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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艷色畫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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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茶樓回到落腳處,那地方是個采光不大好的老宅子,午後的陽光照不進院子,就在墻角悲憫地給那枝無人照看的枯樹苗撒了點淡金色的光。

禍水坐在院落中央,身上披著趙呵拿來的毯子,手裏捧著一碗藥羹,在趙呵的催促下,他喝了幾口,味道是甜的。

只是魂還未完全收回。

安懷然死在了瓊山,這是他一早就能預料到的,可從說書人嘴裏聽到她的死訊,禍水沒哭也沒流淚,但他怎麽回來的,自己根本不清楚。

他是當場僵楞住,渾身冰冷,外面的聲音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稀裏糊塗喝了藥,發了呆,躺到了床上。身上被子重得很,也冷得很。

迷迷糊糊中見有人靠近,梳著發辮,英姿颯爽,腰帶束著窄腰,好似他的二姐。

禍水就問:“二姐,他們怎麽辦呢?”

三姐死了,江南劍莊的其他人,該怎麽辦呢?還有那些孩子……

“二姐……”

我是不是應該再聽話些,當初就哪也不去,不出門,乖乖的在家中待著,就坐在他的小床上,若是有人闖入江南劍莊,他就站起來,踢了凳子,懸在梁上吊死好了。

他十年的寒心與苦楚,為何到頭來,還是會對三姐的死心懷愧疚,明明他連自己都顧不上,要沒命了,為何還會掛念三姐留下的那些家眷該如何活……

此時此刻,才有兩行熱淚流下。

“我為什麽狠不下心……”

為什麽還是會對她的離去,感到心痛。

這就是血脈嗎?

“葉子是個心地柔軟又倔強不屈的人。”趙呵輕撫著他的頭發,有一下沒一下,輕輕柔柔,如同撫單片的羽毛,小心呵護著。

禍水雙眸清明了幾分,看清了床邊的人不是二姐,而是趙呵。

禍水心口忽然一震,呆呆望著趙呵。

那感覺不會有錯,這麽多年來,他提防害怕著一切靠近他睡榻的人,記憶深處,唯一能令他安心,帶給他安全感的,只有他二姐。

他是在不知不覺中,也對趙呵完全放下了心防嗎?

是身體的本能在告訴他,趙呵不需要提防,她就像自己的二姐一樣,哪怕全天下人都拋棄了他,她也不會傷害他,責怪他,是嗎?

禍水的眼淚不斷地流,擦都擦不斷。

趙呵道:“都會過去的,這之後,傷害過你,對不起你的那些人那些事,都會走到你的前頭,等她們死絕了,你的病就好大半了。”

星流等在院外,她輕功也屬上乘,落地無聲,但幾乎是剛出現在院子外,趙呵就回頭瞥了一眼。

等禍水睡著,趙呵合上門,同她道:“久等了。但我估計你家二皇女要是今晚想見我,恐怕要來這裏,我走不開。”

星流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點頭道:“我會轉告主子。趙姑娘還需要什麽嗎,我差人送來。”

“有。”趙呵也不跟她客氣,當即遞過去一張紙,長長的紙拖到了地面上,全是一些藥材。

星流接過,回去覆命。

二皇女剛用完了午膳,歇息了一盞茶的功夫,見星流回來,擺手讓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星流將趙呵的意思說了,又把藥單給了二皇女。

二皇女大致掃了一眼,擺手道:“著人尋了送去。”

有官員侯在門外,神情焦急,二皇女勾了勾手,星流站起,側身站在一旁,傳道:“進來。”

來人是鳳臨本地的知府,報了剛剛遞來的好消息。

“尋陽草莽鬧事,死傷人數剛剛上報,粗統有二百餘人,尋陽的姚知府已引咎辭官,至於崖州那邊……”

二皇女懶懶擡手阻止了她接下來的話,慢悠悠道:“潤皇子三日前,人在尋陽,替母皇游賞西南美景,卻因這些草莽生事,受了驚嚇,匆匆離城之時,還崴傷了腳。珠兒是母皇最寵愛的孩子,多年來,我就這麽一個皇弟,雖非同父所出,珠兒卻是我父君撫養長大……此番他高高興興賞游,卻受了傷,說起來,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不稱職,這回了朝,還有什麽臉面向母皇討賞?”

鳳臨知府察覺出話中的意思,連忙道:“皇子受傷,茲事體大,這是崖州州牧的失職,小臣這就上奏!”

等鳳臨知府退走,二皇女用了口茶,自覺好笑。

“這算不大機敏,但也不笨。”

用不了多久,她的那些棋子,就能名正言順拿下崖州。

彈劾的奏折,就是削向官員腦袋上的飛刀。

從這一點看,朝堂與江湖,並無二致。

“今晚,就去見見聰明人。”二皇女說明了自己的意思後,問星流,“她身邊常帶著的那個男人,就是江南劍莊安懷玉嗎?”

“是。”

“素聞這個男子美艷如妖,星流你看呢?”

“只是個病入膏肓的美人。”

言外之意,他好看是好看,但心思並不妖,也很好拿捏。

“可惜了。”二皇女搖頭,“我向來認為,若是有禍水之名扣在美人的腦袋上,那他最好就真的是個禍水,若不是,就要遭罪了。”

晚飯後,一直昏睡的禍水起了熱,額頭滾燙,整個人好似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濕透了衣裳。

可跟第一次不同,他這次尤為安靜。

趙呵總覺得他這個反應不大對勁,嚇得不敢挪腳,各種看過的醫典在腦海裏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想不明白他的反應為何如此異常。

太安靜,不符合常理。

人在遭受病痛折磨時,會做出相應的反應,這才好根據反應來判斷藥起未起效,這醫治的方向是否無誤。

電光火石之間,趙呵忽然悟了。

禍水之所以這麽安靜,是因為因神傷而發熱這點病痛,與他十年來受過的折磨相比,根本不算什麽。他早已忍耐成習慣,對一般的病痛沒有反應了。

就跟他喝那麽苦的藥,都不會蹙眉,也不會反吐的道理是一樣的。他必是嘗過千萬倍難以入口的蠱蟲怪藥,才對普通的苦澀毫無反應。

趙呵不停撓頭,臉上的表情很是覆雜。

她很想抓著葉柳清問一問,像禍水這樣的人,到底該如何救。她能救贖他的現在和將來,但從前的那些呢?

報仇都覺得不解氣了。

門外停了輛車。

鴛鴦眼的皇子步伐歡快地下了車,拽了拽身邊十三姐的衣袖。

“就是這裏嗎?”他小聲問。

許周道:“是了應該。”

鴛鴦眼的小皇子,是見二皇女的近衛滿城搜藥,好奇問了,才知趙呵來了,還住在鳳臨。於是高高興興央著十三姐一起,先端著幾個藥匣子找來了。

十三姐名趙周,許是父族姓,生父文華君,論位份也不低,但因他喜靜不愛爭搶出頭,後宮之中並不出挑。

鴛鴦眼皇子叫趙珠,生父是漠州異族人,位卑且去世得早,他自出生起,便交由帝君撫養。因是深宮之中第一個出生的皇子,也是唯一一個養活成人的兒子,深得今上喜愛。

兩個天家姐弟一前一後進了院子,見趙呵蹲在假山石上,將發辮往腦後一撥,居高臨下不太高興地看著他們。

不過,她的目光很快就停在了小皇子手捧的藥匣子上。

一陣小風吹到小皇子身前堪堪剎住了腳,他手上一輕,再看,那藥匣子已經被趙呵敲開,提了藥材出來看。

“嗯……只來這個也行,能用。”趙呵說罷,輕輕一躍,人就到了竈旁,而後又從門旁突然鉆出半個身子來,招手道:“都來都來。”

趙周疑惑不解,但也確實好奇,帶著同樣一臉疑惑的趙珠第一次邁進廚房的門,圍在竈臺前,問她:“叫我們來……是要讓我們看什麽嗎?”

“什麽看什麽。”趙呵照看著火候,輕快道,“你們不就是來找我的嗎?那我熬藥,你們不能幹瞪著眼等吧?而且屋裏也不能讓你們進去,還有病人在睡覺呢。有什麽就聊什麽。”

趙珠跑了神,看向主堂屋的方向。

“呵姐姐。”這小皇子直接稱呼上了姐姐,輕聲細語問她,“你帶回來的人,真的是魔教的那個禍水嗎?”

“叫葉子。”趙呵糾正道,這之後,不給他倆開口詢問的時機,反將一招,“誒,你們家裏都幾個姐妹啊?”

“我行十五。”趙珠說,“還有個十七妹,今年七歲。”

“哦,上頭呢,還剩幾個?”

這話可不大好聽,趙周卻也沒怪罪,只是搖著頭道:“趙呵,你是真的怪。”

趙珠偷偷笑了笑,他倒是很喜歡趙呵這種有什麽說什麽,直來直去的怪性情,有趣得緊。

他道:“還有八個姐姐,有三個已離了宮。”

趙呵又接著問:“她們說什麽攝政王,還有我爹的事,你們能說嗎?”

趙珠打量了眼十三姐,十三表情怔忡,展開扇子掩住了下半張臉,遲疑了會兒,道:“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只是,我們年紀小,你要想問清楚,還得問二皇姐。”

趙呵忽然放下蓋子,閃身不見了。

等趙周反應過來,見主堂屋的門簾飛起一角,剛剛落下,這才知道,應是趙呵聽到了什麽動靜,飛身去照顧了。

這就不方便過去了,趙周看向小皇子,小皇子楞了楞,走過去,小心掀起門簾一角,輕聲問:“出了什麽事嗎?”

這一角的“窺視”,瞧見了坐起身的禍水,他好似還未完全清醒,被趙呵半扶起,坐在床沿邊,垂著眼睛發楞。

……也當真是當得起禍水之名,趙珠只是一瞥,禍水的樣子,就似滴在水中化不開的艷色,蠻橫地撞進了目光之中。

他濃墨似的長發軟潤的垂著,白著一張臉,眉眼和唇就更是驚心動魄的好看,像是只什麽妖,披了張濃妝艷抹又死氣沈沈的美妙皮囊,總之不像個活人。

趙珠連忙收回手,驚到說不出話來,心裏莫名有了股陌生的酸澀。

好似他的光芒,就這麽被人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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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子:昂,知道她為什麽沒誇我長得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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