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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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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我的解說後,會議室沈寂下來。

在氣氛越來越沈悶的時候,太宰舉起了手。他笑瞇瞇地說,既然是異世界的同位體、就由他收留我吧。

反正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我本人也表示不介意,大家幹脆同意了這個安排,會議宣告結束。下班後,我隨太宰一起離開。

【主人,這不是回宿舍,而是去安全屋的路。】

我知道了。

“太宰。有什麽事是必須要去那邊才能做的嗎?”

雖然我只記得我記憶中的那個橫濱的地圖,並不認識文野的橫濱的道路分布,但我有在下位次元堪稱全知全能的米拉柯。

在她的提醒下,我冷不丁地向走在我身邊、正在哼歌的太宰提問。

“哎呀。到了你就知道啦。”

拎著裝有打褂和帽子的紙袋,太宰晃了晃仍舊和我交握的手,語氣仿佛撒嬌。

“沒想到你以前也在那邊住過,我們真是心有靈犀。”

“雖然我不是你。但我也是你。”

他這麽認為真是再好不過。我面不改色地回答。這種話像繞口令一樣,不過,聰明人能理解的。希望他們可以自覺一點,自己腦補。

跟著太宰一起坐電梯上樓,隨他進了公寓。開燈後,我發現室內擺設齊全,沒有積灰,看來經常使用。

太宰打開鞋櫃,拿出一雙女士拖鞋。是我的尺碼。我對他挑了挑眉,青年保持蹲姿,從下往上地仰視我,露出無辜的笑容。

在太宰的幫助下換上拖鞋,我心如止水地看他打開主臥旁的側臥、邀功般向我展示按照我的喜好布置的房間,他又拉開塞滿嶄新的女性衣物的嵌入式衣櫃,給我挑了一件適合春夏交接時分的睡衣。

“先去洗澡怎麽樣?好好放松一下吧。”

我木著臉,看著舉起睡衣、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興奮情緒的太宰貓貓。不愧是你,太宰治,原來你這家夥早就準備把我拐回家了。

把末廣(折扇)、懷劍和莒迫(箱型荷包)取下,放到梳妝臺上。

我對太宰張開手,示意他趕緊幫忙,一個人是沒法脫掉繁瑣的白無垢的。

他楞了一下,像是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接受了,但立刻回過神,一陣風似的跑出房門、把睡衣放到衛浴,再迅速跑回來。

太宰繞著我研究了一會兒,確認步驟後,伸手將厚實的腰帶取下、褪去本振袖,再解開一層又一層的綢布束腰和束胸,最後幫我把盤成髻的頭發放下。

“解——放——啦——”

在浴室脫掉長襦袢和其他衣物,站在花灑下方、打開開關。成為濡鴉巫女的我和水非常親近,心情微妙地好了起來。

“畢竟是白無垢嘛。浴衣還能接受,但和服真的是太拘束啦,就算是正月也不想穿。”

把白無垢的小配件收進梳妝臺的抽屜,太宰揚聲回答我,手腳麻利地疊好精貴的和服、放進收納袋,準備隔日送去專門的清洗店。

過了一會兒,貓一般輕靈的腳步聲接近,毛玻璃材質的浴室拉門外,瘦高的人影敲了敲門。

“我把浴巾裝在籃子裏,放在門外了哦。”

“嗯,謝謝。”

正在往身上打沐浴露的我,頂著渾身的泡泡回應道。

太宰對我的態度,真是有些意外,竟然讓我跟他用同款的洗浴用品……這下不就真的像雙生子一樣了嗎?

待我擦著頭發走出衛浴,就看到太宰興致勃勃地舉著吹風機和梳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招手、叫我過去。

我心情微妙地走到太宰旁邊、背對著他坐下。散開後尾端約在蝴蝶骨附近的卷發被一點點吹幹,太宰耐心地給我梳頭,期間我們都沒有說話。

“你只是失去了異能力,並不是從異能者變成了普通人。你的靈魂依然是「人間失格」的適格者。”

把吹風機收回電視櫃,再把梳子放回衛浴,太宰走進開放式廚房,給我熱牛奶。在微波爐的嗡鳴聲中,他輕聲對我說。沒有疑問、只是陳述確認的事實。

“而且,「書」現在在你體內吧。”

“你是什麽時候察覺到異能力的本質的?”

沒有否認太宰的話,我註視著往牛奶裏加蜂蜜的青年的背影。蓬松的鴉黑卷發在暖燈下泛出栗色,波洛領結上的藍綠色寶石反著光。

脫下那件長度幾乎抵達腳腕的風衣,僅穿著米白的休閑西褲、藍白條紋的襯衫和黑馬甲的太宰,看上去就沒什麽肉的樣子,挽起的袖子露出纏滿繃帶的纖細手腕,就算是我的手也可以握住。

“你又是什麽時候明白的呢?”

“我們的經歷可不一樣哦。”

“但總歸有相同的「那個」吧。”

“啊啊……那幾個家夥嗎。話說,雖然能理解,但真的希望在家裏你能和我直說。”

太宰指的是15歲和16歲時發生的事。

因為不是很想對太宰說謊——說了也沒用——我幹脆地吐槽了他。

“習慣啦。”

這家夥卻只是毫無反省意思地對我聳了聳肩。

【請您直接和他握手,本機會處理共鳴一事。】

那就拜托你了,米拉柯。

“握住我,太宰。”

沒有非要逼太宰說話不繞彎的意思,我接過他遞來的馬克杯、喝了口蜂蜜牛奶,隨後對坐回我身邊的太宰攤開右手。

心靈相通,無需多問。他握住我的手。平地起風、吹動我們的發絲,淺藍的文字圈環繞飛舞,潔白的光輝在太宰的體表裹上一層膜,又順著手渡到我身上,把我慢慢包了進去。

“……真是不可思議的體驗。”

確認共鳴完成,太宰把手松開、放到胸膛上,感受著和另一個「自己」同步的心跳。

“現在我們在某一方面真的是異體雙生了。”

聽到米拉柯確認已與太宰分享「人間失格」的權限,我側身去扯他的臉頰。

“所以,作為一條繩上的螞蚱,你給我註意點,別再隨心所欲了,知道嗎。我可不想和「自己」殉情。”

也就臉上還有些肉的太宰搖了搖腦袋,沒有掙脫。他低頭看我,裝作很委屈的樣子。

“誒——怎麽這樣,那不是挺好的嗎?”

“不好。我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了,你不也是嗎?話題結束,現在,去洗澡。”

“好嘛、好嘛。這就去。”

··

“會從哪裏來?”

早餐的時候,太宰沒頭沒尾地提問。

我喝了一口咖啡,不慌不忙地回答。

“天上。”

··

與太宰共有了「人間失格」使用權的第二天,國木田逮著先斬後奏的太宰一頓臭罵,但最後還是無可奈何地放過了他。

這幾天,我慢慢和偵探社的大家熟了起來,雖然比不上剛降臨那天爆發式收集到的心靈能量,但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也很重要。

“要出發了嗎,敦君?”

“啊,是的,秋時小姐。”

我坐在靠近大門口的會客室的沙發上,一邊看書一邊撫摸枕在我腿上假寐的太宰的頭發,叫住了準備領著鏡花前往任務地點的敦君。

今天,敦君要帶著鏡花一起去給社長的法官朋友送證物。其實是由敦君負責的、給予鏡花的入社測試。如果沒有意外,這次測試成功不了。

紅葉姐教她拷.問情報,魏爾倫教她暗殺術和地下世界的生存本領,芥川指示她做黑暗血腥的任務。這樣一路走來的鏡花本就不清楚正常任務的流程。

先在鐳缽街流浪、再被Port Mafia撿走,鏡花和一般社會也有脫節。但我不準備影響大體的事件走向,這是敦君和鏡花之間的事情,也是太宰的安排。

只是,該提醒的話還是該提醒。按照劇本,被福澤諭吉養大的津島秋時與被森鷗外養大的太宰治,在為人處事方面不一樣。但本質依然相同,例如惡趣味。

“鏡花,雖然是第一次工作,但別太緊張。要時刻謹記著偵探社是保護人民、幫助他人的組織哦。”

“好的。我記住了。”

“乖孩子。”

獎勵地擡手摸了摸鏡花的小腦袋,我又看向站在一旁老實等待的敦君。

“然後,敦君。”

“是?”

“萬事不要一個人扛,有困難隨時聯絡。還有——”

我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

“——小心高空拋物。”

··

“真是沒出息啊。”

剛剛結束三場治療的與謝野叉著腰,面露不豫之色。

“要是沒有我的能力,你們早就躺進棺材裏了。”

“都說了要小心高空拋物嘛。”

看著癱在辦公桌上的國木田和敦君,還有呼呼大睡的賢治,我站在與謝野身邊,嘆了口氣。

“你說的那句話誰能聽得懂啊……”

“太宰和亂步先生。”

“…………”

掙紮著把臉轉向我的方向,國木田虛弱地吐槽,卻被我的話給噎住,無語地轉了回去。

雖然他們的身體已經恢覆到最好的狀態,但精神方面還沒恢覆。與謝野的治療方式可是連太宰都不得不畏懼的、讓人印象非常深刻的心理陰影療法。

不僅是治療,與謝野平時也會做出不少兇殘發言,偵探社的大家非常敬畏她。與謝野之所以把自己的形象恐怖化,是想要讓她的珍寶們可以為了不被她治療、努力地避免受傷,更加重視自己的生命。

——「你不要死」。

這是與謝野的異能名最直白的翻譯,也是她內心最大的願望和請求。

那是永遠的傷痕,是她的能力無法治愈的,心靈的創口。不要再有人死在她面前。不要再讓她看著誰一步步邁向死亡、卻無能為力。

“身體情況如何?”

就在這時,社長揣著袖子走了進來。

“社長,實在萬分抱歉。我明明在現場,卻導致這種結果。”

國木田被驚到腦後的小辮子都飛了起來,立刻坐直身子、戴上眼鏡。

“沒事。”

緊皺眉頭的社長,合上眼深呼吸了一下,隨即轉身大踏步地離開偵探社。

“我出去一下。”

“可是,現在外出……”

跟著國木田一同站起的敦君擔憂的話語,被震耳欲聾的關門聲打斷了。

“看來社長非常生氣啊。”

“……?”

“沒事的、敦君。那可是社長。”

與謝野了然地感慨道。我拍了拍滿臉困惑的敦君的肩膀,推著他往外走。

“在武道方面,社長不可能會輸。比起那個,紅葉姐差不多該醒了……去看看她吧。”

走在去往禁閉室的路上,我偏頭看了看與我身高相差無幾的敦君,少年的面色果然沈了下來。

我平靜地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

「年齡一大,相信的東西就越來越少。和牙齒磨損一個樣。既非玩世不恭,又不是疑神疑鬼,只是磨損而已。」

——村上春樹·《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

“呀,大姐,別來無恙。”

太宰坐在裝有束縛帶的手推病床邊,對睜眼後當即冷下臉、戒備地盯著他的尾崎紅葉露出笑容。

我則是和敦君一起靠在門側的墻邊,右手抓緊敦君的肩膀、防止他因情緒激動不由自主地虎化。

“你們以為這種繩子能束縛奴家嗎?”

“怎麽可能。所以我才在這裏看守啊。”

“呵……”

紅葉姐看向另一邊、嘴角勾起諷刺的弧度。

“確實很久不見了,你這背叛者。”

太宰掛在臉上的親切笑容短暫消失了一瞬。

“組織裏的所有人都盯著你的腦袋呢。和你一起叛離的那人反倒不重要了。”

“呵呵……這可真是好消息。不過,想取我的頭顱,那得叫他們排隊才行呀。”

太宰覆又笑了起來,渾不在意。紅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幾秒,接著眼球轉動,看向敦君。

“小童。鏡花沒事吧?”

“她……失蹤了。都是你的錯!”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有什麽好笑的!?”

面對敦君的譴責,紅葉先是一楞、隨後不住發笑。

坐在椅上的太宰回身看過來,對被我按在原地的敦君搖了搖頭。敦君習慣性地選擇了服從,但還是兇狠地瞪著紅葉。

“……讓你直接地感受一下吧,敦君。”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放到敦君的額頭處,將我從紅葉那裏看取到的一部分情感引渡給他。

“感受到了嗎?這就是紅葉姐的懼怕。她畏懼著鏡花會遇到不好的「如果」。”

“可是……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

情緒不再激動的敦君,低下頭囁嚅著詢問。

“……真是孩子會有的發言啊。”

紅葉閉上眼,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沒有笑意,只是無比的苦澀。

“失敗了就是萬劫不覆,沒有其他選擇的餘地。這就是殘酷的大人的世界,小童。”

“並非玩世不恭,也不是疑神疑鬼……”

我低聲接上了紅葉的話。

“只是有些東西隨著年歲逐漸磨損了而已。並且再也找不回來,每當想起只是苦不堪言。”

太宰沈默著站起身,走到我背後。高了我十三公分的青年長臂一伸、將我環在懷裏。

“紅葉姐沒有去試的勇氣。作為母親和長姐,她無法拿視如己出的寶物,去賭一個不確定的可能性。”

我向後靠去、和太宰貼在一起。一模一樣的氣味、將我整個兒包裹起來的熱源。我就像進入狹窄之處的貓一樣得到了安全感,情緒被有效地安撫。

“敦君。人總是在得到什麽的同時又在不斷失去,這就是等價交換。「如果」是存在的。我就是證明。”

想到了我告知給他們的,我的身世和經歷,還有被簡單略過的事件起因、過程和並不清楚的細節。

敦君張了張嘴,大概是根據我的話,擅自腦補了什麽悲慘情節,他肉眼可見地消沈下去。我捏了捏太宰的手臂,他放開了我。

離開太宰的懷抱,我的動作不明顯地頓了一下,是這幾日的後遺癥。無視太宰帶著笑意的眼神投註,我走向敦君,把他的臉用手擡起來、揉搓了幾下,再手動調轉少年身體的朝向,示意他快些出去。

“好啦,接下來是大人的時間!敦君出去吧出去吧,交給我和太宰就好。”

“可是……”

“好啦好啦,沒事的。”

敦君回頭看了我們一眼,還是離開了。

“那——麽——”

我斂下用來哄小孩的笑意,回過身走到紅葉身邊,與太宰交換了眼神,我率先開口。

“很抱歉一上來就進入正題,但是離我們三方開戰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紅葉姐作為俘虜,還有很重要的使命哦。”

“哼……如果是問情報的話,小妹妹,你應該知道Mafia的規矩。”

“哎呀,果然Port Mafia知道我的存在卻不清楚細節。和太宰告訴我的一樣呢。不過,我們沒在說那個哦,紅葉姐。我全都知道,所以根本不需要問你呢。”

對偏過頭去的紅葉、我高興地拍了拍手,獨屬陽光下成長的孩子的明亮眼睛,驟然翻騰起混沌的惡意。

“紅葉姐好像搞錯了什麽啊……

因為我身上沒有黑暗世界的氣息、一看就知道沒沾過血,再加上「回到過去」的「未來的我」救了那麽多人,就斷定我是什麽正義之士了嗎?”

我露出了和走到門邊的太宰如出一轍的漆黑笑容。

那是所有截止於四年之前加入Port Mafia的老成員都很熟悉的,屬於「太宰幹部」的冷酷笑容。

“我是「太宰治」的同位體,作為女性的可能性——這件事光是看到我的臉就能明白。我在我的世界,是森先生的門外顧問哦。

這邊的紅葉姐,手下也有一個負責拷.問的班吧?偶爾會遇到連他們都撬不開嘴的硬骨頭,太宰以前經常去幫忙、並且一次都沒有失敗……我也是。

不過紅葉姐盡管放心,我們不需要問你什麽情報,你在這方面是沒有價值的。你的價值體現在別的方面。就讓我們來和你,好·好·地·聊·一·聊·吧。”

太宰任由我在恐.嚇的同時順便送出無傷大雅的個人情報,他相當愉快地朝面色發青的紅葉姐揮了揮手。

哢噠一聲,禁閉室的門上了鎖。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大綱後發現秋時的過去有很多和劇本「夜泉的新娘」對應,貓貓頭震驚.jpg

我老巧合怪了。有些地方不只是演技,也是秋時的真心話,看上去多餘的描寫其實是劇本的一環。

例如說,看完本章對與謝野和紅葉姐的描寫,你們再回去看第一章的前半部分。在劇本「夜泉的新娘」的終幕,兩個妹妹用自己的死,換來兩個姐姐的生。

津島秋時和泉鏡花,都是生於黑暗、卻堅定地走到光明之中,猶如飛蛾撲火般義無反顧的,永恒的花。

與謝野晶子和尾崎紅葉無能為力地看著珍視的孩子走向死亡。好不容易紮根在溫暖的光明裏的暗之花,卻雕零於漆黑無底、寒冷刺骨的黃泉,重歸孤獨。

萬米大刀內餡的萬箭穿心派,別客氣,盡管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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