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潤如心情不好, 睡得格外早。因為心裏藏著事，所以晚上一直在做夢, 有開心的, 也有煩悶的，夢裏再激動憤慨，睜眼醒來後, 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看了眼時間，才淩晨兩點。房間裏桌面飲水機的水箱空了, 趿拉著拖鞋下樓喝水時，註意到方姨放在保溫箱裏小碗雜糧粥, 應該是給她特意留的。

江潤如心上一暖, 端著粥和水回了房間。

這一覺雖然睡得不踏實，但夠久, 江潤如下樓上樓這一折騰, 也不困了。

她坐在桌前，吃了兩口粥, 把電腦打開了, 開始搜索國外大學的錄取條件。

夜色濃重，江潤如的思路卻無比清晰。

不知道李恩宇要留學的城市和學校，她只能根據自己對他的了解，大概劃定範圍。然後再根據自己的情況, 選擇自己喜歡且有機會被錄取的學校。

如果能在同一所學校最好, 如果做不了同學, 那在一個大學城也可以。

瓷碗裏的熱粥見底，江潤如對自己的學業規劃也漸漸明確。

她不止看了學校, 還在論壇看了不少留學生的帖子, 了解當地文化與留學生活, 盡可能多做準備。

不知不覺，天亮了。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江潤如先給江敬言打了個電話，說了自己要留學的想法。

這決定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對於尚未成年的江潤如而言，是一個值得重視的改變。江敬言略一沈默，道：“爸爸想先了解你為什麽想出國念書？”

江潤如料到一定會被問原因，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她沒有把原因推到李恩宇身上，而是撒了個謊：“我害怕高考。”

她說：“文理分科後，我進入了重點班，起初是挺開心的，但漸漸地我發現班上的同學都好聰明啊，有的知識點，老師講一遍，他們就能懂，而我需要李恩宇再給我講一遍，我才能消化。我推翻了自己過往的學習習慣，努力適應重點班的學習節奏，看上去，我的成績有了進步，但我的內心變得很累。我害怕別人掌握的知識點我沒學會，害怕自己被趕超，害怕發揮不好，我開始計較成績，開始害怕聽到朋友聊成績……我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了，沒有以前開心了。我想我可能不適合國內的應試教育。”

江敬言認真聽完，解釋道：“爸爸不會要求你必須取得怎麽樣的名次，考入哪一所大學，如果你覺得學習累，便放慢自己的節奏。我想你媽也是這個態度。爸爸希望你選擇留學不是為了逃避現在的生活。真正的留學從來不是鍍金，不是捷徑。你想過未來要從事什麽職業嗎？”

江敬言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早了些，對江潤如這個高中生而言，最大的山是一年半後的高考，還不是思考職業規劃的時候，所以他想了想，說，“我換個問法，你覺得自己的興趣點和特長在哪裏？”

江潤如自以為想好了應對父母的的說辭，也有相信只要她想，父母會答應她一切要求，但真面對江敬言的問題時，她陷入了迷茫。

江潤如趴在桌上，手邊杯子是空的。她盯著窗簾和墻壁縫隙間露出來的絲絲縷縷的光，呆呆地思考，自己這個決定會不會太任性？

好像離別總是常伴著每個人的，小學升入初中，初中升入高中，從一個小區搬到另一個小區，班上誰誰誰轉學，又或者是文理分科……因為有離別，所以重逢才浪漫。她是不是應該學著接受，不該因為自己不願與李恩宇分開，而亂做決定。

未來還長，除了留學，還有很多很多將會導致“離別”的選擇出現在兩人身上。她真的準備好一次次地追隨他嗎？

那天早晨，父女倆談了近一個鐘頭，也不單單是聊出國的事情，更像是一場關於夢想關於未來關於人生意義的談話。

江敬言以過來人的經驗，履行父親的職責，合理地規勸並引導。

江潤如只覺醍醐灌頂，獲益匪淺，原本出國留學的原因是李恩宇，但這通電話後，她覺得，她選擇出國，不是為什麽事什麽人，只是因為她想要提升自己。

當然，江敬言的態度始終是：“爸爸支持你出國。”

清晨，定都山。

蜿蜒山路將巍峨山峰劈成兩半，西面是白霜覆黃葉，層林盡染，東面是常青松柏，棵棵茂盛。遠處山巒相連，高處的古寺神聖寧靜。

上山路上，有著一老一少兩道身影。

“不服老不行。”李延宙感慨著，把話題引到，“下次你和你爸來爬。”

李恩宇堅持道：“我喜歡陪您爬山。”

李延宙側頭看了眼自己孫子，他看著這孩子長大，自然最了解。

“這幾天讓你陪你爸媽去這去那，覺得不開心？”

有開心也有不開心。如果沒有李昶盛和俞薈要帶自己去國外生活的前提，他會很喜歡這幾天。但一想到這些事指向的目的，他便開心不起來，甚至覺得疲憊。

“爺爺，我不想出國。”

李延宙問他：“那爺爺去美國了，你要自己留在這裏嗎？”

李恩宇不答。他知道李延宙不會去美國。

李延宙盯著他，見他不回答，自顧問道：“心裏記恨他們這麽多年沒有陪伴你？”

李恩宇說：“不是。”

“那是因為什麽？”

山間空氣清新，帶著潮濕的涼意。老人上年歲後，骨質疏松，經不起磕碰。李恩宇怕爺爺摔倒，不但放慢腳步陪著，還留意著他腳下的路。

走出一段路後，李恩宇以一副平靜地語氣，說：“我喜歡現在的生活。家裏有您，家外有朋友，學校離家不遠，每天回來陪您吃個宵夜，周末可以爬山、釣魚。我會參考高考，考上一所心儀的大學，學喜歡的專業，畢業後可能會保研，也可能直接開始工作。我會和喜歡的人有一個家庭，會有孩子。如果是個男孩，那您教他打太極拳，如果是個女孩，那您教她寫寫字，孩子會像我和潤如一樣，很黏你親近你，喜歡聽你說過去的事，講時代的變遷……”

李恩宇想到一本外國名著的書名，很契合他當下的心境。那書名是——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未來充滿不確定性，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改變我的計劃。但我想，大方向是不變的。”李恩宇說，“我想實現我想要的生活，陪伴我想陪伴的人。”

回應他的，是一陣長久的沈默。

兩人不知不覺行至山腰，朝陽直直地升起，把流雲照得霞光四溢，有風卷過樹梢沙沙作響。

許久後，李延宙終於點頭，答應：“好，那就不出國。爺爺替你做主。”

江敬言動作快，和江潤如溝通完留學的想法後，第一時間聯系了留學機構做咨詢。江潤如在家剛吃完早飯，便接到他的電話，說讓她一起去了解情況。

今天天氣不錯，氣溫不高，但太陽很好。江敬言安排了司機來家裏接她。

“方姨，我出門了……”江潤如洗澡吹頭發一通忙下來，已經讓司機等久了。她火急火燎地出門，朝院外的車子小跑起來，不忘跟方姨說。

話音剛落，一擡頭，正碰見爬山回來的李恩宇和爺爺。

昨天還傷心欲絕的人，今天精神煥發，滿血覆活。她嘴甜地沖李延宙喊了聲：“爺爺，早上好。”

“要出去啊。”李延宙忍不住念叨，“春捂秋凍，不要看著太陽好著急減衣服，還要冷一段時間呢。”

江潤如喜歡聽老人嘮叨自己，從不會覺得煩：“我知道，爺爺，是我人瘦，衣服穿得厚著呢。”

她說著，朝李恩宇看了眼。

他穿得才薄呢，上身是一件黑色的沖鋒衣，應該是加絨的，但他個高，體型瘦，外套穿著不顯厚度，說不出的松弛懶散勁兒。註意到他身後背了個雙肩包，手裏拿著李延宙的登山杖和水杯，江潤如猜他們應該是去爬山了。

如果江潤如沒跟李恩宇鬧別扭，按慣例也是會一起去的。

但因為昨天的事，兩人在冷戰，導致這次沒帶她。

江潤如心裏只是一瞬間的失落，很快恢覆過來。等她準備好出國的手續，也可以跟李恩宇一起出國讀書了，這樣兩人還能常常見面！

昨天兩人間沒有明確的爭吵，但李恩宇明白江潤如生氣不理自己的原因。望著眼前的女孩兒，李恩宇率先開口：“要去哪？”

江潤如暫時沒告訴他自己也要出國的事情，只說：“我爸帶我去玩。”

李恩宇淡淡地嗯了聲，側臉在和煦的日光中立體又帥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江潤如覺得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但等了會，始終沒見他開口。

等在車裏的司機接到江敬言的電話，詢問是否出發，司機應著，照實答了。掛斷電話後，司機降下車窗對江潤如說先生在催，再晚路上會堵。

李恩宇提醒她：“你先去忙，等回來，我有事情跟你說。”

江潤如點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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