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譜莉和迪克坐在辦公桌對面，辦公桌的那邊是正在給她們辦理手續的瓊斯女士。

經歷了格裏森夫婦事件後，瓊斯女士對領養人的資料審查愈發嚴格。何況迪克走的不是收養流程。

他把他和艾譜莉的親子鑒定證書帶了過來。

眼下的情況走領養手續會更方便簡單，但迪克不想讓艾譜莉以“養女”的身份回歸家庭。她不應該在這方面受委屈。

瓊斯女士反覆詢問他的家庭和財政情況，確認他不是當初拋棄了艾譜莉現在感到後悔才來孤兒院找她。

迪克是由紅羅賓引薦來的，所以瓊斯女士對他抱有幾分信任。

紅羅賓今天淩晨和孤兒院的管事、院長交流了昨晚的情況，並做了一些善意且巧妙的改動。

他沒有告訴她們對方的目標十分明確，也沒有點名她們的幕後主使是小醜。

為了不讓這間孤兒院籠罩在小醜的陰影下，他更改了夜巡路線，加大監控力度。

紅羅賓總是在默默付出。每一個被完善的細節在他嘴裏不過是一句輕描淡寫的“我來處理”。

迪克感激他的一切付出，他暗自決定等一切安排妥當後要為提姆爭取一次毫無負擔的休假。眼下更重要的是盡快把艾譜莉劃入他們的保護範圍。

他打起精神，繼續回答瓊斯女士詳細到刻薄的盤問。

艾譜莉在兩位大人溝通時一直安靜地坐在旁邊。瓊斯女士幫她向西城學校請了假，回孤兒院辦理手續。

她有種夢幻似的不安，眼前的一切可能只是生活拿來戲弄她的一個小把戲。

故事裏的主人公總是歷經苦難，在結局時才能得到一點近乎於施舍的幸福。艾譜莉距離結局還有很漫長的旅程。

瓊斯女士確認完畢迪克帶來的所有證件，她面上總算浮現出一點輕松，很快又被嚴肅取代。

“艾拉，”她溫和地對艾譜莉說，“我有些話需要和這位先生單獨聊聊，你能出去一下嗎，喬瑟夫會帶你去挑點小零食。”

她沒有稱呼迪克為艾譜莉的“父親”，內心還沒有完全認同迪克的身份。

“好的，瓊斯女士。”艾譜莉從椅子上跳下來，迪克給了她一個安撫的微笑，她抿抿唇，退出院長辦公室。

喬瑟夫正等在門外。

他真心為艾譜莉找到自己的家人感到高興，一看到艾譜莉就忍不住露出笑容，“你馬上就要回家啦，艾拉！”

艾譜莉拘謹地點頭，喬瑟夫一邊帶她離開，一邊和她分享喜悅。

“韋恩集團的少總裁，提摩西·德雷克先生今早聯系了我們，準備資助孤兒院進行二次建設。等會兒他的秘書會到孤兒院來和我們討論合同的細節。”

他說著說著，註意到艾譜莉不像往常那樣輕松又愉快，“怎麽了？”

“沒什麽，”艾譜莉搖搖頭，可她的愁眉苦臉實在是遮掩不住。

喬瑟夫等了一會兒，聽到女孩怯弱又苦惱道，“我有給你們添麻煩嗎？”

她吞吞吐吐，嗓子裏像塞了一塊又幹又噎的面包，“萬一，我是說萬一......”

艾譜莉看到了那份親子鑒定書，她不知道這是他們什麽時候準備的，但種種不可思議遲到地湧上她的心頭。

她磨磨唧唧好久，把一整句話說完，“萬一是他們弄錯了，萬一他們又把我送回來了呢。”

喬瑟夫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別的東西，他輕輕揉了揉艾譜莉的發頂，“我不能向你保證任何東西，艾拉，唯有這件事——你從來都不是我們的負擔，孤兒院的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賜給我們的寶物。”

“艾譜莉曾經被一對哥譚的中產階級夫妻收養過。”瓊斯女士說。

她把鼻梁上的眼鏡往上推，好遮擋住自己不忿的眼神。

“我可以告訴你實話，格雷森先生。艾譜莉絕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孩，或許她有些不符合她年齡的深沈心思，但對收養她的大人而言，這同樣意味著好管教、省心。”

迪克的心底裏泛上一絲苦澀與忐忑。

他終於觸及到了艾譜莉過去的一部分。那些造成她警惕性格的因素，那些他不在場的艾譜莉的童年。

“她是孤兒院裏只待了兩個月，就被那對中產階級的夫婦收養。但一個月後，那對夫妻開車親自把她送了回來，還給我們打了一筆善款。”

迪克感到有一團棉花塞進他的喉嚨裏，蘸了水，沈沈地往下墜，“他們能有哪裏不滿意？”

瓊斯女士搖頭，“事實上，只要艾譜莉願意討好，很少有能夠不滿意她的人。”

她摘下眼鏡，用眼鏡布反覆擦拭，仿佛要借這個動作平覆自己的心情，“那對夫妻有了自己孩子。”

迪克呼吸一窒，不等他開口，瓊斯女士繼續道，“在他們體檢確認前，是艾譜莉告訴她們的。”

這位終身未婚，將自己的一切奉獻給孤兒院的淑女手上動作不知不覺停下來，“這件事是他們把艾譜莉送回來後告訴我的，我不能隱瞞你。”

瓊斯女士做了一個深呼吸，“就算你為此要考慮是否把艾譜莉接回去……”

她繼續道，“她是一個超能力者，先生。她曾經在那對夫婦面前沒有隱瞞的意識。我們不清楚她的能力究竟具體涉及哪些方面，但多半與精神層面、與神秘學相關。”

艾譜莉滿懷欣喜地告訴了那對夫妻一個好消息，卻迎來了一次拋棄。

迪克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他感到荒謬，又覺得理所當然。

瓊斯女士憐憫地說出了他不願面對的現實，“超能力代表非常規、非常態，這在普通人中是不受歡迎的品質。它是危險的、不可控的，即使超能力者本身有隱藏自己小心生活的意願，也總是會帶來危險。”

“這對剛認識艾譜莉一個月的夫妻，理所當然不願意為她承擔這份風險。”

迪克啞然，他攥緊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沈默良久，他問道，“她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他問，“是有人把她送過來的嗎？”

迪克想，也許是艾譜莉的媽媽把她送進孤兒院，也許是其他好心人。總之，那個人和艾譜莉的過去有關，是又一把解開謎題的鑰匙。

但瓊斯女士否定了他的所有猜想，“她是自己找到這裏來的，某天早晨，我們在孤兒院外發現了她。她說，她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迪克發現自己總是會為艾譜莉難過。他難過不是因為艾譜莉經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他難過的是她原本可以不用經歷這些。

只要艾譜莉一直在他身邊。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的。”他只能對眼前的人承諾。

瓊斯女士只點頭，“謝謝你的理解，格雷森先生。”

喬瑟夫給艾譜莉拿了一點小零食，薇薇修女陪艾譜莉回宿舍收拾東西。

她沒多少東西可以收拾，都是些孤兒院統一發放的小物件，還有幾件好心人捐贈的舊衣服。

艾譜莉把它們塞進自己的書包裏，又把自己的課本和作業整理出來。

鄰床的托米不舍又羨慕，“你要走了嗎，艾拉，像瑪麗娜那樣？”

“我要走啦，托米。”她抱抱自己的朋友，“別擔心，有時間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說不定那時候我已經去新家了。”托米癟癟嘴，“夏佐還不知道你要走了，他肯定會哭的。”

艾譜莉把口袋裏剛剛拿到的小零食全部堆到床上，“你幫我分給他們吧，我爸爸住在海文，我們再不回去就有點晚了。”

她想了想，“你可以打電話聯系我。”

艾譜莉皺起眉，她不知道迪克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你可以打給我，是一樣的效果。”金發女孩走進宿舍。

仙人掌花的香氣從艾譜莉鼻尖飄過去，她對艾譜莉眨眨眼，“你辮子上的小星星真好看，四月女孩。”

艾譜莉睜大眼睛，女孩在艾譜莉的文具裏找出紙筆，寫下一串號碼。

她笑嘻嘻地把紙條分別遞給薇薇修女和托米，“我是史蒂芬妮，是這孩子的姑姑。”

“姑姑”對艾譜莉而言是一個很陌生的詞。

從這一刻開始，當艾譜莉想到這個詞，她就會想起史蒂芬妮，想起仙人掌花的香氣。史蒂芬妮做到了，她很了不起。

她輕輕松松地把沈甸甸的書包往自己背上一甩，自然地拉起艾譜莉的手，“今晚我們要吃點好吃的，你是主角，你點餐。”

她牽著艾譜莉走出宿舍，一本正經道，“要是你沒有好的選擇，我可以幫你提供幾個選項，只要你不說是我說的。”

“你終於暴露了自己的邪惡目的。”提姆的聲音幽幽。

他坐在孤兒院宿舍外的花壇上，手裏拿著一塊平板電腦，正在修改屏幕上的電子合同。

艾譜莉昨晚剛和他見過面，比起十幾個小時前，他像是剛從墳地裏爬出來的一具新鮮喪屍，渾身散發著來自地獄的幽黑氣息。

艾譜莉懷疑他下一秒就會吐出來，昏厥在臺階上。

但他沒有，相反他合上平板的保護套，譴責史蒂芬妮，“是誰說好了今天會當一個合格的秘書？”

“你真的相信了？”史蒂芬妮故作驚訝，“這不過是美女的借口罷了，專門拿來騙昏了頭的可憐男孩。”

她親親熱熱地拉著艾譜莉的手晃了晃，“你只是我和艾譜莉見面路上的工具罷了。”

“我就知道，”提姆滿懷怨念地咕噥，像一只剛從水底爬上來的怪物，“只有工作是留給我的，我愛上班。”

史蒂芬妮不理會他內容逐漸變得神叨詭異的低語，低頭看向艾譜莉，“你想吃中餐嗎，我們人多，正好可以試試。達米安放學後會直接到餐廳等我們。”

艾譜莉有很多沒嘗試過的東西。不要緊，以後她有很多機會去一一嘗試。

她握緊史蒂芬妮的手，“我想試試。”

迪克抱著一摞文件朝他們走過來，他騰出手拿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史蒂芬妮拉著艾譜莉坐在後座上。

她靠在窗邊，透過貼了太陽膜的車窗打量這座自己居住了一年之久的孤兒院。

她把這裏當做自己的家，這裏比媽媽身邊更溫暖。

她曾經以為她永遠都只會有這一個家。

現在，她即將擁有一個新的家了。

沒有人能猜到未來如何，但艾譜莉的夢給過她一點小小的啟示。

她想起夢境的最開始，她管迪克叫“爸爸”，她紮了漂亮的小辮子，她是有家人接送的小孩。

艾譜莉在車窗內輕輕向孤兒院揮手。

再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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