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烤店人群熙攘, 孜然味飄香，煙熏霧繞。各桌有各桌的熱鬧, 江潤如坐在熱鬧的中央, 清瘦乖巧地垂著頭，專註地看著手機。

沒有人知道她在這樣一個不正式的環境裏說著一個十分正式的話題。

「我那天偷聽到我爸媽在聊天，他們可能要離婚了。」

這個話題過於正式, 正式到前一秒還在說冷笑話的李恩宇沒有立馬回覆。

正好江潤如話還沒有說完：

「你說如果我爸媽離婚了，我是不是就能拿到兩份零花錢了。」

「突然想到就算他們現在沒離婚, 我也是拿著兩份零花錢。」

「好像他們離不離婚，對我而言沒有區別對嗎？」

對話框上方, 李恩宇的備註旁, 跳出“正在輸入”的字樣，但久久不見對方回。

但這並不影響江潤如鄭重其事地表明自己的態度：

「我覺得, 如果有一個人能修覆我爸媽的關系, 那這個人一定是我。」

「你覺得呢？」

李恩宇回了，說：「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江潤如彎唇, 回：「你很有眼光。」

江敬言結完賬回來, 兩人去停車場坐車。

路上江潤如沒吭聲，正在籌劃自己的月老計劃。

坐到車裏，江敬言系安全帶時，江潤如扒著車窗直往外面看：“有賣花的。”她語氣驚喜, 一頓飯的時間, 已經沒有出門前低落的情緒, 說完後，扭頭看向江敬言, 征詢意見：“爸爸要不要給媽媽買束花, 我們出來吃燒烤, 把媽媽一個人丟在家裏，她會吃醋的。”

江敬言順著女兒的視線看過去，找到那賣花的攤子。見女兒高漲的情緒，他沒說拒絕的話，松開了扯著安全帶的手，示意道：“那下去看看。”

攤位不大。

江潤如湊上前看得起興。

她扭頭問江敬言：“媽媽喜歡哪一種？”

“玫瑰吧。”江敬言適才想起來，好多年沒送過花了。

花攤規模小，每類花儲量不多。江敬言簡單紮了一小捧，回到車上。

江潤如環抱著花，愛不釋手地湊近聞了聞，開心地看向旁邊，說：“媽媽收到花一定會很開心，對嗎？”

江敬言扭頭，看看花，又看向女兒，露出笑，點頭：“會的。”

施婉很喜歡花。有年，忘記什麽節日了，江敬言的公司給員工們發了支玫瑰，江敬言下班回家帶給了施婉。那支花施婉做成了幹花，裝在密封真空的相框裏，後來在結婚時，她和江敬言回憶過去時拿了出來，江敬言儼然已經忘記這支花的來源。

早些年，江敬言曾送過施婉很多次花，畢業禮物、情人節、求婚時、紀念日，即便是順手帶回家的免費的花，她都會在意。

兩人的關系……怎麽就變成如今這樣了呢？

他們一起看電影、吃燭光晚餐、蜜月旅行，做過很多浪漫的事情，但令他印象最深，且決定和眼前的女人攜手步入婚姻殿堂的，僅僅是一件在所有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年他在國外留學，和施婉是在一個電影論壇認識，因為共同的愛好有聊不完的話題，後來江敬言回國，施婉來機場接他，陪他度過了那段艱苦拮據的日子。

那年施婉帶他輾轉幾趟地鐵，到了遠離市中心的批發城。

施婉不會因為這裏環境與商場的差異，產生抵觸的情緒，也不會因為性格裏的自尊和要強，抹不開面子講價。看著平日光鮮優秀、有小女生嬌氣的女人如此生活化的一面，江敬言感受到了生活的意義。他從沒告訴過施婉，在他們還沒有在一起時，他便已經萌生了和她結婚的念頭。

時間在人身上雕琢出的痕跡說不上好壞，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發生了改變。

兩人各有各的工作，對家庭的精力驟減，生活中的一切與江敬言最初所希冀的大相徑庭。

這也是夫妻兩人貌合神離的根本原因。

一頓燒烤，讓江潤如心情大好。

快到家時，江敬言提醒她：“一會到家先換身衣服，被讓你媽聞見燒烤味。你身體剛好，她怕你不舒服。”

江潤如爽快地答應：“我回家先洗澡。”

結果兩人停好車，一前一後進了門，在玄關處和拿著文件經過的施婉撞個正著。

施婉皺著眉頭，湊近聞了聞江潤如身上：“什麽味？你們去吃燒烤了？”

“媽，”江潤如嘴甜地喊人，心虛地往後躲了躲，把剛進門還在換鞋的江敬言往自己和施婉中間一推，急於提醒道，“爸爸給你買了花，很好看。”

施婉這才朝門口看了眼。

江敬言單手抱著花，換好鞋往屋裏走，順勢遞到施婉面前，說：“路上看到的。”

“……謝謝。”施婉看著花，慢了半拍擡手接過。

沒有女人不喜歡花，江潤如想，幹練強勢的母親也一樣。

江潤如因為一身燒烤味，被施婉趕去洗澡。等她洗完澡下樓找吹風機時，偷聽到父母在客廳裏說話。

他們聊的是工作的話題，江潤如還是聽不懂。不過看到父母間和諧的氛圍，江潤如心裏覺得很開心。她躡手躡腳，去一樓的衛生間找到了吹風機。

江潤如吹頭發時，施婉進來，看了看她，拿起罐面霜，用手指在額頭、臉頰和下巴處點了幾下，示意她自己抹開。

“吃燒烤開心嗎？”

“開心。”

“不怕肚子痛去醫院了？”

江潤如鼓鼓臉頰，撅著嘴不說話了。

施婉擰好面霜的蓋子，轉身前，扯了扯江潤如身上的睡衣，問：“這是我買回來的衣服？”

江潤如低頭看了眼身上印著卡通圖案的長袖睡衣，點頭。

“有點小了。”施婉率先發現，道，“怎麽沒告訴我？”

江潤如編謊話的時候打了個磕絆，慢了半拍，說：“是我最近長高了。”

施婉把她衣服上皺掉的布料拽平，接受了她的這個說法，道：“下次你陪媽媽一起去商場買。”

“好。”江潤如應。

江潤如吹幹頭發，和爸爸媽媽說了晚安，便雀躍地回了房間。

濃重的夜寂靜深遠，晚風吹來揚起未拉住的窗簾。江潤如哼著歌，心情輕松地在房間裏逛了一圈後，來到了陽臺。

隔壁陽臺有臥室光灑出來，明亮溫暖。

“李狗，李狗……”

江潤如趴在臨近隔壁的圍欄處，上身微微前傾，壓著聲音，但雙手攏在嘴邊做喇叭狀，喊他。

也不知道他在不在房間，不知道他聽不聽得見，江潤如猶豫要不要去拿手機給他發消息時，隔壁傳來推拉門被拉開的聲音，只見李恩宇擡步出來，

“李狗，這兒。”江潤如擺擺手，讓他看到自己。

他在家裏穿著偏簡單舒適，白色的T恤和寬松的短褲，看著瘦，但棉質貼身的布料勾勒出少年寬闊的肩背，整個人清爽幹凈，從光裏大大方方地走出來。

李恩宇帶著涼意的視線從江潤如臉上滑過，沒錯過她此刻喜不自勝的表情，猜到她在修覆父母關系這件事上的進展應該不錯。

他也跟著放松下來，閑閑地問：“叫魂呢？”

他態度太令人討厭了。

江潤如微微張著要分享自己喜悅的嘴合住，無語地瞪他一眼，自我消化了一下，大方地說：“我現在很開心，不想和你吵架。”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正好想找個人吵架。”李恩宇語速慢悠悠，是江潤如熟悉的那副傲嬌討嫌的模樣。

江潤如原本打算發揚自己人美心善、善解人意的優良品德，關懷一下他遇到什麽事情倒什麽黴了，但端詳著李恩宇此刻懶散欠揍的神情，猜想他壓根就沒遇到事，純屬是看她太開心故意給她找不痛快。

江潤如不上當，繃著臉，提醒道：“我覺得你特別掃興。”

江潤如有理有據，補充道：“昨晚你對我溫溫柔柔，無微不至，哦，是因為我生病吧，你覺得我可憐，所以才那麽反常，還給我做蘋果撻。現在看我活蹦亂跳，便開始不耐煩，恢覆真面目了。你就是小心眼，嫉妒我。”

李恩宇被她連扣了幾個帽子也不生氣，頗為意外地覷她眼，道：“你還挺聰明，這都能發現。”

江潤如覺得自己被李恩宇一個眼神看扁了。

不等她反駁，李恩宇又問道：“你還看出什麽了？”

江潤如咬牙切齒，覺得李恩宇這人真是過分，憤憤道：“我還看出你印堂發黑，要倒大黴。”

說完，不給李恩宇反駁的機會，扭頭擡步，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推拉門嘩啦一聲被拉住。就算李恩宇喊破喉嚨，她也裝聽不見。

但李恩宇並沒有喊。

李恩宇慢了幾步回到房間，在書桌前坐下，拿起桌上的書，正要接著夾書簽的這頁繼續看時，後知後覺自己剛剛是不是把人惹生氣了。

李恩宇把書放下，拿起手機，思索發點什麽。

沒等他行動，江潤如率先聯系了他：

「我還是比較喜歡溫柔版的你。你做好準備，我接下來將會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

李恩宇盯著手機一陣無語，覺得自己真是白擔心了。

他點擊輸入框，編輯好內容，發送。

「我覺得你現在就有點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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