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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六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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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極目遠眺。

在那晚霞深處,天際與遠海相接的暈彩,一如盛放的龍膽花,又似無悔的苦澀生命。

風帶來了遠方的訊息。落葉順流而下。

夏天還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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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一面鏡子。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做的各種徒勞的姿態。」

——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百年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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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秋日格外的熱。

並非秋老虎作祟,而是仿佛飽和的夏日溢出到未來一般。在體感上,今年的時間有延長了的錯覺。

若不看日歷也不去在意晝夜長短變化,金秋時節,倒像是喪失蟬鳴的夏末。沒有空調,沒有西瓜,沒有刨冰,也沒有廊下的小風扇和庭院的大合奏。

即使去到山裏,樹冠也不再蒼翠,只有熱度被殘餘下來,不倫不類、比起涼爽更加生寒的夜晚。試著走到水邊,看不見螢火蟲。於是又被提醒,夏天結束了。

這個古怪的秋日,有比楓葉更紅的事物。

比燃燒的火焰更妖艷,比深沈透徹的飄逸生命力更叫人窒息,與浪漫的玫瑰色、水彩畫般的茜色不同,那是能將理智吞噬、邀君一同墜落的如血夕照。

在不詳的濃烈預兆下,整個世界都被塗抹上不安與瘋狂的悲淒色彩,從遠處傳來不在人間的歌聲,那是震蕩靈魂的共鳴、是靈山的哭泣,宣告浩劫來臨。

「人生而自水,亦自水歸還」。

她在呼喚繼任者。它在呼喚適格者。

漆黑的泉水翻湧。死之門緩緩開啟。

「命運」,正在此刻,似水流動,聲聲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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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旁人而言,這或許是非常無趣的故事……我和那個人是第一次見面。他來替我拍攝悼喪照片。”

夜泉的腐蝕盡數褪去、怨瘴散離,女子重歸生前清麗的美貌。和室中,穿戴同樣的白無垢,一生一死,兩代「大柱」,傳承宿命的永久花相對而坐。

“我之所以會被選中繼任「大柱」,正是因為我靈力足夠強大。我只需對視,就能做到看取。我看出了他的真心……我任由那個人拍走了我的一縷魂魄。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之後,我又不慎觸碰到那個人的手指,看取了他的心裏話,我動搖了。「喜歡你」這句話對我而言太過強烈……那是詛咒。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是濡鴉巫女。「不是共死而是同生」……我不能這麽想,我不能任性。我想著,我要懷抱著這個感情一起沈睡,我必須要履行職責。”

黑澤逢世微微蹙眉,猶如憂郁的白百合。

或許濡鴉巫女都喜歡做這個動作吧,她眺望著遠方,就像在透過腐朽的天花板看向遙遠記憶中的那個人。

“但意外發生了。本就心神動搖的我沒能承受得住。於是,下落、下落……在夜泉的侵蝕下,一個人。

下落中,我開始想。我「接住」那麽多人的感情和記憶,看取他們的秘密。如今,又有誰能接住我呢?”

“是你看取了我。是你接住了我。謝謝你。”

逢世釋然的笑容,如同天光乍亮時滴落的露珠。她輕柔地將安靜聆聽的津島秋時放入眼中。那和同為巫女的津島秋時的吸引力不同,被這樣清澈到好像初生嬰兒的眼眸看著,即使沒有向死之心,也會被震懾。

“你真的想好了嗎?現在,即使只有一個人,我也不會害怕了,我不會再動搖。只有我也能處理好的。”

“可是,逢世,一個人還是很可怕吧?不是你說不害怕,就真的不可怕了。「孤獨」就是這樣的東西。”

津島秋時終於開口,她的神態坦然、放松。逢世知道她心意已決,但還是輕輕搖頭,試著再勸說幾句。

“我曾是幸存者,能明白那種仿佛踏著死亡活下去的心悸。”前任大柱靜靜凝視面前的小輩,“所以我才會成為巫女……你要讓他們承受那種痛苦嗎,秋時?”

“踏著你的死亡、無數前任「柱」的巫女們的死亡的幸存也不完美。其他的「門」同樣有失控的危險……這是最優解,所以你才會呼喚我作為繼任者。

鏡花和你很相似,她也是幸存者。可是逢世,你知道鏡花甚至沒有填補「中柱」的天賦,更無法成為「永久花」。但你沒有拒絕她隨葬的請願,不是嗎?”

津島秋時無奈地微笑著,看了眼跪坐在門口、已經換上與她們同為死人襟的白浴衣,保持沈默的鏡花。

如果沒有覺悟、狠不下心,津島秋時也不會選擇先斬後奏,獨自來到日上山救下與謝野和紅葉,再向即使死去也在履行職責的巫女婆婆提出由她進行儀式。

而且,不等回去通知這件事的與謝野和紅葉帶著大家趕回來,就這樣換上夜泉新娘的白無垢,還同意了偷偷跟在自己後面一起來的鏡花成為隨葬諫女。解放了逢世的靈魂後,在山頂的幽之宮等待儀式開始。

“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話……但我們沒有逃避宿命。

大禍刻不能降臨,「黃泉之門」不能開啟。為了這件事,再怎麽痛苦都得撐下去,再殘忍的事情也要做。

逢世,當我看取你的時候,你也看取了我。你能明白我的選擇。我不是為了拯救世界這麽做。其他我們不談,至少在這個世界,沒有比你更理解我的存在。”

“……我會幫你說服匡女大人和結女大人的。”籠著一層柔和白光的幽魂嘆息著,溫柔地闔目,“還有……至少,讓你的家人和朋友們可以送你一程。”

“謝謝你。”此時,津島秋時的笑容看上去與早已死去多年的前任大柱一樣純凈無暇,“這就夠了,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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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若我英年早逝,請將我葬在綢緞中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讓我躺在鋪滿玫瑰的床上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在黎明時分將我沈入河中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用情歌中的詞句為我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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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本該是日漸模糊的記憶。

但「常理」並不能套用到亂步大人身上。

一般來說,家裏人或身邊人出事的時候,普通人會有什麽反應呢?大概是念著對方的好吧。

但亂步不一樣。他想到的是十年前的夏天,津島秋時闖禍被罵的時候。亂步甚至清楚地記得社長緊皺的眉間、抿起的嘴,與謝野小姐面色蒼白又十分猙獰地提起柴刀、威脅津島秋時不能再瞎吃的混亂場面。

至於那孩子幹了什麽——說大事,對長輩來說的確是大事,但具體來講也是非常孩子氣的小事。不過幹出那種事的人是津島秋時……就讓人既不意外,又不得不將思維歪到另一方面去、疑心她是不是又在自殺。

但亂步覺得津島秋時挺笨的。

有誰會一次性吃那麽多盒冰淇淋,把自己吃到嚴重腹瀉,導致急性腸胃炎和脫水性休克啊?說是最討厭疼痛了,但她其實還是會追尋疼痛嘛。

清湯寡水喝了一個月的白粥調養,西瓜和刨冰只能看著亂步吃,夏日祭的時候社長為了照顧津島秋時,幹脆一起留在家裏不去了,反正來年還會有。

身為哥哥的亂步看著連白糖都不能放太多、被粥搞到深刻反省發誓不再瞎吃的妹妹,大度地決定等津島秋時好起來,就把自己的羊羹和布丁分給她一點。

不過現在……

亂步坐在開往青森的列車上,緊閉的眼開了條縫。窗外景物飛速倒退,模糊的色塊殘留在視網膜上。

高速將飄落的雨絲拉長成線,一縷一縷,好像淚滴般覆在玻璃上。車廂裏開了暖氣。亂步昏昏欲睡。

冰箱裏的羊羹和布丁,今後是名偵探一人份了啊。

兄長這樣想著。合眼。思緒不知飄飛到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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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ard島的船長發來申請,他們臨時改變航線、將暫時停留在本州北部的近海海域。”

山間圖書館的地下。異能特務科秘密據點。臨時代替參事官輔佐來給長官做匯報的特工先生皺起眉。

“如果按正常航線,他們根本不會經過那裏。這肯定不是船長的決定……那位島主,到底在想什麽呢?”

“不能親自到場,卻還是想盡可能離得近一些吧。”

手邊放著安吾的請假書,種田山頭火註視著自茶杯內渺渺升起的熱氣,輕聲嘆息。年輕人們的友誼哦……

“生死輪回中,霏霏白雪積重重……鯨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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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em metus sequitur.

恐懼緊接希望之後。

Sic itur ad astra.

飛向繁星。

Ab ovo usque ad mala.

自始至終。

Omnia fert aetas.

時間送去一切。

Memento mori.

人終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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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這兩天,許多人都動了起來,在向這邊聚集……但最先趕到的不是其他任何人——而是中原中也。

對這個結果沒有太多驚訝,津島秋時深呼吸、緩慢吐出。雙手置於腹前,是眼前人從未見過的沈靜端莊。

逢世早在感知到荒霸吐氣息時離開。津島秋時示意鏡花退回和室。垂眸看著闖入幽之宮後便一言不發,貌似冷靜、實則在壓抑情緒的中也,巫女苦笑。

“我本來就是淋雨的,你怎麽非要給我撐傘。我會走不快,你也會淋濕。”

說著只有熟人才能聽懂的暗語,津島秋時擡手制止頓時皺眉、想說什麽的青年。只是看到她的眼睛,中也就明白,不管是誰來……都改變不了那個結局。

“不要前進了,中也。你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吧?這些是我應做的事。”

“秋時……為什麽你每次都用這麽篤定的語調說話?總是這樣,擅自決定好周圍所有人接下來的道路……卻不問問我們自己到底願不願意……每次、每次……你從來都不跟我們商量……!”

帽檐投下陰影,遮住中也的表情,鮮艷的赭色卷發如同燃燒般隨著情緒失控浮現的紅光一同微微炸起,雙手緊攥,青年的聲音低到極致,卻仿佛在憤怒嘶吼。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的,你為什麽就是不願往好處去想?難道你覺得你走後,我們就可以無動於衷地忽略你的犧牲,心安理得地站在陽光下,就像汲取你的死亡茍延殘喘的低劣寄生蟲一樣享受你永遠不能再得到的幸福和安寧嗎!?別開玩笑了,你這混蛋!”

青年短暫的爆發結束,只餘下情緒劇烈起伏的他的喘息,還有巫女始終平緩的呼吸。

令人窒息的沈默,廊檐外,水聲嘀嗒。

“六年前,你問我為什麽要幫你做到那種地步。”津島秋時突然挑起另一個話題,“我回答你「人活著總要給自己找點事幹」。”

“那時候的我,已經在為今天做準備了。過去乏善可陳、未來昏暗無期……多麽不可思議啊,我所能擁有的,只剩下「現在」。”

死亡賦予生命意義,讓你知道時光短暫,去日無多。

“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來的路上,你已經看見那條彼岸花道了吧?……我該走了,中也。”

津島秋時露出溫和又哀傷的神情,仿佛在從極為遙遠的地方註視他。

“十年的孤獨與十二年波瀾壯闊的旅途。我的記憶力一直都很好。這些就足夠了。我可以撐下去的。”

中也動了動嘴唇,沒能作聲。

又陷入沈默。

良久,青年扭頭看向屋檐上方不知何時下起綿綿細雨的漆黑天幕。無論是表情還是雙眼,都像是被這場突然的雨洗去了情緒一般。

“是嗎。”沙啞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平靜。

“再見了,你這個麻煩精。”

……再見了,我的朋友。

“對不起,中也。”

“吵死了。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會做我該做的事。”

“嗯。所以說,對不起。”

“……嘖。”中也煩躁地按住禮帽,“我知道。”

坦然面對自己的死,對津島秋時來說不是難事,也和勇氣無關——但現在不同了。津島秋時如今接受的不只是死,也是屬於自身的命運。

這就是她的勇氣。而中也選擇尊重她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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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allad of a dove

白鴿的歌謠

Go with peace and love

總是帶著平靜和愛

Gather up your tears, keep 'em in your pocket

攢起你的淚水吧,將它們收進你的口袋裏

Save 'em for a time when you're really gonna need 'em

好好保留,直到你真正需要它們的時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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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蟬鳴真是吵鬧啊。”

條野采菊坐在窗沿邊,擡頭朝著天空的方向。他的眼睛是看不見的,此時卻像在“凝望”什麽。

“嗯?條野,你在說什麽?”

軍警總部,「獵犬」專用的休息室內。末廣鐵腸即使在劇烈運動中,聲音也毫無起伏、極為平穩。他困惑地歪頭看向搭檔,原地蹲跳。

“現在是秋天,蟬已經死了。”

“…………”

被打斷情緒的條野皮笑肉不笑地陷入沈默。這種時候不至於發動異能力——憑著身體素質,他以尋常人眼看不清的動作移動到末廣身邊,擡腳踹到對方臉上。

“所以說我受不了你,鐵腸先生。我是在說你訓練時的聲音很吵,請不要在休息室蛙跳!一股汗臭味!”

“抱歉。但我們是為了秩序存在的重要力量。得要爭分奪秒變強才行……”

末廣一點也不在意同僚愈發用力地踹自己的臉,一本正經地回應,難為他還能保證口齒清晰。不過,末廣知道在搭檔莫名其妙生氣的時候——至少他的確這麽認為——只要順著對方,一會兒就好了。

“夠了。知道你是個多麽敬業的人了,請你繼續吧。我寧願回辦公室坐著。”

同樣明白性格奇葩的搭檔行為的條野咬牙切齒,但也郁悶到沒了脾氣,收回腳、一甩披風,離開休息室。

“啊,是嗎?正好隊長和副隊長都不在。條野你想要的安靜清新環境有了。”

“閉嘴,鐵腸先生。再見。”

路上,連向他敬禮問好的其他同僚都察覺到條野心情好像不太晴朗。於是,青年暢通無阻地回到辦公室。

“……這蟬鳴聲真是吵鬧啊。”

將自己陷在靠椅中,出眾的耳力令他能夠捕捉到遠處操場軍警訓練的聲音,但那已細微到如同日常的白噪音般不明顯了。條野沒什麽表情,輕聲重覆。

“你不這麽覺得嗎?……秋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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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harp knife of a short life

須臾生命的尖銳刀鋒啊

I've had just enough time

我已經活了足夠的時間

T.B.C

作者有話要說:

「以絕望的心境,做有希望的事情。」

——熊培雲《自由在高處》

歌詞取用自「If I Die Young」。

她的夏天結束了。他們的夏天卻……小綠江的讀者請註意接下來的目錄章節名哦!

筆者去另一邊更新了另一篇好久沒更的作品(不是雪理),所以沒及時更新這邊。

沒靈感的時候我很能咕,但我是真的寫不出來,不是故意不寫,而且我膽小,被懟一次就懟怕了,不瘋狂查資料就不能動筆……時間是這樣損耗的。

看書的時候發現不少讀者抱怨言情女主強硬不起來,那感情好,我的言情都是生理方面BG,感情方面GB的——不雙性,純女性和純男性勢均力敵。

我的女主保證都是離開男主也能活(太宰:?)、談戀愛純粹是生活調劑加上個人喜好看對眼,即使陷入愛河仍舊冷靜理智、毫不弱勢的獨立女性。

(雖然但是,我也寫原創男主衍生純愛……(小聲)

話說,不少人在上章評論區說我很會,但我真的不清楚我哪裏會了(沈思)。我真的沒有自覺,各位告訴我一下吧,這樣我可以多寫點類似感覺的?

筆者是文案廢物星人,就這樣吧,不想改了。預收的文案也改了,大綱跟著改,小綠江的讀者們可以去專欄看看……難道因為我老是咕所以收藏不高嗎?如果是封面的問題……我也想有封面,手殘不會弄qaq

文中出現的看不懂的那幾段是拉丁文。我還采用了古一法師去世前對奇異博士說的臺詞,還有《電鋸人》的蕾塞(她的臺詞解讀不是筆者寫的)↓

“我本來就是淋雨的(我本來就是要死的),你怎麽非要給我撐傘(你怎麽非要陪我)。我會走不快(你拉不回我),你也會淋濕(你也會死的)。”

“不要前進了,中也。你還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吧(橫濱、森先生、紅葉姐、愛雅和旗會都需要你)?這些是我應做的事(這已經是最優解了)。”

本章出現「生死輪回中,霏霏白雪積重重」,是種田老師的俳句。說起來,文野裏好像只有種田長官和俳人種田老師長得基本一模一樣,但老師不禿(餵)。

〖中也〗爆發的那串嘶吼,是間之滴裏9歲的華歌對14歲的秋時說過的話。華歌勸住了想要赴死的秋時,〖中也〗卻沒能勸住已有赴死決意的「津島秋時」。

本章BGM可以是「零~濡鴉之巫女」的白花嫁好結局片尾曲「鳥籠 -in this cage-」,也可以是「無人之島」或「冬眠」,隨各位喜歡。下章的BGM是夏目第六季片尾曲。或許是我對溫柔和愛的理解不太一樣?

「太宰治」不是沒有愛。筆者個人感覺,太宰的愛和日本有名的繪本故事《活了一百萬次的貓》很像……嗯……類似下面這樣↓

在第一百萬次的生命,我遇到你,學會了愛。當你離我而去,我終於意識到眼淚和生命的價值,我為你的死慟哭,我也為那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次而哭。

一切因你而生的愛與悲傷宣洩一空,驟然降臨的虛無感令我無法忍受,於是我追隨你離開、人類將這樣的行為稱作「殉情」——只因你是我僅此唯一的真實。

「沈む太陽 休み無い毎日 クタクタの身體 ぼくはまた 夢を見た

隕歿的太陽啊,每一天都沒有休息,累到咯咯響的身體,我又做了個夢

出會うはず無かった聲 が 一秒ごと 重なるエコー

相遇是無聲的一秒,和重疊的回聲

空に浮かび 大気圏超え 今夜屆け 君のもとへ

它漂浮在空中,穿躍大氣層,今夜飛往你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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