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翡翠般的樹葉輕輕搖曳,金色橡樹枝條舒展，泉水映出的月光照亮天空，形成只有精靈之森附近才有的雙月美景。一切都那麽平靜又閑適,仿佛隨時可以聽到音樂響起。

但剎那間，一切被落下的光芒毀滅了。

那是何等浩大的煌煌神威！無法違逆，無法躲避,無法抗拒。

沒有綠葉,沒有金枝,沒有月亮,只有鋪天蓋地的光。

當光消失後,只剩下深深凹陷和從中間劈斷的金色橡樹,它被光吞噬了大部分，已經瀕死,無法挽救。

‘晚了一步……沒辦法了。’

她這樣想著，走入了光中。

她得為反擊留下足夠的力量……

……不對,她是誰？

……

“希爾雅閣下？”

希爾雅猛地清醒過來，身邊是蘇拉女王擔憂的目光。希爾雅回想起剛剛，她為了檢查母樹狀態,像之前接觸遺骸時一樣，向母樹輸送了精神力。

然後……就是那段突然覆蓋了她本身意識的記憶。

希爾雅意識到，自己短暫地成為了“母樹”。她的精神力能和遺骸發生呼應,但獲得記憶還是第一次。她再次嘗試感知母樹，但十幾次嘗試裏,只有一兩次能成功，喚出的還是同樣的記憶。

希爾雅放開手,心情覆雜地看著精靈們。

精靈們認為自己成功躲過了大陸的災難,可……所有異族都遭受了毀滅性打擊,精靈真的有那麽幸運嗎？還是拒絕為新的神明提供信仰、接收部分大陸逃亡者的情況下。

不刻意抹黑，不屠殺，可能是抓不住藏起來的精靈的線索。但教廷並非只有聖殿騎士團和裁判所，真正恐怖的是背後的神明。

母樹殘留的最後記憶證明，精靈曾經同樣受過毀滅性打擊。

瑟琳娜曾告訴過希爾雅，精靈死前可以選擇轉化成樹人，也可以選擇死亡，變成種子重新輪回。

希爾雅也知道，黃金階及以上的超凡者隕落後，遺骸的力量可以持續很久，變成聚集增高的元素濃度，也可能變成強烈的精神汙染。

精靈王代替了折斷的母樹，放棄一切延續了精靈的傳承，也許是為了保護，也許是為了避免混亂，甚至沒人知道這件事。但感知過最後念頭的希爾雅能確定，上個紀元最後的精靈王隱藏精靈之森，絕不是為了等待預言中的未來。

她意識消散前，都在期盼著反擊。

希爾雅為母樹無聲嘆息，卻也知道這是奧尼拉的選擇。她輕聲詢問，“奧尼拉精靈王是怎麽逝去的，你們有記錄嗎？”

蘇拉女王搖搖頭，“奧尼拉王沒有逝去，她只是消失了。留下了對未來的預見，帶先祖們離開大陸後，就消失了。”

不，她從未消失。

希爾雅估計，這位精靈王的力量可能是整個森林找到的遺骸裏最強的一個。

感受過母樹本體狀態，再以空間支點精靈母樹反推整個折疊空間的狀態，問題就很清晰了。

精靈之森實際依然屬於大陸，是把大陸的一部分隱藏起來，樹人本體汲取著外面的力量形成循環。但原本折疊空間時計算的位置，在時間變遷後影響了穩定性，打空間補丁時又出了問題，直接從不太穩定變成了斷絕吸收外界力量。就算是半神遺骸的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沒法一直這樣消耗下去。

往上繼續壘空間補丁會讓平衡更混亂，但也不必增加人造元素寶石的外力輸入，重啟精靈之森，再次折疊一遍就能恢覆正常了。

如果精靈們早早有改變的想法，在大陸變化後重新回到大陸，這個小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就算沒人能達到最初奧尼拉王的層次，聯合起來學習設置空間法術，以母樹力量為基礎，其實並不困難。

但偏偏，精靈們隱匿起來後越發與世隔絕。

偏偏，精靈們仿佛一心等待未來的希望，自救約等於無。

希爾雅甚至有些擔心，精靈們聽到解決方案，會不會為了不回大陸直接拒絕。

但提還是要提的……

希爾雅簡單說明了方案，就看到蘇拉女王眼睛亮了一下。蘇拉女王松了一口氣般笑著，“您果然是命運之人，挽救了精靈之森。”

希爾雅從她和老人們臉上，沒看到一丁點不樂意。好像空降一個人直接告訴他們怎麽做，他們就很樂意跟著走，不管那人說的是什麽一樣！

簡直……像是被預言洗腦了。

確定有辦法解決精靈的問題，希爾雅才拿出了夥伴留下的種子。

“這就是那位半精靈吧，可憐的幼崽。”蘇拉女王嘆了口氣，親手為阿莉奧娜的種子尋找合適的位置種下，唱著特殊的歌謠。

生命泉水旁，幼苗終將重新長大。

“謝謝。”希爾雅看著種子落下，低聲道謝。

蘇拉女王笑笑，“我們只做了微不足道的事，您才是命運指引下到來的曙光……”

希爾雅雖然給出了解決辦法，但不太確定隱者們對空間的了解到了什麽層次。她及時阻止精靈的誇獎，“可以請隱者帶我去看看他們的研究嗎？我希望了解一下精靈之森的空間施法。”

愛德華微笑，“當然，在您的帶領下，我相信我們會成功的。請女王陛下也一起來吧。”

隱者們住在樹冠頂部，據說，隱者們認為這是最靠近天空、最適合他們觀測和守護知識的位置。精靈們並不和他們爭搶，也沒有高低的講究，還會牢記這部分消息不能外洩（瑟琳娜對隱瞞感到抱歉）。

和登上巨樹上的宮殿時一樣，樹葉載著他們一直向上，接近樹冠頂部時，樹葉停了下來。希爾雅感知到老人身上的精神力波動，愛德華率先踏上一片虛無，但他沒摔下去，天空中像突然多出了透明臺階，托著他繼續向前。

希爾雅用過看起來差不多的力量，但她用的是風墻變體，凝聚空氣變成臺階或者墻壁。她仔細感知了一下，發現這裏是用精神力限制了空間。

“很有意思的法術。”希爾雅評價，跟著踏上了“臺階”。

腳下樹葉間雲霧繚繞，前方露出一座座樹葉拼起的螺旋尖塔。

畫著模型的漂浮石板、熟悉的藥劑瓶和坩堝一角、刻畫的法陣紋路、無處不在的精神力陷阱……以及，以樹葉裝訂成的書籍擺滿了書架，從底層一直盤旋通往最高處，繁星學派的塔樓裏充滿了學術氣息。尖塔的穹頂像深藍的天鵝絨幕布，繁星的光和血月交相輝映，緩緩流轉著。

精靈之森沒有正常的天空，從母樹記憶裏希爾雅知道，白月亮只是生命泉水的倒影。在折疊空間中的繁星學派塔樓穹頂，映出的不可能是外面的星圖。

但光是這一幕，就代表著空間擴張、空間定位、法術的空間性移動等多種技巧，希爾雅剛進門就看到了她想要看到的研究層次。

愛德華有些驕傲地介紹著，“這是我們進入精靈之森前積攢的星圖，用來日常練習。”

希爾雅註意力從穹頂挪開，落到門前的書架上。進門後書架第一個位置沒有擺書，而是一塊石板，石板上刻畫著的紋路陌生又熟悉，和庇護地用來凈化汙染的屏障完全一致的法陣核心設計，但只有其中一部分，顯得粗糙又簡單。

更重要的是，石板上殘留著一點微不可察的規則性力量，是希爾雅從未見過的一種。

愛德華主動揭開了答案，“您知道它？果然，命運決定了由您來引領這一切。您可以拿起來看，也許有智者女士為您留下的痕跡。我們每當研究出現阻礙時，都會來看看智者石板。這是繁星第一代智者留下的法陣，我們基於此研究了……”

石板保留了太久，相當脆弱，希爾雅在上面找到了許多藥劑和穩固性施法的痕跡。

正如字跡能暴露人的性格，法陣紋路也往往透露出著刻畫者的風格。石板上的紋路幹脆飛揚，刻下它的人也許很年輕，也許是滿心赤誠，也許只是太高興了充滿了熱烈希望。

希爾雅小心地翻到石板背後。

“我是最聰明的！”

刻刀寫下的娟秀字體驕傲得快要飛起來，也許和研究出的這塊法陣核心有關。而那一丁點微弱規則，就隱藏在字跡中。

智慧……嗎？

愛德華還在滔滔不絕，希爾雅不得不打斷愛德華對他們研究的介紹，她盯著老人，“那麽，那位智者去哪裏了？”

旁邊響起一位中年男人的聲音，有些恍惚地搖頭，“不知道……她忽然消失了，只留下我們這些人的先祖。穿過時間長河，我們終將改變一切……”說到後面，從塔樓一間房子裏飄一般走出來的男人簡直像在唱歌了。

希爾雅想。或許不是消失了，而是死在了森林裏。

石板和庇護地法陣有著明顯的先後關系，而最後的庇護地建起後，森林的危機必然已經出現了。

愛德華板起臉，“克拉克，時間改變不了什麽，我們看到的永遠是未來！別再來命運面前，講你們那些時光倒流後的故事！”

希爾雅：“時光倒流？”

克拉克像唱歌一樣回答，“此世的痛苦與失去，只是向時光付出的代價……一切倒流後，總會值得。”

塔樓裏的其他人連拉帶拽趕走了克拉克。閃爍了一下，突兀出現的人影就和克拉克一起消失了，應該是某個高端的空間法術應用。

愛德華搖搖頭，“我們研究了時間，但如您見到的，時間會讓人發瘋。”

克拉克比愛德華身上的神棍氣息還要濃郁，聽起來甚至有點像藍星某個宗教裏的來世輪回。但不管是時間倒流派還是未來預言派，希爾雅都不覺得有多少可信度……

愛德華沒有多介紹時間研究，沒多久，從屋子裏走出來十幾位老人，女性居多。希爾雅記得剛見面時，他們就在愛德華身後。

愛德華介紹著他們，“這是我們的十三智者，當我死去後，第二智者就能成為第一智者，如果有天才出現，我們也會換人。您需要的最了解空間的人都在這裏了，學徒們安排在稍後一批，您可以隨意測試。”

繁星學派的智者會議，和議會或者矮人長老會都有些相近，和矮人一樣，他們強調的是智慧與知識，只不過是不同於矮人的另外一些。

希爾雅基本確認了隱者們的力量層次，從聽到他們的預言開始就生出的疑惑，最後還是沒忍住，“我看到了你們對空間的了解。即使沒有我，在精靈之森空間徹底鎖死前，你們應該也有能力取消折疊，再藏起精靈之森。為什麽不這樣做？如果是預言的話，你們又怎麽確定預言一定會成真？”

所謂的打開精靈之森的“命運之人”，隱者們等待的命運未來，在精靈的逃避、隱者的等待下，離奇地落到了希爾雅身上。

可是……希爾雅一路看到了精靈的能力、繁星學派高出外面一截的能力，除了沒有黃金階，他們對施法和戰鬥的了解比中間傳承斷絕過的其他地方強多了。

如果他們不那麽相信預言，不那麽堅持等待希望降臨，早早自救，其實根本不至於過得這麽糟，完全不需要她來解決問題！

愛德華神秘地微笑著，“我們觀測命運，預知命運，為抵達未來積攢力量……我們準備的一切，都是為了命運到來之日。希爾雅閣下，不必懷疑，我們的力量，同樣是您的力量。”

“……不。”希爾雅搖搖頭，“你們不是在準備，你們只是在逃避而已。”

她一路走來，繁星學派和精靈是唯二沒有抗爭直接躲開，甚至並不準備著反擊，而是等待可能的新生的。

預言這樣縹緲的事，那樣模糊的語言，可能的新生如果沒有到來，他們面對的就是死亡。

與其說他們是等待未來的解救，不如說他們是被預言困住，逃避現實、拒絕做出嘗試。希爾雅不會這樣做，她相信血薔薇的巫師們也不會，

“懦夫。”希爾雅冷淡地說，“你們應該都知道大陸上發生了什麽，元素使湮滅，諸多有可能晉升神明的半神隕落，馬人等多個種族被屠殺到連種族名都消失，矮人滅國，龍族龍島陸沈，人魚消失……你們以為，逃避就可以被放過嗎？不，沒有價值，違抗神明，就是原罪。”

希爾雅從蘇拉女王臉上看出了不安和不悅，她們當然會為外面的世界感到不安，但在她們心中，躲藏顯然很成功，精靈沒有受太大損傷，還幫助了一些人。

希爾雅看著她，“蘇拉女王，也許你會願意知道，精靈王奧尼拉的下落。”

蘇拉女王的不悅立刻消失了，“您見過她？”

希爾雅點點頭，“其實你也見過。”

蘇拉女王莊重地請求，“請您不要開玩笑。”

希爾雅輕輕嘆息，“這不是玩笑。紀元之交，神罰折斷了精靈母樹，奧尼拉王放棄成神，化作精靈母樹。精靈不是因為逃避被放過，而是因為你們本已受到重創。”

那段記憶被希爾雅融入水鏡，單向展示給蘇拉女王。雖然無法感受到神罰威力，但畫面清晰得過分。

對精靈們來說，精靈母樹既是母親，也是種族的存在，沒人能抵擋看到它折斷的心痛。

蘇拉女王淚流滿面，跪倒在地，“王啊……”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希爾雅望向隱者們，講起藍星信徒認為神會救他，拒絕了三次神安排的救援機會的故事。

雖然她並不喜歡裏面把一切和神的意志掛鉤的理論，但用來質疑剛剛好。

“繁星學派觀測命運，逃避命運，也困於命運。你們在等待一個希望，預言為你們呈現的希望。你們研究著許多事，卻並不願意自己使用，自己去面對可能的失敗。可你們怎麽知道拒絕的，不是裝著希望的盒子呢？你們怎麽知道，那顯現的聖光不是你們自己帶來的呢？”

“我曾聽過這段預言，但我一直違反著他們對預言的解讀。我來這裏，是因為我想來。如果我沒有來，你們做的一切都是白費。也許在我之後，才是真正到來的命運之人？”

愛德華的思緒被希爾雅對預言的否定搞亂了，過了一會才搖搖頭，“不對，你到來了，這就是預言的命運。”

希爾雅目光掃過他和其他人，他們都看著她，像在等待她的肯定和抉擇。她最終點點頭，“好吧。”

“既然你們放棄做出選擇，放棄自己通往勝利的機會，那麽……”

“臣服於命運，還是臣服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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