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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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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踩著一片霞光, 面色陰冷,一雙眼定定地望著跪在地上那人。

沒有一丁點好臉色的。

沒想到他回過來,姜幼螢楞了楞, 迎上前去:

“還未到用晚膳的時間,皇上怎麽過來了。”

今日之流言, 姬禮自然是聽到了的。

宮中所傳風言風語,她雖是問心無愧, 卻也怕姬禮誤會。

聽見她的聲音, 男子面色這才稍稍緩和了些。

白憐跪在地上, 楚態盈盈。見了他來, 身子一瑟縮,又慌忙求饒。

那一聲一聲,如同梨花之上凝露墜落, 光讓人聽一句, 便覺得酥媚無比。

可姬禮卻是面色未動。

他眸光冰冷,徑直掠過地上之人,牽起了姜幼螢的手。

“阿禮?”

如今還未到晚上,小廚房的晚膳也未做好,見了皇帝前來,周圍人立馬退散下。姬禮目色冰冷,牽著少女掀簾而入。

他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不光是姬禮, 姜幼螢自己也覺得心情不大好,一早上起來, 外頭就傳遍了那些事兒。怕是皇城裏早就流言紛紛, 一會兒是沈鶴書,一會兒又是容羲。他們這位皇帝,倒真是憋屈。

姜幼螢被他牽著, 坐在桌子邊兒,有些不敢吭聲。

姬禮有些煩躁。

忽然,眸光一閃,看見桌上之物。

黃的粉的白的,三五個瓔珞子,還有未成形的,一針一線皆是仔細。

男子眸光微微一動。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姜幼螢抿了抿唇,輕聲解釋道:

“這是臣妾給皇上打的瓔珞子,也不知皇上喜歡什麽顏色的,便準備一個顏色打一個,到時候給您送過去。”

他的面色這才終於和緩了些。

面對她,姬禮向來是不舍得發火的。姜幼螢輕輕拿起一個天青色的瓔珞子,聲音聽上去有些羞。

“這一份……臣妾還未打好,唔,做得有些醜了。”

似乎怕他嫌棄,姜幼螢又把那半成品捏住了,欲偷偷藏進袖子裏。

其間偷偷瞄了姬禮一眼,他眉目清俊,面上卻有了淡淡的寵溺。

“罷了。”

他伸過來手,“給朕。”

她只好將那只醜醜的瓔珞遞上前。

“阿螢,朕把白憐給你調走罷。”

冷不丁地一句,姬禮攥著瓔珞子,出聲。

姜幼螢眨了眨眼。

“她看上去就是個不安生的。”

姬禮道,“朕將她調到其他宮去,去……禍害其他人。”

他歪了歪腦袋,覺得自己這項舉措實在是精明。

“或者調到采秀宮去,阿螢,你看如何?”

正說著,他稍稍偏了偏頭,征詢她的意見。

若是他還未記錯,采秀宮裏,也住了位不安分的小宮女。

茉荷。

姬禮不提,姜幼螢幾乎要忘了對方。

“這樣也好。”

她聽姬禮的,乖巧地點了點頭。

答應之後,又是一陣沈默。姬禮沒有出聲,只拿著那“半成品”,手指捏著,兀自把玩。

他是不開心的。

自從他走進院子,姜幼螢便隱約感受到了。

“皇上,”

於是她試探性地探了探頭,問他,“您可是有什麽心事呀?”

對方捏著瓔珞的手微微一頓。

他向來都是如此,什麽事情都喜歡一個人悶在心裏。聽了她的話,姬禮輕輕一嘆息。

“長姐又來信了。”

那位嫁去燕尾的公主姬瑩。

姜幼螢眨了眨眼,“若是皇上不開心,可以同阿螢說,阿螢雖然笨,但也願意和皇上分憂。”

她乖巧地坐在那裏,因為畏冷,穿得有些多,活像一只毛絨絨的小兔子。

忽然,腳邊傳來輕輕一聲“喵”,一只貓兒轉了轉圓滾滾的眼睛,跳到她膝蓋上。

這是她脖頸上受了傷、昏睡時,姬禮送她的小貓。

雖然那劃痕極深,好在有姬禮送的凝脂膏,早中晚各塗抹上一次,疤痕也漸漸淡了下去。

按著姬禮的話,不過多久,那疤痕便會完全消卻罷。

如此想著,她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心理負擔。

“阿螢,你可知道燕尾那邊的習俗?”

他忽然出聲,神色有些凝重。

她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女子,即便是坐上了皇後之位,也沒有什麽眼界。

如實地,姜幼螢搖搖頭。

對方眉心的蹙意愈發濃烈。

日色沈沈,幾乎要落了山,薄薄的一層暉色自天際邊傳來,透過窗牖。

輕輕攀巖上桌案一角。

姜幼螢摸了摸那道光影。

“燕尾那邊,有一個習俗。”

他的聲音輕緩,內容卻是十分的凝重。

“燕尾王死後,燕尾太子將獲得他全部的遺產——不光是王位、玉璽、城池,還有……”

姬禮忽然一頓。

他轉過頭來,望向姜幼螢,眼中似有陣痛。

“王後。”

燕尾王後,如今正是姬瑩——他又敬又愛的長姐。

他同父同母的長姐。

大齊原先的六公主,姬瑩。

聽了他這句話,姜幼螢的心“咯噔”一跳。

“長、長公主?!”

如此說來,那便是——長公主即將二嫁,作為燕尾王的“遺產”,傳給如今的燕尾太子?!!

上一次聽到燕尾王的消息,是她剛回宮、從淩桓意口中得知。燕尾王日薄西山,若是不出意外,怕是時日無多。

待他駕崩後,姬禮的長姐,將會嫁給如今的燕尾太子。

“如今的燕尾太子是何人?”

姜幼螢抿了抿唇,心中暗暗替姬瑩捏了一把汗。

若是她沒有記錯,長公主入燕尾數年,遲遲沒有誕下皇子。她得了王後之位,完全是因為燕尾王的寵愛。

也因為燕尾王的寵愛,即便是身處異國,長公主這些年,也過得算是快活。

一想起姬禮方才所說的話,她便覺得膽戰心驚,忍不住再往下想去——身為燕尾王後,再嫁給自己的繼子……

她有些絕望。

“那皇上打算怎麽辦?”

她仰了仰面,只見姬禮眉頭緊緊蹙著,似乎也在思量。

他想劫人。

將姬瑩從燕尾劫回來。

這個想法,自他登基後,便在腦海中回閃了無數次。他的性子原本就孤僻,長姐的和親,讓他變得愈發偏執,他憎恨、厭惡先帝,厭惡他的懦弱與退讓,更是討厭自己的生母。

如今好了,他已將太後軟禁起來,沒有人能攔得到他了。

姬禮道:“朕想與燕尾開戰。”

這一場戰役,必須只勝不敗。

開戰?

她的右眼皮一跳,那必定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姬禮卻似乎無所謂,即便是身處帝王之位,在他眼裏,卻全然沒有天下蒼生。他不在乎那些,更不在乎如今自己所站的這個位置,他在乎的只是自己敬重的長姐、心愛的女子,活得光鮮漂亮。

燕尾的習俗,他早有所耳聞。

他早就知道,一旦燕尾王駕崩,自家長姐是要改嫁給燕尾新帝的。

於是這麽多年,他做了兩件事。

其一,養精蓄銳。

燕尾是蠻夷之地,不比大齊富饒,卻養了一群粗鄙健碩之人。他們的馬術、劍術,皆是極好,軍隊更是雄壯有力。

也是這個原因,當年的老齊王不敢與燕尾開戰。

這麽多年了,姬禮向來對政事漠不關心,他不在乎今日誰參了誰一本,誰又勸諫了他一道。少數上心的,便是訓練軍隊。

他一直想將長公主從燕尾王手中搶回來。

其二,暗中與長公主通信,企圖勸她,明哲保身。

不要登上王後那個位置。

姬瑩嫁過去時,老燕尾王的身子已經不大好了。

那日她和親出嫁,似乎怕他生出什麽亂子,先皇派人將他大綁在東宮、不允許他踏出東宮半步。

那是他第一次哭,第一次向周圍人哀求。桀驁如姬禮,在面臨長姐將要“羊入虎口”之時,竟全然不顧面子,若不是身子被綁著,他幾乎要給周圍人跪下。

他的嗓子哭啞了。

宮人有些不忍,同老皇帝稟報實情,誰知,喚來的卻是一團面巾,生生將他的嘴巴堵住。

他可是大齊的儲君啊!

他是大齊的太子,卻不能看著自家阿姐出嫁,被人五花大綁著、還被人堵住了嘴巴。

那一夜過後,姬禮殺光了在場的所有宮人。

將自己一個人,生生關了半年有餘。

宮裏人都急壞了,他卻一步也不肯踏出房門半步。所有人都以為,他們的太子要瘋了。

大齊唯一的皇子,要瘋了。

老皇帝終於慌了,跑來勸他,姬禮的生母也來了,可他仍是聽不進去任何人的任何話。

大半年之後,他終於從東宮走出來,手中提著的,卻是一把長劍。

他提著刀,走入皇帝的寢殿。

那晚東風夜來,宮人見了足足有大半年未出門的太子,自然是喜不自勝。可如今皇帝正在召幸美人,太監欲攔下他,卻被他陰鷙的眼神一駭。

“不必報。”

走入殿門,他取出了長刀。

劍光凜凜,月色錚錚,落於劍刃之上,折射出一道刺眼的鋒芒。

美人嚇壞了,尖叫一聲,連衣裳也未來得及穿,袒胸露乳地躲入老皇帝懷中。

皇帝猛地一皺眉:“姬禮,你要作甚?!”

那道話音未落,少年歪著頭笑著,用劍鋒挑開明黃色的床簾。

劍刃之入女子的咽喉,稍一用力,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下。

老皇帝大驚失色。

“逆、逆子!”

對方下意識地一撫胸口,下一瞬,竟生生噴出一口血來!

姬禮唇邊噙了一抹笑。

“父皇,您不是想見兒臣麽?”

他緩緩收回劍,床簾上盡是血水,殷紅一大片。

老皇帝躲在帳子內,有幾分瑟瑟。

床簾落下,遮擋住少年的面容。他就如此站在床頭,溫和地笑著。

老皇帝看不清姬禮的面容。

“父皇,兒臣來給父皇請安了。”

正說著,他竟朝床上規矩一拜。

他從未拜過皇帝。

從未如此鄭重其事地拜過皇帝。

他天生叛逆,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何曾拜過任何人?而如今,隔著一道明黃色的紗簾,那一道禮卻是行得端正恭敬,皇帝面上露出了駭然之色。

“逆子,你究竟要作何?!”

如若他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皇帝真想如今將其碎屍萬段!

美人的玉.體姣好,如今卻像是癱軟的棉花,倒在他身邊。

老皇帝餘光睨了一眼,緊接著,竟嘔吐出來!

“肖德林。”

一個太監顫顫巍巍,從門口走了進來。

“皇上,太子殿下……”

屋內只剩下他們三人。

姬禮笑得明媚,“肖德林,好生照顧皇帝。父皇,您的身子看上去,好像有些大不如前了呢。”

皇帝一頓,緊接著,震驚地一擡眸。

眸光激蕩!

“逆子,你、你對朕做了什麽?!”

“沒什麽,不過用了些藥罷了。”

長劍上的血跡依舊往下滴落,點點滴滴,蜿蜒至少年衣角。見那鮮血將衣裳弄臟,姬禮竟然也不惱火,反倒慢條斯理地擡了擡袖子,將長劍一點點、擦拭幹凈。

“父皇若是聽話,兒臣會按時給父皇解藥。”

他道,“當然了,兒臣也知曉,兒臣是父皇的獨根,父皇不想後繼無人,自然是不敢殺兒臣的。”

“兒臣亦是不敢殺父皇呢。”

他笑著,用長劍挑開素簾。

老皇帝面色雪白。

“不過呢,父皇要小心了。兒臣每日都會留意,坤明殿這邊的動向。父皇臨幸了哪位娘娘,兒臣便會提刀來殺哪位娘娘——若是臨幸了母後,兒臣……”

少年姬禮一垂眼,須臾,忽然一嘆息。

手中的刀光更淩冽了幾分。

老皇帝又噴出一口血。

“你個畜.生!”

畜.生,簡直是畜.生!

少年的鴉色睫羽翕然一顫。

“論畜.生,兒臣自然是比不上父皇的。父皇,您體會過自己在乎的人離自己遠去的感受麽?”

若有若無地,又是輕輕一聲嘆息,彌散於這瞑黑的夜裏。

他沒有。

他從來都沒有。

“從今往後,您將夜夜如斯。”

他要親手,將皇帝喜歡的女子,斬殺於床頭。

看著她們的頭顱滾下,猶如一朵鮮活的、嬌麗的花。

姬禮忽然丟了劍。

“咣當”一聲,殿內其餘二人皆是身形一顫抖。卻眼睜睜見著,原本面色清冷的少年竟撲通一聲跪了地,朝那床榻上恭恭敬敬地一拜。

拉長了聲音,喝道:

“兒臣姬禮——伏願父皇,千秋萬歲,長生不老!”

……

從回憶中抽出神來,姬禮的眉眼愈發冷峻。

姜幼螢自然不知曉姬禮的這些往事,卻也知道,眼前這名男子手中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他就像是一個煞星,像是地獄裏爬出來的修羅,令人談及色變,令人膽戰心驚。

他的血是冷的。

但她的心卻是暖的。

她就像是一個小太陽,一點一點靠近,去溫暖他。

“阿螢,你知道朕的身子為何不好麽?”

姜幼螢一頓。

“阿螢不知。”

“朕給先帝下了蠱。”

少女又一楞神,有些驚惶地一擡頭,卻見姬禮面上,盡是泰然之色。

“如今,也算是反噬了。”

自嘲般,他幽幽一笑。

但他不悔。

這太陽,像是永遠都落不下去,男子看了一眼窗外,餘暉散落,落入他陰冷逼仄的瞳眸中。

“朕很想死。”

姜幼螢的心“咯噔”一跳。

“阿姐走後,朕不止一次地想去死。”

他厭惡這個世界,厭惡大齊,厭惡他的父皇。

他太明白,他的父皇母後,這輩子在乎的是什麽。

“他們在乎朕,卻並不在乎朕的康樂。他們只在乎朕的死活,因為在他們眼裏,朕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的皇子。”

是皇嗣,是大齊江山的繼承人。

“他們對朕好,不過是不想讓這江山後繼無人罷了。”

姬禮輕輕一笑。

“所以,那時候朕便想,朕偏偏不合他們的意。”

“他們想要朕活著,那朕便要死,不光要死,還要拉著他們一起死。”

男子眼中,多了些偏執之色。

看得姜幼螢又是一陣心悸,慌忙伸出手,拉住了對方的手指。

他的手指冰冷。

“朕給先帝下了蠱,那蠱同心——他死朕死,他生朕生。朕要讓他眼睜睜看著,讓他倒數這那些時日。只要他一死,這大齊便再無他的血脈,他將成為大齊的亡國之君。”

“大齊將後繼無人。”

那時候,皇帝與皇後慌亂極了,跑過來,幾乎哀求他。

求求他,解開那道蠱。

老皇帝日薄西山,姬禮的身體也每況愈下。

明明是那般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轉眼,卻成了個藥罐子,每日都需要和老皇帝喝同一種藥。

那些中藥,生生吊著老皇帝的一條命,亦是吊著姬禮的命。

他這樣極端。

少女眸光顫動,看著面前男子的身形,許是那些藥物堆積侵蝕,如今她看著,姬禮的唇色居然有些發白,面上也多了些病態。

“那皇上,如今您……”

她咬了咬唇,只覺得一顆心發痛得緊。

老皇帝不是已經駕崩了麽?

那姬禮給自己下了蠱……

右眼皮又是猛烈地一陣跳動,讓她忍不住再度攥緊了姬禮的手指。他的手指很幹凈,如今看上去,卻莫名有幾分蒼白。

“朕後悔了。”

如自嘲一般,他輕輕一笑。

這笑聲,如同一陣輕嗤。他垂下眼眸,一手任由姜幼螢牽著,一手捏著手上那只瓔珞子。

雖是殘次品,卻也是十分可愛。

死亡之前,他也是懦弱的。

他突然不想死了。

他面色微微有些發白。

“朕又將那道蠱解了開,他死了,朕還活著。”

緊接著,如同惡作劇一般,姬禮歪了歪腦袋,嘿嘿一笑。

“不過他不知道。”

姜幼螢這才安下心。

“他不知道朕偷偷將那份生死蠱解了開,直到死,他仍是心驚膽戰。”

先皇時死不瞑目的,那雙眼圓瞪瞪的,翻出了一大片眼白。

“真是可笑,直到他臨時前的一瞬,依然沒有對阿姐的愧疚之心。”

他唇角噙了一抹冷意。姜幼螢捏緊了他的手指,他的手很涼,她卻穿得很嚴實,掌心是一片溫熱之意。

她企圖,將這道暖流也傳給姬禮,去溫暖他。

忽然,她想起來方丈先前講的一個故事。

皇帝最為心愛的女子,死在了他登基的前一夜。

皇帝抱著靈牌登基,而後——

又抱著那靈牌,義無反顧地投了河。

他死了。

姬禮是怕死的。

姜幼螢擡起眼眸,眸光輕輕顫動。

怕死,其實也是件好事,不是麽?

他在世間還有所念戀,他還有明媚的、大好的時光與未來。

姬禮會遇見她,而她,亦會用自己的一生去治愈姬禮。

“阿禮,過去了。”

都過去了。

“有阿螢陪著您。”

她從座上站起身形,走到男子面前,頓了頓身子。

如一只黏人的小貓般,她將腦袋輕輕靠在了姬禮懷裏。

姬禮身形一頓,而後垂下眼眸,看著她。

她乖巧地靠在他懷裏,片刻後,感受到對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面頰。

輕柔,溫和。

唯有那掌心的繭,竟莫名讓少女有些心痛。

是啊,還好他遇見了她。

姬禮撫摸著小姑娘的面頰,眼中似有什麽情緒一閃而過,片刻的陰翳之後,竟是一道溫和的柔光。

“阿螢,不說了。”

“不日便是宮宴,屆時燕尾使臣來朝,朕會與他們談判。”

談一些條件,換回他的長姐。

長公主在燕尾吃苦了四年有餘。

少女貼在他懷裏,下巴輕輕靠在男子膝蓋上。他的身上很香,讓姜幼螢忍不住去吮吸,滿腦子皆是貪戀。

窗外的太陽還未落,月亮也未升起。

“皇上是要留在這裏用晚膳嗎?”

如今離用晚膳的時間還有許久,姬禮想了想,再出聲時,語氣有幾分抱歉。

“朕過來看看你,你沒事,朕便放心了。”

“馬上宮宴了,這些日子,朕都有些忙,怕是不能陪著阿螢用晚膳了。”

她點點頭,眼中全無責怪之意。

“皇上忙,阿螢在鳳鸞居等您。”

姬禮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暖意。

姬禮走後,鳳鸞居又徹底安靜了下來,姜幼螢仍是坐在桌邊,低著頭,繼續打著瓔珞。

那只醜醜的“殘次品”,卻被姬禮順手牽羊了。

心中惦念著長公主的事情,她一直嘆息,綠衣站在一旁看她,見主子唉聲嘆氣,原以為方才皇帝前來,是為了找自家娘娘吵架。

“娘娘,恕奴婢多嘴,皇上是最在乎娘娘的。娘娘與容大人之事……如實說開了,皇上定會理解娘娘。”

對哦。

經綠衣這麽一提醒,姜幼螢才想起來,明明外頭的風言風語愈演愈烈,姬禮怎麽沒有來找她“興師問罪”。

他好像,從來都不舍得向她發火。

從來也沒有懷疑過她、質問過她。

她坐在桌案前,無端有些臉紅。

……

坤明殿內。

批閱完奏折後,已然夜色森森。

肖德林走上前,將燈火又燃得明亮了些,這是他今晚第三次走進來,勸皇帝早些休息。

放下朱毫,男子揉了揉太陽穴。

眉間的蹙意卻是凝著,有些化不開。

這些奏折,他幾乎批閱了一晚上。

回頭看一眼窗外,心中估摸著時辰,姬禮心想著,她如今已經入睡了罷。

批閱了這麽多奏折,無非是為了兩件事。

其一是,燕尾來朝,群臣議論紛紛。

其二,便是遣散後宮之事。

姬禮想遣散後宮,想了很久了。

他實在是煩那些女人。

他煩透了那些庸脂俗粉,只想與他的阿螢好好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大臣們自然是不同意。

自古以來,哪個帝王沒有三宮六院、沒有七十二嬪妃。身為帝王,自然是要開枝散葉的,皇嗣繁多,大齊的國運便昌盛。

姬禮冷著臉,將那些折子一道道駁回。

他後宮只留下阿螢一人,又如何不能開枝散葉?

他要與阿螢生一堆小阿螢和小姬崽。

這件事,他思量了多久,群臣便駁回了多久,紛紛以從無先例為由,企圖皇帝回心轉意。

姬禮又冷著臉:從無先例,他第一個遣散了後宮,這例子不就有了?

群臣:……

於是這些天,姬禮一直就這件事,和那些老臣寫折子互罵。

看著自家主子面色愈發陰沈,肖德林便反應過來——皇帝還是為了遣散後宮一事憂心。其實也不止是此,姬禮發現,自己先前從未對政事上過心,如今一下子批閱那麽多奏折,確實有些吃力了。

好在他學東西比較快,也容易上手。

可其中有許多律法……

他有些頭大。

他最討厭律法這些條條框框的東西了。

“啪”地一聲,他有些暴躁地闔上奏折。

討人厭的東西!

見狀,靜默候在一側的肖公公鬥膽上前去,小心詢問道:“皇上,皇上可要小廚房再熬碗綠豆湯。”

下下火。

姬禮沒有理他。

除了皇後娘娘,皇上向來都是不願意理人的,肖德林早已是見怪不怪。

一件件事堆積下來,姬禮十分煩躁,冷冷一聲“滾”,可憐的肖公公慌忙退散下去了。

他一個人在殿內,想了想,決定再去書房看會書、寫會兒字。

先前沈鶴書曾同他說,若是心神不寧,可以嘗試著抄抄書、平平心氣。

一想起沈鶴書,姬禮一嘆息。

他是將對方視作好友的。

二人從小一同長大,其中的友情,自然是不假。

可自從那一樁樁事出了之後,沈鶴書便很少再往宮裏走了,當真做起了一個紈絝世子爺。

談起沈鶴書,姬禮無端有些愧疚,於是便補償了德妃許多。

他對每個妃子冷臉,對德妃會溫和上許多。

這份溫和,無關風月。

他亦是知曉,德妃一心向佛。

姬禮最不信佛像之類的東西,每當上貢寶物中有佛像、佛經,便差人往德妃的意華宮中送去。

手指翻動一頁書卷,夜色入戶,輕幽幽落於男子手指之上,倒是襯得其瑩白如玉。

姬禮微微一低頭,卻有些看不進去那些玩意兒。

唉。

一聲嘆息。

仍是心神不寧。

這時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門。

“進。”

許是肖德林真給他去煮綠豆湯了罷。

姬禮頭也不擡,看著一碗粥輕輕放在了案前。

一雙素手,卻是纖纖。

他沒有察覺到異樣,繼續翻動著那些書。

律法最讓他頭疼。

若不是答應了阿螢要做個明君,他當真想將那些書燒了。

正翻看著,鼻尖忽然嗅到了一縷異香。

這香氣有些奇怪,絲絲離離的,不像是尋常的香料,一路徑直沖到他的頭腦之處。

姬禮皺了皺眉頭,一擡頭,面前站著的,竟然是白憐。

他又猛一皺眉。

“你來做什麽?”

語氣有些尖銳。

退避三舍。

這是姬禮給白憐唯一的印象。

白憐垂著腦袋,披肩發散下,點綴在她的鎖骨之處。

月色與燈火明滅,恍惚。

那香氣,正是從她的腰間傳來。

姬禮下意識一低頭,卻看著她身披著一件薄薄的素紗,方欲嫌惡出聲,對方搶先道:

“皇上,是娘娘讓奴婢進來的。”

那聲音又嬌又柔。

楚楚可憐,騙過了方才守門的小太監。

姜幼螢讓她過來?

姬禮眼中帶著些疑色。

白憐將頭埋得愈發低了。

她的小心思,似乎從來都騙不過他。

如此想著,她咬了咬唇,有些心虛。可轉念又一想以後的榮華富貴,便將心一橫。

“是,娘娘讓奴婢來,來與皇上……”

那香氣……

不對勁!

姬禮一冷聲:“你身上有什麽東西?!”

那香氣著實是從她身上傳來,而且一路,直直竄到他的頭腦處,將他的腦袋竟攪得昏昏沈沈!

他方欲起身,雙腿卻一軟。

這是……

合歡香!

姬禮一咬牙。

見香料見了效,白憐幽幽一笑,將外衣那層素紗輕輕拉下來。

“皇上……”

這一聲皇上,喚得嬌媚如絲。

單薄的素紗之下,是一件露臍衫。那衫有些透,這一回,姬禮看清楚了,女子肚臍中,竟含著一枚藥丸!

那香氣,正是從那藥丸中散發出來。

“皇上,奴婢是來替皇上分憂的。”

她笑得嬌媚,從下人口裏得知,皇後娘娘受了那麽多次召幸,卻遲遲未有孕。

進宮之前,她曾買了兩味藥。

其一,是肚臍夾著的合歡香,其二……

若是事成,她受孕幾率,十之有七八。

若是懷上了皇嗣……

女子搖動著纖細的腰肢,走上前。

姬禮額頭之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他在極力忍耐著,可那身體卻並非是銅墻鐵壁,合歡香發了力,他的眼神一寸寸變得渾濁。

白憐滿意一笑。

“皇上不想要奴婢麽?”

她歪了歪頭,引.誘他。

姬禮坐在桌前,看著那人一步步逼近。

“滾。”

豆大的汗珠自額頭處落下。

他緊緊捏拳,似乎想拔出長劍,將其除之。可他根本站不起來,四肢百骸一下子散了力氣,手指也是一僵。

白憐邁動蓮步。

那日在國安寺下,看見這戶“人家”的馬車,她便起了歹心。

攀龍附鳳,越上枝頭。

姬禮,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貴人。

……

鳳鸞居內,用完了晚膳,姜幼螢又打了些瓔珞子。直到眼前有些發昏,她這才將手中的針線活兒放下。

姬禮曾誇讚過她,她的女工極好。

一時間,姜幼螢又想起,上次宮宴,她為德妃娘娘繡的那只小蝴蝶。

如此心想著,她又掏出那只淡紫色的瓔珞,手指穿梭,在其上繡了只可愛的小蝴蝶。

姬禮一定會喜歡吧!

她捏著針,抿唇一笑,眸光燦然。

天色已晚,姜幼螢將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心想著,明日送往坤明宮去。

聽了聲喚,綠衣走入殿,伺候她梳洗。躺在床上,她卻翻來覆去睡不著了。

今夜的月亮有些明亮,還有些刺眼。

徑直穿過窗牖,漫過薄薄的一層床帳,打在少女面上。

眼皮子被那瑩白的月光照耀著,晃眼之際,姜幼螢擡了擡眼眸。

看著窗外明白色的月亮,她忽然很想姬禮。

一想起他下午同自己所說的那些話……

“朕在他與朕的身上,都下了蠱。”

怪不得他的身子那麽差,那他若是乖乖喝藥,身子會不會好?他今日有沒有按時喝藥?

思前想後,她愈發思念姬禮了。

“綠衣。”

柔柔一喚,小宮女走到床邊,恭敬一福身。

“娘娘。”

“本宮……想去看看皇上。”

姜幼螢抿了抿唇,面色有些赧然,“去問問,皇上有沒有歇下。”

綠衣點點頭,欲往外走。

“算了,扶本宮起床更衣。”

估計他是沒有歇下的。

姜幼螢心想,他近日這麽忙,不知道有沒有按時喝藥,自己就過去看一眼,只看他一眼。

監督他,乖乖將藥喝下。

不一陣兒,她便簡單收拾好了。

好在鳳鸞居離坤明殿不遠,走走路便到了,走在宮道之上,她莫名有些心慌。

一顆心跳動得飛快,右眼皮亦是一陣跳動,讓少女忍不住蹙了蹙眉頭。

坤明宮便到了。

守門的小宮人見了她,似乎有些驚訝:

“皇後娘娘?”

她方才不是剛派宮女過來嗎?

姜幼螢開門見山:

“皇上如今在哪裏,可曾歇息下了?”

她心想著,若是姬禮歇下了,自己便回鳳鸞居去。

對方搖了搖頭,雖是疑慮,卻如實稟報道:

“皇上還未歇下,方才……去書房了。哎,皇後娘娘——”

不等他出聲,姜幼螢便朝著書房走去。

一路上,心仍是跳動得飛快,她越往前走,呼吸竟莫名變得愈發急促,方來到殿門口,只見殿內燈火恍惚,似乎倒映出一個人影。

她走上前,敲了敲門。

一陣靜默,無人應答。

她又敲了敲,“皇上?”

卻發現,房門竟是虛掩著的。

心中十分好奇,讓她再度叩門,仍是無人回應,她皺了皺眉頭,推開書房門。

還未看清楚面前的景象,便覺自己的身形忽然被人猛地一拽,她驚叫一聲,反應過來時,對上對方那一雙淩亂的眼。

他的手上竟是一層冷汗。

餘光一瞥周遭,除了他,空無一人,殿內卻燃著味道奇怪的香,不等她推開姬禮,對方沈重的呼吸撲面而來。

“姬、姬禮?”

男子像發了瘋一樣,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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