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溫柔和善的少女背著教廷更新的S級通緝,和同樣背負著等級不同通緝令的血薔薇成員處於同一境地，但薇薇安並沒有因此立刻相信對方的好意，反而更加警惕起來。

對希爾雅的通緝不一定是假的,但她也不會認為同是通緝犯，對方就不會傷害他們。聽到希爾雅提出可以來這裏生活，薇薇安的懷疑更高了：誰知道是不是誘騙他們過來後一網打盡的陷阱？

在通緝逃亡中鍛煉出的警戒防備,希爾雅在最初和阿曼達接觸時已經感受過,沒有催促薇薇安回答,而是示意她坐下。

沒有庇護地收留所有人之前,森林裏雖然也有一個個小團體,但弱肉強食還是免不了的。森林外被打壓追殺的團體,能在異端裁判所追殺中躲藏下來，也有他們的警惕。

“我對你們沒有惡意,只要不違法，你們可以隨意行動,離開或留下都沒關系。城裏同樣有曾逃入森林的人，也有後天覺醒天賦的巫師，當然,我叫他們法師，你們可以自己體驗萊克頓的生活，自己看看他們在萊克頓的生活。另外,或許你會想知道，我認為元素不等於神眷,墮落者在進入最後墮落階段前，依然可以正常生活。”

薇薇安對此欲言又止,希爾雅挑眉,“是的,我曾經是光明教廷的聖女候選，但正因為深入了解過本質，我否定教廷的宣傳不是很正常嗎？”

薇薇安：……

不，一點也不正常。這些話聽起來，簡直像是集會裏的某些資深成員才會說的話。

薇薇安猶豫了一下，正式對希爾雅行禮，“尊敬的希爾雅閣下，薔薇與您同在，薇薇安·布恩向您問好。您希望我們做什麽呢？”

有能力占領一座城，被追殺又全身而退，還帶著其他人從森林裏出來，這三點加起來足以證明，她沒法對抗對方的壓力。但希爾雅的提議又出乎意料地寬松，讓她十分迷惑。

她不能把組織的命運交給別人，但顯然，親口說出允許他們自由行動、說出違反常理理論的希爾雅，也沒打算強行留下他們。

希爾雅坦誠回答，“我來見你們，只是因為阿曼達曾告訴我，你們對所有被斥責為女巫的人伸出援手，這很值得敬佩，我希望能更多地了解血薔薇，並和你們合作，幫助更多的人。你願意給我介紹一下血薔薇嗎？”

在引外面流浪者過來定居前，了解一下他們接觸的組織邏輯，這不是很正常嗎？

薇薇安露出崇敬的神色，“血薔薇受欲望與血腥的主宰庇護，生機源於欲望，誕於血腥，也終於欲望和血腥。因此，我們認為欲望和血腥代表生命，也代表死亡，這是生命的進步本能，是自然誕生繁衍的規律。我們直面欲望與血腥，尊重它，掌握它，運用它，禁欲和放縱，同屬欲望兩面，死亡和祥和，同屬血腥之中。”

她以祈禱般的口吻說出理念，希爾雅點點頭，生命進步本能和自然規律這樣的解讀，這和她推測的內容相近。如果是純粹放縱+釋放血腥組織，被通緝的欲望集會該是平民們聞之色變的恐怖人群，而不是只是異端裁判所追殺名單第一。

薇薇安繼續說了下去，希爾雅是很好地傾聽者，將她的話和阿曼達說過的、自己曾在卷宗裏看到的記載對應，剝離出一個游離在外的組織。

以救援被迫害的女巫為第一宗旨，相對松散的組織，同屬血薔薇的人，甚至不一定信仰那位半神。令人遺憾的是，明顯是信徒的薇薇安，也沒見過半神出手的神跡，讓試圖用現有半神和隕落半神遭遇逆推神明態度的希爾雅有些失望。

“薔薇很漂亮。”希爾雅看著薇薇安親手繪制出的血薔薇徽標誇讚，繁覆的薔薇花瓣看起來有些眼熟，但也許所有薔薇都長得差不多。

希爾雅在空中招手，凝結一片冰晶，空氣裏聚集的冰元素凝固成實體，“我想，你們應該有很多人每天都在擔驚受怕，但在萊克頓，可以不用繼續逃亡。”

晶瑩剔透的薔薇在少女手中開放，染上火一般的顏色，相克的冰火兩種元素奇異地並存著，冰花中點燃了一朵火紅色薔薇。

刻意瀉出的元素和一絲精神力，讓曾聽說過這位平民聖女天賦很好的薇薇安不由得呆住了。她感受過導師白銀中位的精神力，但希爾雅帶來的壓迫感強得多，精細控制上也顯得游刃有餘。

白銀巔峰？還是更高？她很清楚，血薔薇裏沒有一個人抵達了黃金階！

“我想，黃金階的我，應該可以做出這份承諾。”希爾雅微笑著將仿佛玻璃中點燃的火焰薔薇遞給薇薇安，直接挑明了籌碼。

薇薇安幹澀地吞咽了一下，“我、我會好好參觀萊克頓的，閣下。”即使知道了希爾雅的實力，她也沒有立刻答應合作，承受能力和對組織的保護，比培蒙主教和被拖走的大部分神父好多了。

不過希爾雅相信，願意過正常生活、不再逃亡躲藏的人，只要薇薇安不刻意抹黑萊克頓，應該都會選擇擁有一個安全的落腳地。

針對血薔薇成員們的應聘可以籌備起來了，由於又要負責醫療、又要負責煉金炸彈等多處研究，阿曼達忙不過來，希爾雅打算推進的藥劑工業化和煉金術教學遲遲沒有進展，等新的煉金術師和法師們到了，就有新血了。

希爾雅沒打算恐嚇薇薇安，放出去刻意彰顯存在感的精神力重新收回，又變得溫和起來，“對了，隔壁就是萊克頓學院，未來將開放法術、煉金、武技等多種高層次教學，有興趣的話，申請在萊克頓落戶後可以申請成為教師。想研究藥劑、煉金法陣或者法術模型，我們也有相關知識儲備……”

如果讓玩家們看到這一幕，大概會立刻聯想到給打工人瘋狂畫餅的黑心HR，能忽悠一個算一個。只是希爾雅說的都是真的。

薇薇安不得不承認，雖然還沒徹底逛過萊克頓城，但光是進城見聞和希爾雅的見面後，就讓她油然生出一股“留下也不錯”的想法。

對被打為女巫的人來說，堂堂正正的生活，堂堂正正學習和展示自己的能力，幾乎已經快成為不可觸碰的執念。過去不可能做到，但希爾雅告訴她，在她的領地上可以。

薇薇安依然守著能透露信息的底線，好在希爾雅並沒有追問她比如落腳地、怎麽避過搜索等敏感問題，像鄰家姐姐一樣溫柔的親和力，實在很難抵擋。在能說的部分上，薇薇安不由得就多說了一點。比如，血薔薇許多年下來擁有的大量後天掌握了元素能力巫師信息。

“……是的，一些是元素天賦，但不完全。教廷討厭混血種，混血種天生被認為是墮落者，我沒見過和其他種族相愛的人，但曾經祖先混血，隔代出現血脈覺醒的人也能操控元素。”薇薇安回憶著見過的情況，這種組織內相當普及的消息，完全不涉及秘密，甚至還能順便憎恨一下虛偽的教廷。

希爾雅無視掉她話裏對教廷的嫌惡，若有所思，“所以，雖然統一都叫做巫師，但有些人是後天覺醒的天賦，有些人是因為混血獲得的種族天賦？這和我知道的煉金術師中有很多不同的分支有些像，煉金術師有的側重藥劑和召喚等外物，有的側重法陣，有的側重精神。”

希爾雅還記得在庇護地知識裏看到的煉金術師傳承，職業內部互相指責對方不屬於煉金術師簡直是家常便飯，還有的堅稱能通過煉金獲得元素施法天賦。越了解施法本身，她越有種將它們重新劃分體系的念頭。

希爾雅輕聲道，“唔，如果你們願意加入學校的話，我們可以進一步聊聊這些學科。也許，它們很多年後可以真正成為一種新的學習方向，總結並正式分開教學的人，也會留在歷史的印記中。”

令人遺憾的是，現有的基礎職業劃分，實際上在紀元之交時就已經存在，尤其是施法者方向。武者的分支和發展比施法多得多，神術師壟斷和驅逐了其他使用元素的能力，從此固化。

神學院裏不鼓勵創新而是嚴格要求遵守規則，實際上只是天賦覺醒早晚有所區別的施法者被分為巫師和神術師，被驅逐的煉金術師僅從阿曼達和薇薇安的敘述裏就知道，有變化，但不多，還有很多知識已經消失。

階層的固化和知識的刻板，都是很危險的。重新獲得符文知識的矮人們，研究熱情高漲，施法者也會一樣。

薇薇安怔怔看著希爾雅三兩句總結了不同分類，聲音不大，卻像在她心口敲下一記重錘。

她不懷疑希爾雅能擁有很多知識，也不懷疑希爾雅能夠做到。她只是在想，如果自己也能參與進描述裏的歷史，該是多麽令人興奮的事？

薇薇安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悄然做出了選擇。

希爾雅註意到她的神色，笑了笑，“是不是我說得太多了？你們該去休息了。對了，所有人的生命、健康、財產和尊嚴都在我的領地上受到保護，禁止用煉金藥劑和一些精神手段傷害他人。被當場抓獲或報案後抓獲，不會因為超凡者身份獲得赦免。”

薇薇安終於想起，先前在萊克頓城外，曾為了接觸阿曼達給人下過藥。他們是因為這次暴露的嗎？

希爾雅直視著她的眼睛，“當然，你們應該不會這樣做，對吧？當超凡者濫用力量，欲望可以無窮大，這和血薔薇的理念可不太相符。”

薇薇安低下頭，“是的，閣下。”

希爾雅對他人選擇的生活態度，沒有任何想法，但唯一一條，是不能違法。萊克頓城歡迎血薔薇的人，但對部分胡作非為的人，只能和被審判的萊克頓重犯們一個待遇，一視同仁。

薇薇安行禮後告別，沒有人阻攔她和一直縮小存在感的幾個同伴。走出小議事廳時，她註意到門前守著一個銀白鎧甲的士兵，高大冰冷，十足危險，好像萊克頓守衛們真的在擔心她能對領主做什麽，即使她可能還接不下領主一秒的攻擊。

出門後安排好的引路人領走了薇薇安，只送到旅館門口，告訴薇薇安之後想要去參觀學校，可以來市政廳申請。被叫來又送走的薇薇安一臉懵，直到背影徹底看不見了，才能確定，萊克頓城領主真的不打算監視她，而是隨便她怎麽走。

拽著她衣服提醒的同伴有些緊張，薇薇安回過神，“我們先住下吧。”

本來只是探聽消息、進城迂回找人的計劃，迷幻地直接變成了被人找到並糊了一臉大秘密，讓薇薇安不得不先冷靜一下，才能用自己的眼睛去觀察整個城市的變化。

綿羊旅店的老板總算等到了新生意，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聽到客人詢問最近的生活，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好啊，就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就是客人有點少，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們是第一批外來商隊，可以在清晨人少的時候去看看平價商店的新貨，都是好東西呢！”

將信將疑在城裏住下的一行人，感受著陽光燦爛的態度，心裏的天平瘋狂搖擺起來。在萊克頓城街上的平民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樣，店鋪和市政廳、甚至領主本人，也是這樣。

她在別的地方絕看不到這麽多笑著的女人。第一準則是救援女巫同伴的血薔薇組織裏，薇薇安曾被人救過，也曾救過別人，當然知道大陸上雖然也有女戰士、女神術師和女傭兵，但數量很少，對女巫的排斥陰雲始終籠罩在女人們身上。但這裏似乎並不強調這個。

也許，這就是希爾雅領主解決對墮落者恐懼的結果之一？

在旅店老板大力推薦下，薇薇安和同伴針對和希爾雅的這次見面聊完，一起去看平價商店了。

進城時就聽平民們討論過“平價商店”，這個名字相比各種花哨名字的商行、商會實在有些普通，建在領主府門前掛著牌子的商鋪建築更普通，但她見都沒見過的許多東西，讓這裏顯得一點也不普通了。

掛在外面的紙張、白底泛著微紫色的布料、數量多得離譜的藥劑瓶……薇薇安眼花繚亂。

“這是什麽？”薇薇安的聲音淹沒在吵鬧著問價、像搶劫一樣搶購貨物的主婦們之間，站在用桌子改造的櫃臺後的售貨員卻敏銳地聽到了。

同樣的問題售貨員已經回答了許多遍，但不妨礙她繼續熱情洋溢地回答，“這是棉布！只有這一份樣品，不過勇者大人們說很快就有新一批供應，可以預訂不同顏色的，還能做保暖的棉衣棉被！只要是萊克頓居民，都能用折扣價買夠一條被子的量！買到就是賺到，溫暖過冬！在居民訂購結束前，暫時不對外銷售！”

激情洋溢的聲音中，棉布旁掛著的大大價格牌十分惹眼，數字被劃掉，用紅色寫著低到原本三分之一的價格，這樣的視覺效果，頓時讓人覺得便宜極了。

棉？棉是什麽？

薇薇安茫然極了，她踮著腳看清布料下方擺著的一團雙手捧著才能包起的雲，像綿羊的毛毛，柔軟蓬松，只是稍稍帶著紫色，最下方還殘留著沒剝掉的花萼，深紫色讓人不由得感覺有些危險。

售貨員正指著它唾沫橫飛地介紹著保暖、吸汗等優秀品質，這看起來像綿羊毛的一團雲，的確會變成一匹布，甚至，在售貨員口中，還有正在建設的紡織工坊準備招人。

萊克頓人見到、知道的東西，薇薇安不清楚能不能比得上王都，但一定比北部行省其他地方都要多。

毛嘟嘟路過平價商店，聽著裏面傳出的對棉花的賣力吆喝聲，不由得臉有些紅。

瓦倫當初當成路標的黃色花朵，回來跟其他采摘的植物樣本種在了一起，直到拿下萊克頓城後不久，開花長出果實包的花朵，才給了毛嘟嘟一個驚喜。

這哪裏是普通的枝葉有毒的花，明明是游戲魔改版棉花啊！

不像現實棉花那樣潔白，成熟後淺紫色的雲一樣軟綿綿、鼓鼓囊囊的花苞垂在枝頭，夢幻極了。雖然生長期比現實略長，但產量也更高，保留現實棉花品質的基礎上，柔韌性有了明顯增加，至於其他效果，毛嘟嘟暫時還沒發現。

經過近一個月的重新催生種植，實驗田裏的新一批棉花也即將到收獲期。除去留存樣本實驗的部分，再在萊克頓城試種一次，就能滿足給全城發福利的目標。

實際上還是要掏錢買的，希爾雅不會慣著居民們生出不勞而獲的習慣，只是價格堪稱成本骨折，市政廳補貼後確保每個家庭都起碼有一條被子蓋。有能力蓋毛毯、蓋獸皮的人到底還是少數，有了棉被，平民們就不用蓋稻草或者像往年一樣跟牲畜擠著取暖。

發現有機會可以蹭，在棉花基礎上迅速搞起紡織織機技術搬運的玩家，盡力造出了織機模型，找上矮人們，成功拿到一筆高好感度高獎勵。

售貨員說的紡織工坊就是在這一基礎上建起來的，場地其實已經準備好了，只是機器還沒完成。

棉花和織機能不能開啟游戲工業革命，毛嘟嘟不清楚，但她看到自己親手選育出的土豆等作物大受歡迎，離開的腳步都輕快起來。想想舍友貓球球餵出的小蜘蛛們，和前兩天剛有了頭緒的蛛絲紡織計劃，高額經驗和好感度仿佛在向她招手了。

哎呀呀，被人喜歡真是令人苦惱的事呢。

毛嘟嘟不清楚織機的後續，希爾雅倒是對此一清二楚，矮人們試圖搞符文機械，形成自動化，但考慮到成本，希爾雅還是決定留出加裝能源驅動的部分，先從水利驅動機械開始。

矮人們眼巴巴渴望著她收集的人造元素寶石們，但能量儲備目前還是緩慢增加狀態，研究能量運用都不夠，直接投入機械運轉完全不可能。連最具有魔幻氣息的學校都只是放了一塊人造元素寶石，作為引導牌和希爾雅親手繪制的各個法陣的備用能源，還疊加了吸附游離元素的法陣，想給織機等機械用上，大概得等到元素寶石自由才行。

看了看城中各項事務進展，希爾雅見過薇薇安等人後，只安排了幾個工作選項預備，就不再關註他們在城裏的活動。違法犯罪有人盯著，想打聽消息也沒關系。

她的這些話不是給薇薇安說的，而是給她背後的整個組織說的。想必不久後就能看到結果。

不過，現在擺在她面前的不是如何把松散的血薔薇吸收進領地，而是近在咫尺的稅收問題。

豐收季同時也是稅收季，雖然希爾雅免除了本年度所有人的稅收，但除了領主自行添加的各種名目款項，需要交給王國和教廷的稅收不是她說免就能免掉的。

暫時維持表面和平保護萊克頓城平穩發展，用生活潛移默化改變人們的態度，需要時間，這就勢必要對上遵守一定規則，避免提前開戰。對經營的第一座大陸主城，希爾雅還是很上心的。

希爾雅不打算向平民征稅，這筆錢就得從占領萊克頓城後沒收的財產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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