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餘一整天都跟兩個孩子在一起，直到天色黑將下來。

月老廟的夜很是寂靜，賀餘踏著月光，慢慢地來到了龍椏樹下。

被劈掉一半的龍椏輕輕地晃動著樹枝，像是在跟她打著招呼。

“十幾萬年了，你居然還活著。”賀餘伸手摸了摸龍椏的樹幹。

“十幾萬年啦，你也終於回來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

“我不該回來的。”賀餘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為何？”龍椏問道。

賀餘沒有回答。

這龍椏原本就長在幽都山裏的鬼王府邸，高大而蒼翠，他也見證了十幾萬年前鬼域的覆滅。

後來，他被人帶離了幽都山，在漓城這個地方紮下了根。粗算來，也有幾萬年了。

它自己都不太記得在漓城待了多少年，只記得了，開了三次花，結了三次果，然後等到了鬼王走進月老廟，成了這月老廟裏的主人。

“我現在要走了。”賀餘又道。

“去哪裏？”龍椏問。

“去……一個美好的地方。”

“那你為何傷心？”

“因為我把我的鬼王弄丟了。”

賀餘把手收回來，正好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回過頭去，在月光下看公子鸮，他的臉隱了在陰影之中，只能看到一個輪廓。

“還記得龍椏嗎？”她問。

“不記得，但在他的記憶中看到過。”

他？

是啊，他不是他。但他又是他。

這很矛盾，又很悖論。

“我會走的。”她又道。

“我知道。”

二人並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聊，昨夜在幽都山的時候，把該說的也都說得差不多了。

“龍椏果之毒，我暫時替她壓下了，但我需要一點時間來徹底化解。我需要一個絕對安靜，且有靈力的地方。”

公子鸮想了想，“倒是有那麽個地方，你跟我來。”

夜色籠罩下的九頭山安靜得連點風聲都沒有。

這裏是淩雲觀的廢墟，也是之前他們與妖道一決生死的地方。

妖道玄鏡在脫離了之前那具身體之後，可以恢覆那麽快，便是一直待在這淩雲觀的廢墟裏。

這裏，大約有兩三百年無人再來，是塊清靜之地。這裏山高入雲，靈氣也頗為充沛。

賀餘尋了個石階盤膝而坐，雙手掌心相對，在她開始之前，公子鸮說了一句：“我會替你護法。”

她看了公子鸮一眼，“好好待她，一生和樂，永不生嫌隙。”

“我會的。”這是公子鸮的承諾。

她閉上了眼，而公子鸮也在她的對面席地而坐。

公子鸮的懷裏帶著生死簿和姻緣冊，這對姐弟之前都很安靜。

但此刻，姻緣冊有些不太淡定地問了生死簿一句：“姐姐，娘親再也不回來了，那我們這十幾萬年是不是都空等了？”

“冊冊，娘親會一直都在。爹爹也會一直在。不過，十幾萬年的等待，或許我們等的也不是娘親和爹爹。”

“那等的是什麽？”

“或許……或許只是為了等爸爸和媽媽。”生死簿不太確定地道。

“爸爸、媽媽？萬一爸爸媽媽生寶寶了，是不是就會不喜歡我們？我們就像是抱來的孩子一樣，他們有自己的了，就不愛我們了。”姻緣冊又問。

“爸爸不會，媽媽也不會。如果我們有了弟弟妹妹，我們也會愛弟弟妹妹。”生死簿安慰道。

“可是，你看那些從前沒孩子的人，去福利院抱養了孩子。結果後來自己又生了孩子，便不再愛抱養的孩子。我們其實跟抱養的孩子也差不多。

就咱們月老廟後面那家人，不就是這樣嗎？以前剛抱養孩子的時候，也會喜歡得緊。

後來自己生了，便對抱養的孩子各種嫌棄，又打又罵。姐姐，我不想被打罵。”

“冊冊，這世間的人千千萬，有好人，也就會有壞人。但咱們的爸爸媽媽，也是咱們的爹爹和娘親，不管他們是重生還是輪回，都不改變我們是他們孩子這事實。

所以，我們從來都不是抱養的孩子，爸爸媽媽更不可能打罵咱們。”

生死簿很耐心地安慰著弟弟。弟弟最近又變嬌氣，大約是因為被媽媽一直寵著。

“可是，爸爸也不太喜歡我。從前，爸爸動不動就把我掛在墻上，還打我屁股，還把我扔到抽屜裏鎖著……”姻緣冊這一說，便委屈起來，都快哭了。

生死簿嘆了口氣，“你要不皮，爸爸怎麽會那樣做。”

“哼，就知道，你喜歡爸爸，什麽事都向著他。”

姐弟倆嘀嘀咕咕地說了半天，公子鸮則靜靜地看著賀餘，她的額頭上已經出了汗水，眉頭也皺了起來。

生死簿知道娘親不得不走，不管是願意還是不願意。但有些話，她不想告訴弟弟。而且本質上來說，賀餘對於他們來說，都是母親。

約摸一個小時的功夫，賀餘才睜開眼，公子鸮趕緊來到她身邊，她喘著粗氣側眼看公子鸮：“兩個孩子交給你們了，我也累了。”

說完這話，賀餘便倒在了公子鸮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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