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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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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螢?!”

臺上少年猛一蹙眉, 欲走下高臺,只見周圍宮人亦是著急上前,將姜幼螢的身形扶住。

“皇後娘娘, 您沒事罷?”

綠衣有些憂慮。

今日娘娘的精神頭不怎麽足,看上去像是昨夜沒有睡好。

妝娘在她眼下敷了好些桃花粉, 這才遮蓋住了少女眼瞼處的烏黑之色。

被人扶住,接了一道力, 姜幼螢站穩了身子。

“無礙。”她的聲音輕輕的, 仿若一道和煦的微風, 拂在宮人面上。

宮裏頭的下人都說, 後宮所有娘娘中,就屬皇後與德妃脾氣最好,性子最柔和。

德妃娘娘不問世事, 一心向佛, 去了鳳鸞居,跟了皇後娘娘,就是跟了個好主子。

如今不知有多少人在羨慕綠衣,羨慕姜幼螢。

姜幼螢站穩了身形,稍稍仰面,姬禮正站在那九尺高臺之上,眼中帶了幾分憂慮與著急。

“娘娘, 您還能走上去嗎?”

綠衣偏頭,壓低了聲音。

她如今卻是有些站不穩了。

她覺得很痛, 很酸, 四肢皆是酸軟乏力。昨晚那麽一折騰,讓她幾乎沒有什麽力氣從池子裏出來,她身子本就柔, 即便是休息了後半夜,她仍是覺得難受。

怎麽形容這種感覺呢?

五臟六腑間,皆是一番燒灼之氣。有熱流隱隱湧動於她的骨骸之間,讓她忍不住伸出手,循著一片濃黑的迷霧,向上抓去。

手指輕輕顫抖著,打著蜷兒,往上伸了伸,抓住對方垂下來的幾縷發絲。

烏發繞在少女指間,一圈圈纏繞,讓她攥得愈發緊。

而後,又扯著姬禮的發,不受控制地往下拽去。

他受的疼自然是抵不過她的。

素日裏,姬禮心疼她,可那時候,他竟如同換了個人一般,變得萬分自私。

姜幼螢咬著牙關,嚶嚀化作哀求,怎麽也推不開他。

日光落在少女的面容上。

即便塗了口脂,她的面色仍有些發白。在文武大臣探尋的目光中,在綠衣的攙扶之下,姜幼螢一步一步,緩緩朝臺上走去。

一身鮮艷的正紅色,還有吉服上琳瑯滿目的珠玉,一聲一聲,隨著她的步子輕響。

一步,兩步,第一層階。

第二層階。

她的雙腿又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

群臣匍匐,靜靜地仰望著她,姜幼螢已站在了較高處,卻有些不敢回頭。

一步,兩步……她牙關居然開始打顫。司儀亦是微微蹙眉,若是再這麽慢吞吞走下去,怕會誤了皇上及冠的吉時。

“皇後這是怎麽了,看上去這般虛弱,竟連路都走不好了……”

臺下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之聲。

姜幼螢離她們甚遠,聽不見那些話,只覺得腳踝處的筋骨像是被人挑斷了一半兒,每走一步,便打起顫來。

還有那處,更是生疼……

她的頭上出了些汗,細細密密的,順著鬢角滑下來。

“哼,果真是要當皇後的人,真是嬌貴得很。”

後宮許多人心懷不滿,憤懣地望向她的背影。

“能不嬌貴麽,人家是誰,那可是皇上親自封的皇後娘娘。要想皇上登基這麽久,後位虛置,如今鳳鸞居終於有主了,這身子啊,自然也矜貴起來了。豈是你我這副草木之身能比的?”

“咱們吶,在皇上眼裏不過花花草草,卑賤得很。如今臺上那位,才是金玉美珠呢。”

時時刻刻被皇上捧在手心裏,生怕摔碎了呢。

檀、燕二人,皆是冷哼一聲。

除了德妃,周圍娘娘心中皆是生起一股子酸溜溜的醋意。據她們所知,姜幼螢出身卑賤,本就無名無分,如今坐到這個位置上,不過是皇上一時興起的喜歡罷了。有句老話說得好,華無百日紅……

所有人都擡著頭,等著看姜幼螢的笑話。

看她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若是摔倒在高臺之上才好呢。

“總歸是個上不了臺面的,眾人面前怎麽還能怕成這樣,竟連路都走不好了,果真是個只會掉鏈子的。”

要想她們的君主——高臺之上一身游龍金衣的少年,那般遙遙在上,高不可攀。

“要是封後大典從高臺上摔下去,那才叫有意思哩!”

燕昭儀瞇了瞇眼,翹首以盼。

高臺之下,文武百官與各宮娘娘皆是擡眸,觀望著姜幼螢。只見她再度邁步。

那臺階極高,每走一步,她都得將步子邁得嚴實。足面穩穩當當地踩在上面,才有力氣繼續邁往下一層。

姬禮就站在那寶座之側,望向他。

徐徐清風,將日光吹落在少年眼眸中。

昨日池子那裏,他沒有控制住自己。一見到她,姬禮便頭腦發暈。

都是他的不好,若是、若是昨天稍稍控制一下,若是昨天能能考慮到,今日還有封後大典。典禮上那麽高的臺階,那麽多層,她一個人還要在上面站那麽久……

臺下有那麽多人看著她,阿螢的膽子本來就小……

姬禮越往下想,越發愧疚。

一瞬間,悔意如潮似霧,漫上心頭。微微垂眼,只見著她拖動著有些疲憊的身子,朝著上面走來。

忽然,她的腳又一打滑——

“皇後娘娘!”

綠衣沒有控制住,驚呼一聲。

不等她去扶,身側忽然閃過一道人影,臺下群臣一下子沸騰起來。

“皇、皇上?!”

眾人驚愕地看著那抹明黃色的身形徑直走下高臺,大步流星,竟來到姜幼螢之側。

“阿禮?”

她亦是錯愕,還未反應過來,身形便是一騰空。姬禮竟不顧眾人的阻攔,將她打橫抱起!

“阿禮、阿禮,你快放我下來!”

姜幼螢下意識地拍打他。

少女的力氣本就不大,如今更是身子虛弱,力道落在他的胸膛處,軟綿綿的。

對方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抱著她,大步流星地往臺上走去。

“皇上?!”

臺下眾人看傻了眼。

尤其是方才不懷好意的燕昭儀,更是皺緊了眉頭:自古以來,皇帝封後,新皇後都要自己走上這九尺高臺,哪有讓人抱上去的皇後娘娘?!

真是……

有臣子回過神來,一嘆息。

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姬禮全然不顧他人的目光,脊骨挺得筆直,即便是懷中抱著她,那腰桿也不曾彎下半分。雖已至春日,仍是寒意料峭,冷風獵獵,吹鼓他一襲明黃色的衣袍。

姜幼螢整個人縮在他懷中,貼向他。

臉頰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姜幼螢卻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臟跳動聲。一陣一陣,怦然作響。

她不禁有些慌了,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少年胸前的衣裳,小心翼翼地道:

“阿禮,這般……是不是不太合規矩?”

可是她的腳真的很痛。

不光是腳痛,腰也痛,雙腿亦是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

“規矩?”

冷風吹動少年的發,拂在姜幼螢面上,他微微垂眼。

“你看看,誰敢攔著朕?”

沒有人敢攔他。

眾人面上雖是驚愕與不解,卻沒有一人敢走上前去、制止他。

眼睜睜看著他抱著懷中的女子,朝那高臺之上走去。

一步、兩步……

步步踩實了地面,少女髻上流蘇輕晃。

一顆心也帶動著晃了一晃,姜幼螢忍不住,再度擡起雙眸。只見他堅毅流暢的下頜,和緊抿著的唇線。

瀟瀟風聲下,端的是意氣風發,少年郎君。

姬禮就這般放肆地將她抱到最高層,一轉身,迎著眾人的跪拜。

他就是天,他就是規矩。

待他站定,姜幼螢忍不住輕輕拍打了一下少年胸膛,臉卻埋得更深了。她有些害怕,本是身份低微之人,她何曾見過這般陣勢?如今又站在這九尺高臺之上,面對著臺下滿朝文武、蕓蕓眾生,她愈發慌亂了。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安,姬禮將她放下後,又重新牽起了小姑娘的手。

“莫怕。”

對方於她耳邊輕聲,“有朕在呢。”

少年一仰首,司儀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慌忙一敲鑼。登時有宮人上前,奉來一頂金貴華美的鳳冠。

“皇上。”

宮女的聲音輕柔柔的,姬禮上前,接過那沈甸甸的玉冠。

玉冠之上,金銀珠玉鑲嵌,日色落在上面,更照得其流光溢彩。

發出一陣耀眼的、絢爛奪目的光芒。

臺下有人晃了神。

一旦戴上那鳳冠,便是名正言順的皇後,便要入主鳳鸞居,成為真正的後宮之主。

又是一陣鑼點,司儀高高地扯了嗓子,嗓音落在眾人耳中,忽然有幾分尖利。他們朝臺上望去——少女一身華貴的吉服,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她身前的男子溫柔上前。

只一垂眼,便是鳳冠昂然。

左手又被人牽起,在姬禮的引導下,姜幼螢楞楞地轉過身,面對著臺下——

眾人忽然齊齊匍匐,朝著她,跪拜。

像是群山撲倒,日色如銀河,傾瀉而下。

“參拜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參拜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參拜皇後娘娘——”

……

日光溫柔,群山激蕩。

姜幼螢忘了自己是如何走下高臺的,只覺得一顆心怦怦跳動得飛快,面對滿朝文武,更是漲紅了一張臉,緊緊握住了姬禮的手。

那力道,緩緩加重,她緊張地咬了咬唇。

見她這般,身側之人輕輕笑了一聲。

鳳冠很重,但她全程昂著頭,姜幼螢想,不能再給姬禮丟人了。

長吸了一口氣,少女再度擡眸,迎向眾人的目光。只是這一次,她不再退縮。

她也知道,自己無路可退。

接下來便是姬禮的及冠宴,如今她已鎮定了許多,可以站在皇帝一側,笑得溫婉大方。

雖然仍是心中打顫,卻可以在姬禮轉過頭望向她的那一瞬,整顆心變得無比平和。

她知曉,只要姬禮在,她就什麽都不用害怕。

……

從臺下烏泱泱的人群中,姜幼螢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面龐。

檀、燕之類不必說,除了她們,姜幼螢看見前些日子對她憤懣不已,如今卻恭敬跪在臺下的老太傅。

一身湛藍官服,站在人群之首的沈鶴書。

那位聽說很得民心的荀南王姬鷙寒。

還有著裝有些奇異的燕尾使臣。

前些日子,燕尾使臣入京,似乎是為了六公主的事。

那使臣生得人高馬大,眉宇之間的英氣有幾分咄咄逼人,讓人只看一眼,便能分辨出他與尋常大齊男子的不同之處來。

還有……

她忽然皺了皺眉頭,目光掠過其中一人。

他穿著暗紫色的官袍,身形肅肅如松竹,腰間一道橫斕,襯得他愈發清冷自持。他身上是帶有一些書卷氣的,可如今官服加身,只覺得他的氣質矜貴冷峻,仿若學堂裏秉燭執卷的儒雅先生,更似鐘鳴鼎食之家培育出來的清俊公子。

端的是天之驕子,龍章鳳姿。

如今,他正站在烈日之下,有風吹過,卷起他的烏發紫袍,隨風輕擺。

腰間的玉佩似乎也輕輕擺了擺。

像是察覺到她的目光,那人擡起頭,眸光不鹹不淡,靜靜落在她身上。

姜幼螢微微一怔,慌忙別開視線。

這個人……

好生眼熟。

臺下那人,名叫容羲,是近日新升遷的大理寺少卿。

年紀輕輕,便有如此大的作為,朝中不乏趨炎附勢之人,趁著此次大典,前來奉承他。

“容大人。”

身後響起一聲喚,容羲從姜幼螢身上收回目光,鎮定自若地側過臉。

“許久未見容大人了,在下恭賀容大人升遷,不知大人何時舉辦燒尾宴,在下備了些薄禮,聊表寸心。”

那人生得是八面玲瓏,一腔話亦是說得滴水不漏,讓人無法回絕。

容羲淡淡頷首,客客氣地朝那人氣一揖,言語之中,卻盡是疏離的分寸。

燒尾宴定於半月之後,對方都這麽說了,容羲不得不邀請他來赴宴。

這一下,周圍又響起許多奉承之聲。

大理寺向來是事務繁忙之地,如今他又官遷,自然是忙上加忙。在場之人立馬擠上前去,不肯放過拍馬屁的大好時機。

忽然,有一人問道:

“若是小官未記錯,容大人是煙南人?”

如今臺上這位皇後,亦是煙南人。

容羲面色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情緒,卻是不動聲色,點了點頭。

他的口音,也是偏著煙南那邊的。

儒雅,文氣。

是所有人對這位大理寺少卿的印象。

雖是脾氣溫和,性子卻是個清冷的,朝中幾乎沒有交好之人。斷案正直,手腕雷厲風行。

回了鳳鸞居,姜幼螢整個人放松下來。姬禮還有些事要處理,便沒與她一道回來。

一回寢殿,她立馬坐回了床上,綠衣慌忙過來倒茶水,一臉關切。

在她關懷之下,姜幼螢紅著臉,將昨夜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同她說了一遍。

“皇上,唔……”

她抓著姬禮的頭發,池面之下,是洶湧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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