,寒意從腳底竄到四肢百骸。

王般長在紅旗下,活在春風裏,原是不大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的。但昨晚發生的一切刷新了他的認知,對神神鬼鬼的畏懼超過了他對黃忠鑫的畏懼,他握緊了拳頭說:“黃老,咱們還有辦法救黃主任嗎?”他實在不想以後天天都看見一只鬼。

救?沒誰比黃忠鑫更不想看著兒子死,可他拿什麽去救,黃為民殺了人,勾結信用社主任侵吞國家財產,還汙蔑打擊報覆持不同意見著……這些事一樁樁一間間全擺在了汪書記的案頭上。

想到今天早上汪書記讓人給他送來的那份黃為民藏起來的財產清單,還有汪書記帶給他的那句話“老黃,你還記得咱們幹革命的初衷嗎?”。黃忠鑫頹廢地坐到了背後寬大的椅子上,自嘲一笑,問王般:“他這種孽障還值得救嗎?我又救得了他嗎?”

這兩個問題問住了王般。

王般已經察覺到,在他走的這一天一夜,黃忠鑫的思想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由以前的堅定要救出黃為民這個兒子變成了猶豫不決。

他垂下了眼瞼:“那就這麽算了嗎?我們已經付出了太多的代價。”而且他還被姜瑜拍了那什麽噩夢符,不管白天黑夜,一閉眼就做噩夢。

黃忠鑫擡起了頭,越過窗戶,目光落到院子裏的那輛汽車上,聲音裏透著幾分頹色:“是啊,代價太大了,鐘靈秀,為民,兩條人命啊!”

鐘靈秀那樣子估計也活不長了。

王般一聽有戲,擡起了頭:“黃老,咱們再找一個法師,找個厲害的法師去對付姜瑜那丫頭!”

黃忠鑫看著他,沈默了許久才說:“來不及了,前些年嚴打,厲害的法師們能藏起來的都藏起來了,上哪兒去找人?汪書記今天派人來跟我透了個底,為民的案子,證據已經搜索齊全,過不了幾日就要審判了。”

啊?王般大驚,不過這也不意外,現在的司法流程簡單,也沒什麽律師的說法,審判得非常快。不過,他看了一眼黃忠鑫:“黃老,沒辦法再拖延拖延嗎?”

只要能拖延下去,他們就還有機會想出法子。

黃忠鑫輕輕搖頭:“連老向都站到了汪書記那邊。我跟為民是父子關系,要回避這個案子。”

其實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黃忠鑫可以豁出去他這張老臉,放下身段,退出權力中心,去求老朋友們給他留個根兒。

但汪書記今天讓人給他遞來的那句話,使黃忠鑫怎麽都拉不下這個臉。他們當初幹革命,槍林彈雨中過來,為的是什麽?不是為了讓廣大苦難的同胞能有一個新生活嗎?

可現在高高在上,偷竊國家資產,打擊無辜百姓,為了一己之私能殺人的是誰?是他,黃忠鑫的親生兒子!

黃忠鑫雖然在家裏剛愎自用,獨斷專橫,但也並不是個一點意見都聽不進去的人。他撐著頭,良久才說了一句:“可能是我錯了!”是他害了為民,也是他連累了鐘靈秀。

王般渾渾噩噩地從黃忠鑫家出來,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黃忠鑫最後那一句“可能是我錯了”。他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要準備放棄了,認命了嗎?他自己怎麽辦?

黃為民一死,黃家後繼無人。黃為民這次的案子雖然不會牽連到黃忠鑫身上,但黃忠鑫多少會受影響,再無寸進的可能,過幾年下來就只能退居二線養老。

自己才三十多歲,就要跟著這麽個領導沈下去,再也爬不起來嗎?更重要的是,以後這個老領導身邊可能還會隨時都跟著一只鬼。一想起這個可能,王般就渾身不舒服,夢裏那種被鬼舔的粘膩惡心感又湧了上來。

不行,他什麽都能忍受,但絕不能忍受天天跟一只鬼,還是一只被判死刑的惡鬼待在一塊兒,朝夕相對。

王般握緊了拳頭,原本在安市剛剛萌芽的念頭又湧了上來,他神情堅定、決絕的走出了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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