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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七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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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煤油燈如鬼火般浮在半空中。

我與太宰、織田作一起走入彌散青色霧氣的小巷。太宰推開門扉、門鈴清脆作響,我們穿過一次只能容納一人通過的樓梯,來到酒館內部。

“嗨,安吾。好久不見啦,你的黑眼圈又加重咯!”

太宰在最後幾個臺階長腿一邁、直接跳了下去,風衣下擺揚起快樂的弧度。站穩後,他揚起少年般明亮的笑容,擡手對已經坐在一如既往的那個位置上的黑發青年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太宰君、織田作先生。還有秋時君。”

推了一下圓框眼鏡,將額發一絲不茍地向上梳起、看起來嚴肅矜傲又不茍言笑的阪口安吾,唇角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

就像見到他們幾個後,連日工作的疲憊都被消除了一樣,安吾伸手輕輕敲了一下蹦蹦跳跳地躍到他身邊坐下的太宰毛茸茸的腦袋瓜,在對方小孩子一般驟然大聲控訴的時候,朝我友善地點了點頭。

“秋時,坐下吧,沒關系的。……你又通宵工作了幾個晚上吧,安吾?要註意休息啊,你不是鐵人,別把身體忙壞了。”

推著我坐到太宰右手邊、原本屬於他的位置,再在我右手邊坐下,織田作安慰地揉了揉我的頭。

頂著璀璨的老父親光環的織田作,一邊慢慢理順被他揉亂的我的卷發,一邊皺起眉頭,滿臉不讚同地對心虛地拿起酒杯、眼神漂移的安吾訓誡。

——這家名為「Lupin」的酒吧位於地下,所以沒有窗戶。散發沈木香味的吧臺、長凳、墻上的空酒瓶、沈默寡言的熟客以及身著酒紅色馬甲的酒保,一並擠在宛如獾巢的店裏。

寧靜的氛圍在有些昏暗的暖光下猶如薄霧般包圍著每一位客人。在這狹窄到讓人只能勉強擦肩而過的空間中,陳舊的物件使人不禁有它們仿佛銘刻在空間本身上的錯覺,就像被深埋地底後等待某日再歸來將其開啟的、容納了一切記憶與秘密的時間膠囊。

“我也沒辦法……工作是永遠不會做完的。”

安吾放下酒杯,松了松領帶、吐出一口濁氣。擔當酒保的老板沈默著調制了「教父」,放到太宰和我的面前,再給織田作倒了杯蒸餾酒。

“所以說安吾實在太認真啦!”

太宰拍了拍吧臺,酒杯裏的冰球隨著桌面的震動,碰撞杯壁發出清脆的鏘啷聲。

“你應該多學我,合理地分配任務給下屬還有後輩~”

“你那叫摸魚和翹班,到底哪裏合理了?”

“哪有呀,在我的栽培下他們的業務能力都增強了!況且由我來做,一下子就結束了,沒什麽挑戰性。”

“無論是中原君還是國木田君,攤上太宰君這樣的搭檔真是倒了大黴……芥川君和中島君也是。”

“誒——好過分——超傷心,消沈沈。”

“……請不要突然用女子高中生的說話方式。”

“太宰其實挺認真的,對學生很好。雖然有時候表現得很暴躁,但國木田其實和太宰玩的很開心。”

“織田作先生……你認真的嗎?”

“嗯?啊啊,我認真的。”

我抿著酒液,並不急著談正事。

那些嚴肅的事情只會打擾他們的放松活動,所以我僅是眼角含笑地望著太宰,聽著不屬於我的熱鬧、將自己摘離在外。

··

這是秋時還在原生世界時的某一日。

“嗚呃……只是在推特發了我們仨今天要來Lupin拍攝的消息,就有那麽多粉絲趕過來。”

脫掉西裝外套、解開領帶,向送來低酒精飲料的老板虛弱地致謝,清水千奈鹹魚般癱在吧臺桌面上。

“謝謝老板……被粉絲逮著照了好多照片,還有簽名……感覺臉部肌肉好僵硬,手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成為受歡迎的美女COSER就是會有這些困擾。話說回來,直面讀者催更的感覺怎麽樣,千奈?”

右眼被繃帶遮擋,穿著黑之時代的幹部太宰裝束、仿佛從二次元走出來的秋時,朝身後觀察她的姑娘們微笑著舉起酒杯示意,得到壓低的興奮尖叫後,再意有所指地看向堆在她們腳邊的應援禮物。

“BE和HE比例為9:1,自稱甜文寫手的千奈,總是宣稱腦過等於寫過的理直氣壯鴿子精,遭報應了吧?”

“不過……畫的的確很好。”

喵喵拿起禮物中的一張水彩畫,那是千奈的某一篇無賴派友情向BE的印象圖,蒼藍色的雙眼澄澈非常。

“所以,也不能說遭報應。應該是甜蜜的痛苦。”

秋時笑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麽,用衣架掛在身後百葉窗式櫃門上的大衣口袋中、傳來電話鈴聲。

秋時的笑容淡了下來,在朋友們的註視下拿出黑色的智能機,可愛的青花魚手機吊墜、搭配刻有「人間失格」的木牌,小小物件順著重力垂下、微微搖晃。

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聯系人後,秋時臉上的輕松表情徹底消失了。她接通了電話,面無表情地和對面的人交談幾句,接著閉了閉眼,壓下略顯煩躁的氣息,盡量平穩地表示明白,最後毫不留戀地掛斷。

“……是橫濱那邊的電話。”

千奈坐直身子、敏銳地用篤定的語氣陳述。

“又叫你過去當測謊儀,還是說側寫師?”

喵喵看著坐回她們中間的秋時勉強明媚起來的表情,沒有點破,只是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腦袋。

“都有哦。喵喵,好討厭啊,我不想去面對笨蛋,我一點也不想做麻煩的工作……”

秋時盡力地收斂那股可怕的、如同水鬼般潮濕的陰郁之氣,依賴地向長姐般的喵喵撒嬌,再撒潑似的拉著千奈的手臂、用力晃來晃去。

“千奈~我想吃鳳梨酥~”

“好好好,給你做、給你做!別晃啦秋時!”

··

酒吧播放的音樂,不知何時換成了輕柔的女聲吟唱。

〖Tell me what the rain knows〗

〖告訴我,雨知道些什麽〗

〖Is this the flood of fortune〗

〖不過是命運的洪流〗

〖That pours itself upon me〗

〖翻騰著向我襲來〗

〖See how I drown in this sea〗

〖且看我如何淹沒於汪洋〗

雖說在打鬧,但三人其實一直都有註意秋時。

靜默的坐在他們中間,卻始終處在遙遠的異時空,那道溫柔卻又寂寥的笑容,含著眨眼間就會破碎消散般的纖細與脆弱。

鳶色的桃花眼似醉非醉,於昏暗光線下泛出幻覺般的濕潤感,黑色卷發的女子望著他們,就像在看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與逝去回憶相似的老舊錄像帶。

〖Where will you go〗

〖你還能去哪兒〗

〖Now you've no home〗

〖你已無家可歸〗

〖Let the rain wash away your last days〗

〖就讓雨洗去你最後的時日吧〗

“說起來。秋時你在那邊也像太宰這樣嗎?”

織田作的突然提問,讓安吾受驚地睜大眼睛。這時候說這種敏感話題真的沒事嗎?太宰反手拍了一下安吾的肩,示意他不要擔心。

果然,明明在看他們、又仿佛沒在看的虛無眼神消失了。就像被扯入人世、染上紅塵的神明,女子眨了眨眼,飄在空中的幻影重新落回地面。

“加入偵探社的前三年一直在瘋狂工作,後來在全國都挺有名的,他們叫我「安樂椅偵探」。”

“是嗎。不愧是秋時,真厲害啊。”

“秋時君和太宰君在氣質上就不一樣……看上去就是個可靠的正經人呢。”

“安~吾~?小心我掌摑你哦。雖然秋時的確很讓人安心。”

“什、我只是說了實話而已!太宰君自己都承認還是秋時更靠譜不是嗎!織田作先生你也這麽覺得吧?”

“唔……這麽說的話,最近的確一直都是秋時在出力。”

“好傷心啊織田作!我也有參與的!對吧秋時?”

“是有和我一起思考。省了我很多力氣呢。”

無聲無息被帶進談話中心,秋時並非沒有察覺,她微笑著接受了太宰他們的好意,不再游離在外。

“吶吶秋時,你還沒說過你是怎麽和你那邊的織田作和安吾認識的呢。”

「Bar Lupin」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這三個人之間的化學反應也非常不可思議。

太宰就像回到了少年時期,以偵探社的同伴們很少見到的幼稚神態和開朗語氣朝秋時撒嬌。俊俏的臉蛋染上些許酒意的緋色,眼中卻不見醉意。看著這樣的太宰,秋時勾起柔軟的笑意,她搖了搖酒杯、面上浮現回憶的色彩。

“我是在龍頭抗爭的時候認識織田作和安吾的。”

“這部分倒是和我們差不多……”

“安吾你別急著抒發感想嘛。秋時,繼續、繼續。”

“當時橫濱市內積壓的亡者數量實在太多了,我作為濡鴉巫女,必須出手將他們引渡到黃泉,否則形成靈場就糟了。唯一比較特別的,大概就是哥哥、也就是亂步他一眼就看出來安吾是特務科的人這件事?”

“那麽早就攤牌了啊。……太宰,差不多可以了,安吾剛通宵工作完,別鬧他。”

秋時邊說邊哭笑不得地看著被太宰捂住嘴巴強制靜音的安吾,青年滿臉菜色地拍著把他的腦袋夾在臂彎內側的太宰的後背。

因為略緊的力道,安吾從喉嚨深處擠出瀕死鴨子般的氣音、叫太宰快放手。被織田作頭疼地制止後,壞小孩滿臉無辜地松手,安吾咳了好幾聲才緩過來,怒氣沖沖地握拳敲擊太宰的腦袋。

“不要因為秋時君在這裏就這麽放肆!果然就該照著後腦勺狠狠敲打太宰君,沒有錘子就用我的拳頭!”

“嗚哇好痛好痛,是我錯了嘛,別這樣啦安吾!織田作、秋時,急需救駕……!”

“你聽到有誰說話嗎織田作。”

“不,沒聽見。”

被渾身冒出黑氣的安吾按著腦袋的太宰,天崩地裂的看著背過身的秋時和織田作。兩人就著太宰被猛錘的慘叫聲碰杯,織田作腦袋上的呆毛誠實地彈了彈。

沈默地站在一旁擦拭玻璃杯的酒保伯伯,還有其他熟客們,對吧臺邊一如既往的場景溫和地笑了起來。

··

夜色更濃了。

酒保伯伯收拾好離開的客人們的桌面,貼心地將吧臺的空間讓給我們。

除了我們以外,如今店內四下無人,方才的喧鬧慢慢沈澱下來。我們安靜地排排坐著喝了會兒酒,是讓人舒適的沈默。

“太宰君給我發了郵件……”

打破沈默的安吾摘下眼鏡,頭痛地揉著眉心。

“你們兩個真是有夠亂來。”

“因為有必要讓敦君和龍之介快快長大嘛。”

我笑了起來。眼底有細碎的光。

“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為了這座城市的未來……也為了這個世界的未來,必須有人去做殘忍的決定。”

“……秋時,像母親一樣。”

織田作握著酒杯,看著我仔細思考,慢吞吞地表達感想。安吾臉色怪異地看了眼抿著酒液、似乎心情很不錯的太宰。

“而且,私底下對芥川的稱呼,竟然是名字啊。”

“我拉扯著成長的學生,就像我自己的孩子。”

說到這裏,我回想起穿越前鹿鹿和莉莉驚慌失措的樣子,以及,我這個大活人是在加藤宅失蹤的這件事。

……給鹿鹿添麻煩了啊。

【請放心,本機微操影響了人們的認知,加藤鹿不會有事。泉明寺先生同樣出手幹預了這件事。】

是嗎。汐裏出手了啊……那就不用擔心了。

可能是被無賴派圍在中間的緣故,我太放松了,有一瞬間表情管理沒做好,他們三個察覺到我的情緒突然上下波動起來。

因為我是在提到學生的事情後發生變化的,所以必然是與「中島敦」或「芥川龍之介」有關。我都能想象到太宰、安吾、織田作分別會腦補什麽悲慘劇情了。

“安吾,將這個交給種田長官。”

為了防止他們的腦補滑到什麽未知黑洞裏去,我掏出U盤、置於桌上,滑向安吾的方向。青年下意識地接住,回過神後,將手中之物放入西裝內袋。有點對不起安吾,今後官方網絡和資料庫也對我全透明了。

“不要透露來源,保證只有你們知道這件事。由你或他親自安裝,不用操作,接入接口後會自動導入。”

聽到我的囑咐,還沒從腦補裏緩過來的安吾臉色驟然發白。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什麽,但我立刻明白了安吾的意思,點了點頭。

“就是你想的那樣。不僅是「組合」,老鼠也……那群沒用的老橘子,只會給人添麻煩的蠢貨。官方內部蛀蟲太多了。安吾,你一定要小心。”

··

幾日後,開始執行作戰。

我與太宰掐準時間來到某處行政樓的停車場,這個點兒是上班時間,停車場無人經過。

安吾按照計劃帶著他的兩個護衛赴約,情報交接完成後,我們慢悠悠地步行離開停車場,黑色轎車從一旁駛過,我朝車輛揮了揮手,接著繼續和太宰閑聊。

“接下來要等一個星期啊~”

“反正已經拜托安吾在不穿幫的前提下對鏡花好一點了……這場給予敦君和龍之介的歷練,外加鏡花的入社測試,真是興師動眾。好久沒這樣動腦了。”

“嘛,這也沒辦法,都是為了將來做準備。而且,總要解決小鏡花「三十五人斬」的問題。”

“之後要怎麽辦,交給敦君?或許讓織田作有空幫忙帶一下鏡花會更好,他們兩個相性挺不錯的。”

“織田作嗎……是啊,說的沒錯,那就這麽辦吧。”

偵探社的所有正式調查員中,只有敦君不清楚接下來的具體戰略,因為他的演技實在太差了,還有的練。

用電話和敦君約好碰頭地點,太宰碰了碰我的手,接到信號的我開始釋放靈場,肉眼無法察覺的微弱霧氣彌散於空中,維持在完全展開前的臨界點。

米拉柯查詢到,因為我的加入,「組合」的作戰參謀調整了計劃,我和太宰商量了相應的對策。我們正在營造與特務科交換完情報、準備和敦君匯合繼續尋找失蹤的鏡花的假象。所以才會在交戰期間散步。

這個世界沒有多少關於我的情報,目前只有橫濱三刻構想的高層骨幹知道我在武道上的造詣、知曉我作為巫女的能力多麽可怕。多方戰役中,搶占情報先機的一方獲勝,而輸了情報的人,怎麽也不會贏的。

“還在想你們什麽時候動手呢,終於來了啊。”

將用於「看取」的敏銳感官放開到最大限度,空氣摩擦、傳來破空聲的一霎那,我徹底展開靈場,時間與空間均被扭曲、襲向我們的子彈被阻力放緩速度,我和太宰趁機躲開了。

像這樣的個人靈場,只有實力極強的惡靈或怨靈能夠取得,負責鎮壓黃泉之門、死於失敗的儀式的巫女基本都有。作為「大柱」在夜泉中浸泡百年的「津島秋時」,雖然不是含怨而死,卻受到世間最大的靈場、被稱作「零之領域」的黃泉同化,自然就有了。

屬於如今的我、也就是「津島秋時」的靈場,非常有日上山特色。白霧濕潤,樹影婆娑,隱約有無數亡者的哀嚎重疊回蕩,空靈鈴聲遙遙傳來,西方面孔的襲擊者們哪裏見過這陣仗,下意識地後退、卻察覺腳下觸感不對,於是低頭去看,步行道的磚瓦不知何時積了厚厚一層水。

明明是隔著作戰短靴的鞋底與水接觸,詭異的寒意卻從腳心升騰而起、順著脊柱直沖腦門,身上的衣服也被霧氣滲透。在他們察覺到自己陷入「夜泉濡」狀態的那一剎那,半透明的蒼白鬼手猛然於虛空中鉆出,狠狠抓住男人們的腳腕,深入靈魂的劇痛令他們不由自主地慘叫起來。

將靈魂被攻擊、魂力降低到垂危程度的襲擊者丟在大街上,謹慎地維持一定範圍的靈場、用來防止可能存在的狙擊,我與太宰從現場離開。雖然那群人暫時陷入了半癱瘓,但他們是陽壽未盡的生者,只要在正常環境下好好修養,未被損壞、僅是缺失魂力的靈魂可以自我修覆,不會有後遺癥。

嗯?會不會留下心理陰影?

……這就不是我關心的事了。

··

“如果讓你自由發揮,肯定又要受傷。”

“啊呀,被你猜到啦。”

“一定程度地利用自己以達成目的,不將自己完全摘除出去。這個臭毛病,我以前也有。”

倉庫區的海面升起了被改造為空中要塞的、原本是美麗的異能生命體的「白鯨‖Moby-Dick‖」。

我和太宰藏在陰影中,看著被市警帶走的、如同會流淚的雕像般眼神死寂的鏡花,臉上是看不出內心深意的表情,交談的聲音無比漠然。

沒有特別的含義,因為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所以才會是這種狀態。不加任何偽裝或修飾、完全真實的姿態。不知道你們信不信,但我們現在真的很放松。

“被小鏡花攻擊的那位警部已經治好了。”

太宰的手機滴滴作響,他簡單地瞥了一眼,是國木田發來的訊息,與謝野按照計劃及時趕到、控制住了現場。雖然繼安吾之後、又被國木田罵了亂來,但我們都不是會因為這種話覺得愧疚或羞恥的類型。

“……嗯。”

我低頭勾住太宰的手,他安靜又溫柔地看著我,任由我把手指擠進他的指縫。兩只冰涼的手緊緊相貼、緩慢地將自己微薄的溫度給予對方。本質上的東西不會變,無論是我還是他……都是這樣。

··

哪有什麽綠茵與陽光……

——不過是淤泥中的荊棘,生出了花。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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