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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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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報》的主編呂良是個戴眼鏡的禿頭中年男人,長衫下的肚子略略鼓起,倒好似婦人孕中初顯。

他低頭快速瀏覽了一遍手中的稿子,也花了約莫近一個小時,擡頭對上面前沈默端坐的女子,躊躇著開口:“太太這文章是不錯。”

這幾年收的稿子男主無不是英明神武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式的人物,呂良幾乎都要審美疲勞了,偶然看到這麽倒黴又風流的男主,一下子就被抓住了眼球,也說不上來是想看到男主更倒黴,還是想看到男主更風流。

面前的女人是半下午來的,直接摸進了主編室,身上穿著暗綠色的旗袍,黑色的帽沿上垂下暗綠色的面網,直垂到肩頭,影影綽綽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能隱約看到塗的血紅的嘴唇。

她戴著黑色的手套,整個人裹在這暗沈的顏色裏,也不知道是不是新近守寡,錢財上支應不開,這才拾筆入了這行。

“呂先生既覺著好,咱們是不是可以談談稿酬了?”

女人的聲音壓的很低,卻意外的清悅好聽,年紀很輕的樣子。

呂良做《品報》的主編多年,奇奇怪怪的事情見的多了,只要能寫出好的小說,也別管她的身份是誰家的小姐太太還是小星,都沒所謂。

《品報》的稿酬不低,常年連載著含沙射影的深院秘聞,豪門恩怨,街巷艷奇,市井八卦……半真半假的傳聞,似真似假的故事,很有一批鐵桿擁躉。

報館原本有兩大筆桿子,支撐起了《品報》的天下。一位是笑笑生,擅長寫市井艷趣,風流寡嫂之類的故事;另外一位降龍公子擅長寫豪門隱逸,最近卻被天殺的《俗文學》高價挖去寫香艷武俠小說了。

呂良正為找不到新的主筆,沒想到就有人冒了出來,且文章寫的別有意趣。

現在到處都在推行白話文,詰屈聱牙的小說受眾本來就少,更何況喜歡買《品報》的讀者本身文化程度就不高,而眼前女人的小說通俗易懂又頗能抓人,他也樂得用高價將人留下。

兩人很快簽定了合同,約定了交稿日期,每期稿酬現結。

談妥了稿酬,呂良還有一事:“不知道太太的筆名是?”

“塵緣客。”

女人拿起桌上的鉛筆,在稿子背面寫了三個字。

新一期的《品報》刊登了塵緣客的小說,頭一天反響平平,第二日就有零星讀者打電話來問,到了第三期刊發出來,詢問的讀者多不勝數,詢問的主旨竟然不是倒黴公子的艷史,而是都想知道接下來他還會有多倒黴。

呂良:“……”

塵緣客別是被什麽富家公子騙財騙色,才專門寫小說來報覆的吧?

呂良的猜測雖然與事實相去甚遠,但結果卻殊途同歸。

顧茗拿到了第一筆稿酬,寫文的動力十足,又埋頭苦寫後面的章節。

她是過了兩三天才知道馮瞿開拔去前線了,好像跟隔壁那位大帥手底下的部隊發生了沖突,馮大帥調他去打仗了。

前線的戰況已是容城軍事機密,輕易不會在報紙上登出來,沒了馮少帥的襯托,尹真珠小姐似乎也沒了參加宴會的勁頭,好多日子都不曾出現在報紙的頭版。

林媽見她反反覆覆翻報紙,還寬慰她:“少帥以往也有不少次出門打仗,用不了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姨太太不必擔心。”

顧茗對馮瞿的軍事能力也只是從原著作者吝嗇的只言片語裏窺得,在一本以愛情為主旨的狗血小說裏,男主的個人能力都是隱晦的背景板,沒想到如今卻與她的生活息息相關。

顧茗:“我沒有擔心。”只是想知道大對頭尹真珠小姐的動向而已。

禍害活千年,馮禽獸可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禍害。

林媽覺得她在嘴硬,還用事實證明自己的猜測:“姨太太您近來睡眠不好,連黑眼圈都有了,不是擔心少帥是什麽?”

顧茗:“……”那是我熬夜趕稿的勳章啊!

賺錢大計還是要瞞著林媽,她連每次寫完的稿子都鎖在梳妝臺的抽屜裏,生怕被林媽發現,沒辦法反駁就只能默認了。

馮瞿在容城的時候,哪怕夜不歸宿,不知為何,顧茗心上總也緊繃著一根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斷了。

他離開的一周之內,顧茗也還有種錯覺,睡到半夜說不定他就會從床邊冒出來。

半個月之後,偌大的公館只有她一個主子,再也沒人突然喧嘩,林媽服侍的又貼心,她的稿子寫的很是順利,顧茗驚恐的發現,她竟然胖了一圈。

還是管美筠在課間玩鬧,捏了一把她的臉,突然驚疑的兩手捧住了她的臉:“阿茗別動。”

顧茗:“……”

“你好像胖一點了?”

自從在咖啡館得知顧茗被顧寶彬送去少帥府做姨太太,管美筠回去很是傷心了一回,周一在學校見到顧茗就有點不自然,目光裏全是憐憫,還悄悄問她:“聽說少帥脾氣不好,他待你可好?”

想想在咖啡館相遇的情景,顧茗嚇的跟老鼠似的,哪裏還用問呢?

沒想到顧茗笑嘻嘻問:“他脾氣不好嗎?對我好像還蠻好的,衣食不缺,也從來沒發過脾氣。”

“你啊,從小就是個缺心眼子的!”又頗為憂慮:“你跟那個小青皮不好再聯系了,要是讓少帥知道了,得吃不了兜著走!”

她是真心為著顧茗的安危而著想,還自告奮勇:“要不我親自去找他談談?”

顧茗阻止了她:“不用,謝餘的性格比較敏感,萬一你們吵起來就不好了。”

謝餘成名之後,手段極為狠辣,她可不願意管美筠得罪了他。

芥蒂解開之後,管美筠對顧茗更多了一分照顧的心,對於顧茗來說,隔著一層的窗戶紙被捅破,她開始從心底裏接納了管美筠,不再把她當作無關人員。

任何人在年少時候都曾經保有過一顆初心,只是後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歷練,越修行越容易將一顆真心掩藏。

顧茗太久不曾與人坦誠相對,管美筠算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位真心相待的人。

拋開少帥姨太太做不長久這一層顧慮,兩人的日常相處無非是女學生們的憂慮,胖了瘦了,漂亮了醜了,臉上長一顆痘痘也需要關註兩天,考慮要不要去藥房買點藥來吃吃。

晚上,顧茗洗完澡之後,站在穿衣鏡前細細端詳自己,驚異的發現自己竟然真的胖了。

心寬體胖嗎?

“林媽——”

“林媽——”

她站在樓梯口尖聲叫,林媽被她嚇到,很快爬樓梯上來,手上還拿著抹布,正在做樓下的清潔。

“姨太太,出什麽事兒了?”

顧茗捏著自己的臉:“你瞧瞧我是不是胖了?我腰上好像都胖了一圈了!”

林媽還當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盯著她的臉片刻,笑的很是欣慰:“姨太太是胖了一點,胖點好。胖點好生養!”

顧茗嚇的差點摔倒:“生……生養?”

傳宗接代那是正房太太尹真珠的事兒,跟她有什麽關系?

林媽展望未來,滿臉笑意:“等來年咱們小公館就能添個小少爺了,到時候少帥無論娶誰進來,姨太太的地位都穩穩的。”

顧茗:求不穩!

她一臉蒼白扶墻回房,開始認真考慮離開馮瞿的可能性。

存錢是必須的,馮瞿在錢財上還是很大方的,人雖然沒到,但每個月的花銷總會有人按時送過來,由林媽放在她床頭的抽屜裏。

顧茗存一部分,留下一部分零花,跟管美筠去逛個街喝個咖啡,或者買條裙子發夾書什麽的,讓小公館的傭人們不至於覺是她寒酸。

她最主要的收入還是作為塵緣客寫小黃書的稿酬。

容城的九月末,暑熱漸退,路旁高大的梧桐樹遮出不規則的蔭涼,顧茗武裝嚴整前往《品報》送稿,呂良擦著額頭的汗親自為她泡茶:“先生的小說自從在我們報紙刊登之後,已經有三個月了,不知道先生這本寫完之後,有沒有考慮過下一本?”

《品報》的塵緣客聲名鵲起,很快引來了《俗文學》的垂涎。

《俗文學》挖走了《品報》的降龍公子,沒想到呂良竟然不知道從哪找來個塵緣客接檔,銷量不降反升。他們的主編桑培峻派手底的人舉著小鋤頭對準了《品報》的墻角,查了許久都沒找到這位塵緣客。

桑培峻手底下的人腦子倒是很活泛,為了找到塵緣客,還賣通了負責《品報》這片區域的郵遞員,每日郵遞員打開郵箱取走《品報》寄出的信件,他的人跟去郵局一一摘抄收件地址,然後去覆核。

已經被挖過一回墻角的呂良知道了這些風吹草動,心下暗笑:得虧塵緣客是自己交稿,自己前來結算稿酬,不然早被桑培峻順藤摸瓜找到了。

他腦子轉的很快,生怕再次被挖了墻角,不等塵緣第一本連載小說完結,就開始預約第二本小說,且願意支付一部分定金,而且報紙銷量更上一層樓之後,就連“太太”這個稱呼也沒抹去了,而是稱塵緣客為“先生”,還諂媚的誇她:“先生是有大才的,屈尊在敝報,是敝報的榮幸,先生有什麽要求請盡管提!”

塵緣客一把禿筆如刀,對男女心理描寫尤其精準,香艷旖旎,不流於俗媚。

顧茗被一身衣服跟帽子快捂出熱汗了,嫌呂良啰嗦,恨不得早點談完,打斷了他的恭維之語,直入正題談起了稿酬,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增加了百分之二十,簽定了合同,趕緊閃身走人。

出了《品報》,她才要摘下帽子,卻忽然覺得人行道上似乎有人往這邊看過來,嚇的趕緊招了一輛黃包車,坐上去之後朝後看,發現有一個戴著帽子鬼鬼祟祟的年輕人向她張望。

是誰的人在跟蹤她?

尹真珠還是馮瞿?

顧茗一顆心都提了起來,催促著車夫快跑,到了容城最繁華的永安百貨公司,進去之後在女裝部轉了一圈,買了條不起眼的旗袍換上,一身行頭包起來,去樓上消磨了一個小時,再出來時發現跟蹤的那個年輕人居然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向裏張望。

她從那人面前走過去,發現他毫無反應,心下松了一口氣。

這人連她的臉都不認識,那應該不是馮瞿派來的人。

樂極生悲,當晚馮瞿就風塵仆仆回來了。

她提著一身偽裝的行頭才到了公館門口,就發現警衛森嚴,比平日氣象大有不同。

進了院子,馮瞿的座駕就停在院子裏,持槍的親衛們也在院子裏走動,倒好像她誤闖進了部隊營房,她心裏一沈,腦子裏開始回放下午跟蹤她的那個年輕人,縮頭縮腦的模樣怎麽都不覺得他身上有軍人的氣息。

進去之後,客廳的沙發上丟著件軍裝上衣,門口一雙靴子沾滿了泥漿,林媽正喜氣洋洋指揮著傭人們在餐廳擺飯,見到她回來直笑:“姨太太,少帥回來了,在樓上呢。”還要來接她手裏的東西。

顧茗忙閃身躲開:“不用不用,我自己提上去。”在樓上磨磨蹭蹭,向樓梯口張望了好幾分鐘,隱約聽到餐廳傭人偷笑的聲音:“姨太太會不會害羞了?”

林媽斥責丫頭:“別亂說話!”

她臉上發燒,再也不好意思磨蹭下去了,只能慢吞吞上了樓,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聽到房裏有嘩啦啦的水聲,這才推開了門。

房間裏沒有人,地下淩亂的扔著男人的皮帶襯衫褲子,床頭櫃上放著裝在槍套裏的手槍,浴室裏有水聲。

馮矍沒回來之前,顧茗漸漸都拿自己當這屋子的主人了,到處是她的東西,她盡可以伸開四肢在床上打滾,隨便走動,好像身上的每個毛孔都是自由呼吸的。

但是馮瞿回來之後,屋子裏有了另外一個人的氣息,他的囂張好像無孔不入,她反而連走路都束手束腳,又回到了寄人籬下的狀態,要盡力收藏好自己的觸角,不要妨礙到這屋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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