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規戒律，關我老孫屁事。◎

顯聖二郎真君楊戩站在雲端之上, 開了天眼，朝那五行山一照, 卻見那變化成自己的正是季桃。他驚訝不已, 妻子素來不喜歡季桃，之前在華山聽三妹說她二人和好了，他尚覺得古怪, 沒想到親眼所見，竟都抱到了一起！

再仔細聽她二人說話：

妻子抱怨道：“每次吵完架就去打獵, 一打獵就十天半個月！你根本沒考慮過我的感受，也不知道我每次一個人在家, 是怎麽熬過那幾天的。口口聲聲說會對我好, 結果就是這麽對我好的……”

又聽“自己”用女聲安慰妻子：“我知錯了, 再也不會如此了，往後你生氣我就哄你, 絕不跟你吵架，縱是吵架了，也絕不將你一人留在家中。我帶你朝游北海暮蒼梧①，將四海之外都游遍。我今有千萬般不是, 還望夫人原諒則個。”

妻子便破涕為笑：“哼, 既如此, 我便原諒你了。”

……

再看一旁的孫悟空, 他將臉埋在地裏, 似乎睡著了。

土地一邊吃著零嘴，一邊哭哭啼啼：“太感人了, 我要是找土地婆, 就找小桃這樣的……”

孫悟空這才猛地擡頭, 瞪了那土地一眼。土地的表情僵在臉上, 賠笑了一聲，擦了擦鼻涕眼淚，鉆回地下府邸去了。

楊戩心中有些觸動，卻因這副畫面太過古怪，腦子一片空白。他按下雲頭，到了五行山喊龍女：“心兒。”

聽到楊戩的話，相擁的兩女立刻分開。但見季桃所幻化的自己，容貌雖像，但身量卻不足，只與妻子一般高。再看她又嚇了一跳，躲去妻子背後，楊戩面目表情地看向別處。

龍女顯然也被嚇到了，問他：“你怎麽忽然來了？！”

季桃趁機變了回去，轉身鉆進了木屋裏，說：“真君您來了，我去給您沏茶。”

楊戩這才走向龍女，回道：“我打完獵回家，不見你的身影，便去華山問三妹，這才知道你在五行山。你怎麽來五行山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龍女哼了一身，側身對著他，說：“告訴你？你也沒告訴我你去哪裏打獵啊，我去哪裏告訴你？”

楊戩輕嘆一聲，拉過她的手，說：“以後我去哪裏打獵都告訴你。先跟我回家好不好？”

這龍女的氣早就消了，又聽丈夫溫聲細語，自然嘴角上揚，掩飾不住笑意，順從地點了點頭。

楊戩這才對孫悟空說：“大聖，內子打擾您多日，我先帶她回家，改日再登門拜謝。”

孫悟空說道：“那真君莫忘了給我老孫帶些美酒來。”

楊戩拱手做了一揖，牽過龍女的手要走。那龍女回首對木屋裏的季桃喊道：“小桃，我先回家了！再和楊戩吵架，我還找你玩……”

餘音消失在雲中，季桃從木屋裏鉆出來，朝著空中招招手，大喊道：“那您還是別來了！”

環顧了一圈四周，季桃納悶道：“師父，土地爺爺呢？怎麽把零嘴也都帶走了？”

孫悟空說道：“只因我那好徒兒與海鮮夫人真情流露，太過感人，那土地老頭兒回他地洞裏哭去了。”

提到這個，季桃臉就是一紅。原本也沒什麽，被人家正主撞見了，著實是太尷尬了。

更何況，龍女只到那二郎真君的胸口，而自己幻化的二郎真君，卻只和龍女一樣高。季桃捂了捂臉，說：“師父，您說，我剛剛說的那些話，真君是不是也聽見了？”還當著人家的面，調戲了他的妻子。

“自是聽到了，他那張嘴巴，就是有你一半好，他那個海鮮夫人也不至於在咱五行山住這麽多日了。”孫悟空嘖嘖兩聲，“朝游北海暮蒼梧，好徒兒，你這張嘴可真真是騙死人不償命，往後不知要騙了多少良家少男。”

季桃紅著臉辯解道：“我又不和男子說這些話。”

孫悟空便說：“你對為師可沒少說過這些話。”

“師父是師父，豈能一樣？”季桃不敢看孫悟空的眼睛，一腦袋鉆進了自己的墳墓裏，悶聲說道，“徒兒要睡覺了。師父你不要吵我。”

·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龍女果然沒有來了。想是跟楊戩相處的很不錯。

三聖母依舊每三日來一次五行山，聽她說，陳醉已經報了仇，只是素素丫頭的婚事卻一波三折出了狀況。原是那縣令倒臺之後，縣令公子也沒了蹤影，柳老爺子便打算給素素和安幼輿把親事定下來，豈料定親前一日，安幼輿在林中迷了路，次日回來後便悔了婚事，終日裏茶飯不思，只念著“花姑子”的名字。

旁人不知道那花姑子何許人也，可陳醉卻是知道的，她原是自己小時候的玩伴，華山上的那只獐子精。為了素素，陳醉便去找了花姑子，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安幼輿原在五年前救過花姑子的父親，花姑子一心想化成人形去報答他。可惜修為不足，只能在夜間化為人形。那日，安幼輿在山中迷了路，恰好被花姑子的父親所救，又請他到自家做客，花姑子出來奉茶，如此金風逢雨露，兩廂照面，心生歡喜。

可惜人妖有別，花姑子也不敢以獐子的模樣出現在安幼輿面前，所以天一亮便消失了。安幼輿找遍了華山都沒找到人，回來後便害了相思。

素素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一些影響，故而陳醉便暫留嶗山縣作陪。

季桃唏噓不已，與楊嬋感嘆道：“這世間多少煩惱事，皆因男女情·愛而生。”

楊嬋莞爾道：“可若是沒有了這份愛，世間將會變得冰冷無情，和天庭一樣。”

楊嬋從來都不覺得自己的母親有錯。天規戒律不允許，可楊嬋知道父母彼此相愛，能為了對方付出生命。他們組建成的家，充滿了溫暖和愛。她經歷過那樣的溫暖，所以至今無法接受天庭的冰冷。

季桃看著楊嬋，若有所思。她覺得自己的好友，面上溫柔嫻靜，可內心深處卻仿佛氤氳著一團火焰。她覺得遲早要出事。

“小桃兒，你為何這麽看著我？”

季桃收回目光，望向天空，說：“我覺得，楊嬋姐姐你說的，也許是對的。”

兩人沒有多話，楊嬋稍坐片刻便走了。

季桃腦子裏不斷浮現陸豐質問她的那些話——

她看向孫悟空，那孫悟空正叼著一根稻草，反覆嚼著，似乎壓根沒留意她們的對話。

“師父，成仙成佛，就不能有情愛了？那您以後……”

“那些小愛，不要也罷。”孫悟空說道，“況且為師又不求成仙成佛，天規戒律，關我老孫屁事。”

不知為何，聽孫悟空這麽說，季桃覺得自己心裏松快了許多。

·

等季桃將七十二變練的純熟之時，陳醉帶著素素回來了。

原來安幼輿失魂落魄了一陣子，險些丟了性命，花姑子便求著陶醉帶她夜會了安幼輿。後來，兩人幾乎夜夜相會，那花姑子也告訴了安幼輿自己是獐子精的身份，豈料安幼輿並不介意，兩人暗通曲款做了夫妻。後來叫花姑子的父親知道了，強行帶走了花姑子。

安幼輿苦尋不見，卻中了蛇妖的蠱惑，被其吸了精氣。

三聖母得知後，收了蛇妖，救了安幼輿。如今，花姑子答應三聖母不在人間妄用法術，已是嫁給了安幼輿，做了安家的媳婦。

素素的婚事一波三折，柳老爺子有心撮合她和陳醉。陳醉本就喜歡這位青梅竹馬的妹妹，只礙於人妖有別，一直拒絕她的心意。如今有了花姑子和安幼輿人妖結合的前例，陳醉請示過三聖母，便接受了素素的情誼。陳醉這次帶素素來五行山，也算是帶她來見家中長輩了。

季桃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的，如今他們要在一起，所謂的三媒六聘，人間的禮數，自然是一樣都不能少的。她雖無法離開五行山，也托了三聖母代為置辦。

“依著我看，你不如化作土地的模樣，前往嶗山縣參加婚禮。”

孫悟空話音剛落，土地就從地裏鉆出來，說：“萬萬使不得！大聖爺，您別忘了，這五行山還有五方揭諦在，他們這幾十年來雖然都沒有說過話，可不代表他們不存在啊！回頭他們去天庭一告狀，怕是小老兒也性命難保。”

“你這土地倒是幾十年如一日的膽小。”

“小老兒位卑身賤，可經不起折騰。”

季桃笑道：“土地爺爺，您放心，師父跟您說著玩的。陳醉和素素都是懂事的孩子，能明白我的苦衷的。”

幾人不曾料到，那陳醉和素素，在嶗山縣辦完婚禮後，竟又在五行山舉辦了一次家宴。除了素素那邊的幾個至親，楊戩夫婦，楊嬋和小金烏，還有李家溝的村民們都來參加了。

因柳老爺子年事已高，又只有素素一個獨女，兩人婚後，便搬去了嶗山縣住。

聽說後來，陳醉教素素修行，柳老爺子過世後，兩人便來五行山辭別了季桃師徒，一起雲游四海去了。

山中歲月好過，人間已是物換星移，朝代更疊。所幸有季桃師徒庇護，李家溝免於戰火，從東漢到盛世大唐，一共傳承了四百多年。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西游記》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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