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潤如把手往身後一背, 上身前傾往李恩宇跟前湊了湊。夜很深，她的眼睛很亮, 她問的是：“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嗎？

其實沒有。

如果可以, 李恩宇不歡迎李昶盛和俞薈回來。

東西文化差異大，往年李昶盛和俞薈在的春節，幾個人不是吃不到一塊, 就是生活習慣上合不來，每每家裏都要被他們弄得別別扭扭的, 很不自在。

但他沒對江潤如說，只是伸手按在她的發上, 提醒她：“好好走路。”

“哦。”

剩下的回家路, 他成了不好好走路的那個人。

天空是深色的，沒有星, 掛著月亮, 月輝在冷風中噙著清淩淩的涼意。

李恩宇想到有年李昶盛也是招呼不打便回國，心血來潮去李恩宇學校接他放學。

那年李恩宇讀初中, 是期末考的日子, 考試結束學生聚在班裏聽班主任講假期的安全事項。等放學，李恩宇隨著人流往外走，江潤如身影雀躍和他說著自己的寒假計劃，要寫幾篇讀書筆記和影評, 要學一項什麽新技能, 要堅持跳繩運動等等, 實在是懶得拆穿她上個假期的計劃到現在也沒成。

那天天不好，灰蒙蒙的, 冷風肅殺, 看著像是要下雪。

街上來往的人捂在厚實的棉服裏, 戴著圍巾和帽子，只露一張鼻尖被凍得通紅的臉。

李恩宇便是在走出校門往校車站牌走的路上碰見了李昶盛。準確地說，是李恩宇已經從李昶盛身邊經過，說他記人能力不錯也好，說父子血緣間的感應也好，他在與李昶盛擦肩而過後，突然回頭看了眼。

沒有人叫他，那方向也沒有傳來什麽什麽。

但他就是這樣毫無緣由地轉了頭，毫無準備地看到了站在那抻著脖子一邊看手表一邊往校園裏張望的李昶盛。

——這個人，好像他爸爸啊。

當時的李恩宇心裏不合時宜地冒出這個念頭。

“還沒接到小宇嗎？”直到俞薈踩著高跟靴子過來，寒冷的氣候讓她聲音有些沙啞，卻清晰溫和。

李恩宇這才確定，原來他真是自己的爸爸啊。

又一陣冷風吹來，李恩宇從回憶中抽身，已經進小區了。

“今年冬天好像更冷了。”江潤如的聲音鉆進耳朵裏，“突然想到沒有厚衣服穿，改天要喊上石崎和遲意去逛街。”

路是往常會走的路。

身邊人是常見的人。

先經過江潤如的家，在外面實在是太冷了，江潤如倉促地和李恩宇擺擺手，便鉆進了暖烘烘的暖氣房裏。

李恩宇再走幾步，停在自家門前，開鎖，進門，不知道是回憶起小時候的事，還是預感到要發生什麽，他心上空落落的，理不清思緒。

“爺爺，我回來了。”

李恩宇進門，換鞋時註意到鞋櫃旁的腳墊上多出一雙女士高跟鞋和男士皮鞋，顯然家裏有訪客。再往裏走，看到了被推到室內還沒來得及收拾的行李箱。

而鞋子和箱子的主人此刻坐在沙發上，男人的眉眼和李恩宇有幾分相似，但更像李延宙，穿著款式講究的羊毛開衫，他是藝術家，脾性溫和有風度。坐在他身側的女人則穿單薄的成套衣裙，呢外套脫下後掛在宣傳的衣架上，發是黑亮的，臉龐圓潤，年輕有靈氣，是很溫柔的長相。

“小宇回來了。”俞薈最先發現有人來，望向這邊笑著招呼他。

李恩宇淡淡地看著家裏突然多出來的兩個人，嗓子很沈地嗯了聲，看向爺爺，說：“我回房間換身衣服。”

他需要時間適應。

李恩宇和自己的父母不親。他們定居美國，鮮少回國，李恩宇在小區裏碰見那只流浪貓的次數都比裏見他們的多。

小時候應該是生活在父母身邊的，不過太小，他沒記憶。李昶盛在國外求學，遇到母親，水到渠成的結婚，生下李恩宇。那時兩人還太年輕，學業未完，沒有足夠精力照顧多出來的孩子，便把他送回國。

李昶盛和俞薈是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因為習慣了二人世界，總以各種理由放棄把李恩宇接到身邊的決定。

李恩宇在爺爺身邊，一待便要成年了。

他從小不善表露情緒，即便面對最親的爺爺。看到別人有父母嘮叨和關心，心底是失落的。但他早早地明白，自己與其他同學的不同。

他的父母很相愛，綿長的愛意讓他們待人溫柔。

而正是這份溫柔，讓李恩宇找不到絲毫的機會發洩自己對於他們的不滿，也無法吐露對於他們的期待。

李恩宇的房間原本在二樓，但有回夜裏李延宙身體不舒服，叫了好幾聲他才聽到。那之後為了照顧爺爺，李恩宇住在一樓爺爺房間的隔壁。

從客廳回房，幾米的距離，李恩宇卻腳步沈重，心事重重。

冬日的夜要格外安靜，門窗閉得嚴實，連風聲都聽不到。

李恩宇緩步往臥室走，卻留了根神經仔細聽客廳裏幾人的說話聲。

“……爸，你再考慮下，我和小薈決定帶小宇去美國，他依賴你，肯定是想你一直在身邊的。”李昶盛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李恩宇跨進門前，腳步一頓。

他聽到李延宙嘆氣。

他與爺爺朝夕相處，很難留意歲月在老人身上的變化，但那回爺爺身體出問題住院，他聽醫生細數老人身上的病癥，才知隨著自己長大，他也老了。

到了對子女慈和寬容的年紀。

“你們定就好。”李延宙沈默後再開口，話語裏充滿不舍與無奈。

李恩宇不想看到他這般。

所以他松開按在門把上的手，扭頭回了客廳。

男生發育得晚，初一時江潤如還總嘚瑟地將手放在他頭頂，水平地移向自己，比劃兩人身高的差距，借此提醒李恩宇要好好吃飯不準挑食。

到了初三，他進入變聲期，個子躥得快。她再也沒主動和他比過身高。

如今再看，他身型仍是少年人的單薄，但個頭挺拔，跟李昶盛並肩站著，不一定誰高。

他站在李昶盛和俞薈的對面，態度堅決而幹脆地拒絕說：“我不去美國。”

李昶盛只當李恩宇是孩子，顯然沒將他的話的放在心上，打發道：“你先回房間，我們在和你爺爺說話。”

“……”

江潤如一覺睡到天亮，早晨醒後翻了個身，打算賴在床上看會小說時，聽到門外傳來的說話聲。

“要叫如如嗎？”是媽媽的聲音。

回應她的是爸爸：“讓她再睡一會吧，時間來得及。”

兩人還說了什麽，但隨著腳步聲一點點聽不清，他們應該是下樓了。

江潤如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後，一刻也不耽誤地從床上起來，趿拉上拖鞋便往門外沖。

江敬言和施婉剛走到樓梯中央，被身後猛然傳來的開門聲嚇了一跳，扭頭，看到江潤如睡眼惺忪地扒著門框，一臉期待地朝樓下望。

一家人視線撞在一起，江潤如揚起笑臉，說：“爸媽，你們怎麽回來了？”

清晨和煦的陽光讓整個家溫暖有愛。江敬言說：“你這不是放寒假了嗎，我和你媽正好有空，打算帶你去三亞。”

施婉催她：“十點的飛機，還不急。你先吃了早飯再收拾也來得及。”

江潤如確認這不是夢，興奮地叫了一聲，說：“爸爸媽媽萬歲！”

計劃常常會因為意外更改，但說走就走似乎少了很多風險。

江潤如非常喜歡這種驚喜。

江潤如收拾好行李，出發前，沒忘記去隔壁和李恩宇說一聲。

“李狗，我爸媽要帶去我去三亞了，一會兒就出發，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你不要太想我哦！”李恩宇一開門，江潤如便歡喜道，同時沾沾自喜地說，“一定是我這段時間以他們的名義給對方送禮物起到了助攻作用，我真是個天才！”

李恩宇眼色冷淡，一副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樣子。

她沒等深想，餘光瞅見李恩宇身後端著咖啡經過的年輕女人，眼底一喜，詫異地掃了眼李恩宇，心想他怎麽沒跟自己說叔叔阿姨已經回來了啊。

俞薈笑著和江潤如說話：“是小如吧，長成大姑娘，越來越好看了。快進來坐。”

“謝謝阿姨。我要去機場，就不進去了。”江潤如應著。

俞薈說：“那你等回來，到家裏玩……”

“你不是要趕飛機嗎？快走吧。”李恩宇仿佛沒聽到俞薈的聲音，對江潤如說。

江潤如覺得李恩宇在趕自己，礙於李阿姨在場，沒跟李恩宇拌嘴，她看向俞薈，說：“阿姨，我得走了。”

說完她又往李恩宇身前一湊，壓低聲音，大方地表示：“我會給你帶禮物的。”

“玩得愉快。”

李恩宇說完，便迫不及待地關了門。

“……”

江潤如總覺得李恩宇今天有些古怪。

俞薈和李昶盛回國，李恩宇不該開心嗎？

怎麽一直板著張臉，跟自己欠了他八千萬似的，難道是嫌棄她打擾了他們一家人相處的時間？這樣的話，確實是江潤如不懂事了。

又想了想，江潤如覺得還是李恩宇太小心眼，你說有什麽事情你跟我好好說啊，我又不是沒眼力勁，幹嘛板著張臉，怪兇的。

作者有話說：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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