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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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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登州軍進入啟夏關之後,將原本關內的士兵打散重編,而秦校尉不曉得是得罪的什麽大人物,先是被派到啟夏關這等鳥不拉屎的地方,現如今,則是被架空了一切權利,成了一個透明人。

寧致遠是秦校尉手下的兵。他先是被登州士兵盯上,後來又被登州城守盯上,若是不離開,沒準只能以死保貞操。秦校尉在泰州城有個舊友,是以他想來想去,終於向現實低了頭,決定帶著寧致遠一起離開。

夜已深。

秋夜很涼,瑟瑟的冷風將枯黃的葉子吹得打旋兒,寧致遠和秦校尉坐在一處凹地,背靠著大石,面前燃著一堆小小的篝火。那篝火燒得不旺,黯淡的火光照在他們臉上,忽明忽暗,合著那火中偶爾響起的劈啪聲,就像是黑夜中敲打的節拍,讓靜謐幽冷的夜有了一絲暖意。

此時是寧致遠守夜,秦校尉是坐著休息的,他手中抱著劍,看起來像一個劍客。我不曉得他得罪的是什麽人,只覺得他的人生應該是坎坷的,得罪了權貴,被分配到最偏僻的邊關,幾乎看不到希望,然而這些經歷並沒有在他的臉上刻下任何痕跡,他顯得很淡然,臉上也時時掛著溫柔的笑,只有在寧致遠糊塗犯楞的時候,他大抵才會嚴肅一些,就如此時,他雖然閉著雙眼,但神情依然很凝重,只怕周遭有一絲異動,他就會拔劍出鞘。

我轉頭看向寧致遠,他此時正聚精會神地盯著火堆,眼睛偶爾才緩緩地眨一下,細密纖長的睫毛像一扇門簾,拉上之後便遮住了眸中的火光,擋住了瑟瑟的秋風。先前寧致遠悄聲將事情的始末說給我聽,當然,他采用的是自嘲的絮叨方式,以免讓秦校尉察覺出異常,不過通過他的表演,我發現寧致遠其實很有怨婦的天分,是以現在無聊,我也睡不著,索性溜到火堆上坐著,給他表演了個火燒魂魄。

寧致遠本來有些呆滯的神情此番終於有了反應,他眉頭微顰,輕聲道:“坐在火堆上做什麽?”

我飄到他身邊,湊著他耳朵道,“若是你當時被那幾個士兵給那啥了,會不會以死保貞操?”

寧致遠眉頭頓時皺得很扭曲,他頓了頓道,“或許會死,雖然並不是我的身體。”

我翻了個白眼。

他繼續道:“會惡心死。”

我挑了挑眉毛,斜睨了坐著的秦校尉一眼,“其實秦校尉不錯,模樣又長得俊,功夫嘛,應該是不錯的,不然怎麽睡覺都抱著劍,一看就是高人,對你也應當不錯,不是教你兵法這些的麽,現在還帶你離開……”

我摸了摸下巴,“若是你選他的話,我勉強也就同意了。”

寧致遠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我覺得吧,靈魂存在於世間,是因為心中有執念,而我現在沒了什麽牽掛,應該真的會消失。”

“你以前有執念?”寧致遠微微揚了揚眉,他轉過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那是自然。”

“那現在沒了?”

“親人都死光了,我還執念什麽?”我隨口答了他,他沈默片刻之後道,“你不為他們報仇?”

“我不覺得我能夠滅了梁國。”我繞著火堆飄了一圈,“莫非我要去梁國皇宮,以厲鬼之身嚇死那梁鑲王?”說到這裏我又搖了搖頭,“他們又看不到我。算了,我還是交代後事吧!”

我重新飄回寧致遠旁邊,揚了揚下巴,眼睛瞄向秦校尉,“我真的覺得他不錯,你以後嫁人就嫁那樣的,我也就放心了。”

寧致遠輕哼了一聲,“我喜歡女人。”他稍作停頓,還補充了一句,“要美人。”

我做出一個吃驚的表情,“那你以後不就成了天底下最自戀的人。”

寧致遠唇角微微一勾,“眉若遠黛,膚如凝脂,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眸光盈盈,猶如一汪秋水,唇紅齒白,恰似雪地中一枝寒梅。”

我砸砸嘴唇道,“那還是人麽?”

寧致遠不屑地看我一眼,“是美人。”

美你個頭!

看他那副模樣,我忍不出譏諷他,“就算是有那樣的美人,你也無可奈何。別忘了,你現在是女兒身。”

寧致遠眼神一黯,見他受挫,我頓時心滿意足。然而就在此時,秦校尉突然出聲,“誰在那裏!”

寧致遠與我說話聲音一直很輕,他幾乎都沒張開過嘴唇,而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的,難不成還是驚動了秦校尉?

正在我納悶之時,石頭背後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那人被秦校尉的劍尖指著,身子瑟瑟發抖,嗓音也微微顫抖,卻掩不住她如黃鸝一般的音色,“我,我又冷又餓,看到這裏有火光,所以,所以……”

“你是何人?”秦校尉的劍尖稍微往下偏了一寸。

那女子驚惶地擡起頭,火光中,她的臉上雖有汙泥,但巴掌大的尖尖臉蛋上,雙眉如墨漆,眼睛亮若天上的星辰,而眸中更是含著秋水,在火光的印襯下,就像是湖面上灑下的片片陽光。

我哆嗦著指著那女子道,“寧致遠,你喜歡的姑娘。”

寧致遠沒有吭聲,我側過頭去看他,只見他的視線早已落在那女子身上,我在他的瞳孔之中,看見那女子瑟瑟發抖的身影,就像是一片被風吹得快要散開的雲。

那女子淚光盈盈地看著秦校尉,“我是巫啟國逃難的人。”

“為何不入啟夏關?”秦校尉的劍又往上挪了一寸,正抵上那女子的下巴,那女子顫抖得厲害,結果自己撞上了劍尖,一道細細的紅痕出現,血珠從肌膚內沁出,像是在劍上點了一點朱砂,那模樣真是楚楚可憐,連我這正兒八經的女兒心都有所動容,更何況旁邊那個女兒身男兒心的寧致遠。

女子抿著唇,良久知道才輕聲道:“我是貴族。”

“你告訴我們,不怕我們抓你進去?”秦校尉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反倒聲音嚴厲了許多,我轉頭瞄了瞄寧致遠,很舒暢地道,“雖然你喜歡她那類的姑娘,不過我瞧著這秦校尉,喜歡的大概是我這類的。”

女子神色驚惶,眼淚已經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她垂著頭,肩膀微微聳動,良久才嗚咽道,“我怕,一個人逃了這麽久,又冷又餓,我好怕,以往的那些好友都被抓去做了官妓,兄長護著我逃了出來,然而路上流民太多,我與他失散多日,只怕他已經被抓了回去,這位大哥身上所穿的是南夏國軍服,而這位小哥說話還帶著巫啟國的口音,所以,所以我才過來,只求給我一口食物,讓我在這火堆旁休息一晚……”

女子說完便要叩頭,秦校尉最終還是收了劍,他解下自己的水囊遞給那女子,隨後又拿了一個饅頭遞到她手中。

女子雖然很餓,吃東西的動作依然很斯文,看起來是受過良好的教養,應當是個貴族。

她吃完之後還揀了樹葉擦臉,秋夜露水重,那些樹葉上蓄的水珠讓她的臉慢慢變得幹凈剔透,只是那臉色太過蒼白,蒼白得近乎透明,若不是搖曳的火光給她臉上帶了一抹顏色,她就是一張白紙。

好吧,我只是想說,這姑娘蒼白得像個鬼。不過當初在招搖山,那些師兄弟們喜歡的大概也是這樣的女子,讓人心疼憐惜的女子,讓人願意將其護在身後的女子。

寧致遠的審美倒是符合大眾,他顯然對這女鬼很上心,眼神時不時掃過女子的臉,每掃一次,他的眉頭便微微皺一下,像是在心疼一般。

“我覺得她似乎對秦校尉更有好感一些。你看,一雙美目時不時在秦校尉身上掃過,就好像你看她那般。”

現在這三人組成了一個鐵三角關系,我這個旁觀者自然覺得十分有趣,更加仔細地觀察起來。就這麽仔細地看來看去,我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

那女子看起來很面熟。

“你叫什麽名字?”寧致遠突然出聲詢問。

那女子先是一楞,而後柔聲道,“惜月。”

我突然想起來,巫啟國有一位公主,她出生那天夜裏出現了天狗食月的異相,巫啟國國君自然覺得不詳,便來招搖派祈福,並詢問師傅那新生的公主是否為妖孽,師傅從來都覺得自己心懷慈悲,自然否認了那國君的說法,只是自那之後,每年祈福,那位公主都會參加,我遠遠看到過那公主兩次,而現在,記憶中那朵嬌嫩的鮮花與面前女子的臉重合在一起,我默默地垂下眼瞼,良久之後才嘆息一聲。

她是巫啟國的公主。

她本上天上的明月,而如今卻是亡國的公主,從高高的雲層上跌入泥土,我應該同情她的。

可是亡國的公主與殉國的公主,有一字之差。

招搖派上下全部殉國,我的師兄弟們很多都只是普通的巫啟國人。在進入招搖派之前,他們或許只是最普通的最底層的人。

我知道我的想法不對,沒有任何道理,可是此時此刻,我很討厭她。

作者有話要說:我明明想說什麽的,結果突然就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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