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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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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場雨, 不到天明即止了。

清晨起來,沁入心脾的空氣格外幹凈,還夾雜著庭院中樹木綠葉的清新。

蔡昭披散著頭發,在窗臺上撐著兩條白生生的胳膊, 寬寬的袖子在風中飄動, 正聽見樓下一層門口周玉麒在與丁卓樊興家在說話。

一大清早, 周玉麒不但已叫廚下備好了蔡昭愛吃的砂鍋粥,荷包蛋, 還有白玉糖糕,還讓仆婦端著托盤安靜的送到了蔡昭房間——其實蔡昭自小就喜歡吃飽了再梳妝打扮, 而不是常規的整裝好出去再吃。

幼年在家時,蔡平殊倒是不管這個,她卻不免常挨寧小楓的責備,蔡平殊過世後她便漸漸改了這毛病,誰知認識慕清晏後又故態覆萌。

蔡昭覺得這不能怪自己, 都是慕清晏縱容的。

每每自己懵懵的清早起身, 慕清晏都宛如在看一只腳步蹣跚的黃毛小茸鴨, 目光中充滿了可憐,恨不能把早膳托盤捧到她的床幃中去。

——蔡昭恍惚了一下, 搖搖頭將這些回憶甩出去。

“……我昨夜剛聽說樊師兄是杏城人氏, 想來愛吃酸湯面, 丁師兄素重修行養生,我便只讓人送了五谷粥白水蛋與剛摘的鮮果。”周玉麒柔和的聲音緩緩送來。

——他與蔡昭能夠聊得來的很大一個原因, 就是他對吃喝十分講究。不但講究,甚至還能指點廚子做出八九不離十的味道來。

樊興家自是異常高興, 連連道謝, 說是許久沒吃到家鄉的味道了;便是素來冷面的丁卓也十分受用, 破天荒的表示願意將自己收集的劍譜借給周玉麒看看。

但周玉麒並不想看劍譜,他是另有所求。

“昭昭看著安寧和順,整日笑容滿面的,實則倔強的很。遇上不順心的事,說動手也就動手了。不過昭昭心地很好,絕不會主動招惹事端,小弟懇求兩位師兄平日多擔待些……”

周玉麒語氣誠懇,身段謙遜,丁樊二人想到平日裏的樁樁件件,當下連連答應。

這時戚淩波與戴風馳從前院過來,說好了今日大家一起去逛武安城大市集,他倆在大堂等了半天,結果一個來吃早膳的都不見,於是溜達過來看看。

走到後院時,正聽見周玉麒絮絮叨叨在托付丁卓二人以後多多照看蔡昭,“……如此,我家昭昭就拜托兩位師兄了,玉麒再次拜謝。”

戚淩波收步聽了半晌,愈聽愈是心酸。

人家的未婚夫心心念念未婚妻在師門會不會受欺負日子過得舒不舒心,自己的未婚夫甚至連好好的親自說一句不出來吃早膳的理由都不肯,只隔著門說已經吃過了。

這樣委委屈屈受冷待的日子究竟還要過到什麽時候!

蔡昭走下木階來到一樓,恰好看見戚淩波垂頭踱步過來。

兩女不妨打了個照面,戚淩波淚珠盈眶,滿心酸楚,蔡昭卻吃的紅光滿面,又兼心情愉悅下刻意裝扮,當真是神采明秀,美貌更勝平日。

“呃,小妹見過師姐,師姐晨安。師姐今日氣色挺……”蔡昭看戚淩波一臉面黃肌瘦精神萎靡,楞了下,“挺好的,待會兒市集上多逛會兒。”

她是照舊說兩句客套話,聽在戚淩波耳裏卻是比譏諷更刺耳,當即哭哭啼啼的跺腳走了,留蔡昭楞楞的在當地。

整頓完畢,正值日頭高照,天清氣爽,除了李元敏奉王元敬之命去外地尋找常氏遠親,以便祭奠時有個主家做做門面,三派餘下幾乎所有年輕弟子都打算今日出門逛市集。

蔡昭自小喜愛熱鬧繁華,恨不得滿街都是鋪子每日都有慶典。自打拜入青闕宗後,莫名其妙的破事一樁接著一樁,莫名其妙的人又陰魂不散,她已許久沒這麽高興了。

周玉麒既耐心又周到,亦步亦趨的跟在蔡昭身旁,在胭脂鋪中跟著點評唇脂的顏色,在綢緞鋪中幫著挑揀衣料材質,蔡昭點個頭,他就行雲流水的掏錢付賬肩提拎東西,甚至在糖人攤子前親自露了一手,做了個極可愛的小糖人——一個坐在小板凳上端碗吃餛飩的小姑娘,眉眼神氣與蔡昭一模一樣,逗的蔡昭笑不攏嘴。

樊興家後退半步,“唉,嫁人還是該嫁給周少莊主這樣的啊,這一天天日子過的該有多舒心啊,四師兄你說是不是?”

被強拉出來逛街的丁卓居然認真點頭,“若有了禍患,昭昭師妹足可抵禦外敵,的確是天作之合。”

一旁的宋郁之好像只鋸了嘴的葫蘆,又新刷了層綠油油的桐漆,整個人看著既糾結又嚴肅,神情十分詭異。

他們幾個在城中最好的酒樓用了午膳,出來時正撞上花神游街的隊伍,一時間人潮洶湧,四周人聲鼎沸,大家被擠的分散開來,連彼此之間的呼喊都聽不清楚。

等蔡昭定下來時,發現周玉麒不見了。

……

周玉麒被擠的踉踉蹌蹌,不住的往一個方向推動。他又擔心傷到尋常百姓,便沒有運功抵擋,好容易從人群中脫身時,發現自己身處一條僻靜的小巷。

他初來武安城,並不知曉城中地形,只記得大家夥落腳的客棧位於城東,於是向著小巷東面走去,沒走幾步聽見前方一陣喧嘩,一群人圍著不知在吵什麽。

他本不欲生事,然而經過時,還是有幾句爭執飄進了耳朵。

原來是兩個姑娘在爭執,一者衣著精致,一者貧弱矮小。

精致姑娘指著貧弱姑娘痛罵:“……你到底要不要臉,明明師父已經定了讓我做今日的花車繡幅,你居然暗中截胡!你還哭,你還哭,你別以為哭一鼻子事情就完了!我可憐你家中貧寒,三天兩頭給你家送吃送喝,你居然恩將仇報,鼓動師父將花車上的繡幅換了你自己的,你究竟有沒有良心!”

周圍百姓紛紛議論這貧弱姑娘真是品性卑劣,狼心狗肺。

貧弱姑娘的跪在地上不住哀求:“好姐姐原諒我吧,可我沒有法子了!記得小時候剛入門時,師父說我們刺繡的天分差不多,可如今我卻大不如你,並非我偷懶懈怠,而是我的命不如你啊!”

“你每日安安靜靜的練習刺繡,我卻天不亮開始幹活,劈柴,打水,做飯,給鄰家大娘做雜活掙幾個錢,偷空在粗布上練練針法。師父說做刺繡的要保養一雙手,姐姐你的手至今猶如孩童,我卻兩手老繭。姐姐你家境富庶,父兄疼愛,做不做刺繡都能一生富貴,可刺繡卻是我唯一的出路啊。若再不能出頭,爹娘就要將我賣給王財主做第二十房小妾了!師父可憐我,才將花車上的繡幅換了我的,我有了名聲,就能靠刺繡掙大錢了!”

聽得這番話,周圍百姓中有一半口風變了,道這貧弱姑娘也是情非得已,著實可憐。

那衣著精致的姑娘怒道:“少來這套!你有難處自可與我說,弄些下三濫的陰謀詭計還有理了?!我的刺繡遠勝於你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自小苦練出來的。今日的花車刺繡是周遭十幾座城輪流的,下回再輪到我們武安城得十幾年後了,那時我還繡的動麽?我這一輩子的心血難道就不值得了麽!你給我起來到外頭去,跟大家說清楚!一碼歸一碼,若是只憑可憐,天底下比你可憐的多了去了,再苦再難也該光明磊落……”

周玉麒聽的忍不住了,分眾而上:“這位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件事個中原委大家都聽到了。今日的花車刺繡,於你不過是錦上添花,於地上這位姑娘卻雪中送炭。事有輕重緩急,你就讓一讓她罷!”

此言一出,兩位姑娘外加七八名看客紛紛嚷嚷起來,大家各持己見,吵做一團。

這一幕全都落在一人眼中,他身著粗木麻衣,鬥笠遮面,獨自站在巷子角落,與今日在城中看市集的江湖客別無二致,只是身形頎長,氣勢沈凝。

慕清晏靜靜看著周玉麒陷於紛爭的人群中,心中微定。

——不錯,周玉麒的確是溫柔體貼的好郎君,但是他有個致命弱點,憐弱。

蔡昭與戚淩波相比,蔡昭和善不爭,而戚淩波只差將跋扈兩字寫在臉上了,周玉麒自然憐惜蔡昭;但蔡昭與淒淒楚楚的閔心柔相比,活脫一個女閻王了,周玉麒又該如何取舍呢。

這出戲做的不錯,慕清晏朝另一頭拐角處點點頭,表示滿意。

游觀月趕緊縮回小半張臉,一幅受上司肯定的滿足。

上官浩男看的目瞪口呆:“看不出咱們游壇主還有這等才華啊。”

“不敢當,不敢當。”游觀月攏攏衣襟,“戲碼都是教主定的,我只是選了個角,做了些服化道,而已,而已。”

……

周玉麒好不容易掙脫人群,這幾日被壓下去的心中隱痛,此刻又緩緩升了起來。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另一條巷子。

此時日已偏西,巷子中光線漸暗。

周玉麒經過一座破敗的民舍,木門半開,裏頭傳出激烈的責罵聲,夾雜著輕輕的討饒,似乎是一對父女在爭吵。

衣衫敝舊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根笤帚,正怒罵著:“……你這不要臉的丫頭,你究竟嫁還是不嫁,你若不嫁我今日就打死了你!”

跪在地上的女兒苦苦哀求,不住磕頭:“爹,求求您再等一等吧。阿強哥哥心中只有我一個,他一定會回來娶我的!求求您了爹,再等一等吧!”

父親大怒:“等什麽等!我都去打聽了,阿強的爹娘都開始置辦聘禮了,你還在這裏傻傻的等!他們兩家是門當戶對,咱們哪裏配得上,只有你這癡心妄想的蠢丫頭,還信以為真!”

女兒不住哭泣:“是真的是真的,我知道,阿強哥哥喜歡的是我。那家小姐為人很好,可阿強哥哥不喜歡她,是真的!阿強哥哥一定回來娶我的!”

一旁的老母親也過來勸:“阿珍啊,你醒醒吧。你與阿強自小要好,左鄰右舍都知道了。等到阿強另娶,你就不好找親事了……”

女兒倔強道:“那我寧願一輩子不嫁,一輩子等著!除了阿強哥哥,我誰也不嫁!”

周玉麒怔住了,聽著這一字一句,他心潮起伏,迷茫不知所以然。

眼中漸漸濕潤,視線開始模糊,前方那半開的木門仿佛化作了祖母院落那扇豪華威嚴的槅扇,明明只有咫尺距離,他卻始終不敢跨進去,告訴祖母自己真正的心意。

他沒有發覺,空氣中不知何時彌漫起一股淡淡的香氣,斜斜的夕陽下,淺黃的粉末氤氳飛舞在晚風中,令嗅入之人不由得心生悵然,不知是否身處夢境。

角落中的慕清晏冷眼旁觀周玉麒滿失魂落魄眼含淚水的呆呆站立。

他嘴角微翹,姓周的果然心中惦記別的女子,很好很好。

另一角,上官浩男聳聳鼻子,“這又是什麽幺蛾子?”

游觀月縮回脖子,小聲道:“這叫荼蘼散,本是游方道士裝神弄鬼用的,能叫吸入的人心神大亂,魂不守舍。前幾日教主又改了下方子,效用愈發厲害了。”

上官浩男:“姓周的小子居然沒發覺,嘖嘖,瞧他哭喪臉的樣子。”

“是呀,若是換做宋郁之,一旦察覺就會屏息凝神,那就一點用都沒了。”游觀月頗可惜不能用到宋郁之身上,直接替教主解決兩個情敵。

……

夜幕降臨,周玉麒心事沈重的走著,全不知自己走到了哪裏,這時腹中傳來一陣饑餓,眼見前方街角有一座宵夜鋪子,正想過去墊墊饑,卻發覺鋪子中又有人在爭吵。

除了不知所措的老板外,鋪子中有兩男兩女,四人均是三十多歲的模樣,聽言語似乎是兩對夫妻。

“……你這賤人,嫁給我十幾年了,居然還惦記著你的奸夫!毫無廉恥的賤人,偷人養漢,讓我做王八,看我不打死你!”鼻頭糟紅的中年男子打著酒嗝,不斷的用腳踹著地上的,嘴裏罵罵咧咧,“你既然心中記掛著你的表哥,當初何必嫁給我,讓我做了十幾年的王八!”

文士打扮的男子激動的要沖過,卻被妻子拉住胳膊,他只好大聲道:“我與表妹清清白白,從無茍且。倒是你,成日的酗酒打罵,逼的表妹艱難度日,我看不下去才來幫忙!”

酒鬼瞇著眼睛笑:“幫忙?怎麽幫?是不是幫到床上去了?半夜三更相約見面,還清白呢,我呸!”他從懷中掏出一疊紙丟了過去,“你自己看看,這些都是這賤人私下裏寫的!”

文士接過來一看,發現所有的紙張上都是密密麻麻自己的名字,不知寫了幾千幾百遍,頓時掩面而哭。

文士的妻子臉色變了,上前道:“表妹,你這是什麽意思?好端端的,你嫁了人幹嘛還寫我夫君的名字?”

酒鬼醉笑:“表嫂你也別光罵她,你男人也不幹凈。我家裏還有許多他寫給這賤人的信呢,十幾年來足足積攢了兩箱子!噓寒問暖的可親熱了!這對奸夫淫婦從婚前就不清不楚,婚後依舊有來往,只你我被蒙在鼓裏,做了活王八!哈哈哈……”

酒鬼妻子忽然高聲道:“不錯,我本來就喜歡表哥,嫁給你是受父母之命。我對不住你,我認打認罵,但不許你羞辱我表哥!”

“表妹!”文士感動,撲過去與她一同跪在地上。

文士妻子落淚,捶打自己丈夫:“你既然喜歡她,當初為何要娶我。我也不是嫁不出去,若你肯反駁一聲,我爹娘二話不說就會退婚的呀!你這不是害了我們四個人麽!”

酒鬼妻子也泣淚道:“表哥,表哥,早知今日,你何必當初呢?”

兩人抱頭痛哭,一旁的酒鬼嚷嚷著要開祠堂浸豬籠,文士妻子則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這一幕,周玉麒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湧上心頭,全身徹骨冰涼。

其實若非他此時滿腹心事,依他素日的細心,定會察覺到這座鋪子的不妥——喧囂繁華的市集之夜,這條街道怎會空無一人,街邊的宵夜鋪子中又怎會只有四個人呢。

周玉麒不敢再聽下去,跌跌撞撞的逃離那座宵夜鋪子,在漆黑的街頭胡亂奔走,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仿佛他的姻緣一般毫無出路。

不知奔了多久,他看見前方一處光亮,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繩索,便奮力奔了過去。

這是一間冷僻的書鋪,店中只有老板一人。

桌上放有一壺溫熱的江南春茶,一疊清香的綠豆糕。

書鋪老板年約五十,身著長袖寬袍,頜下三縷文士長須,身形高大挺拔,面貌卻十分尋常,只那一雙黑黢黢的眼睛似乎過分明麗清澈了些。

他並不十分熱絡,但還是請周玉麒坐下歇歇腳,並用些茶水點心,然後自顧自的整理書卷去了,但這樣疏淡的態度反而讓周玉麒放松下來,全身脫力般的松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老板的茶很好。”

“江南的朋友送的。”

“鋪中老板只有一人麽?”

“無妻無子,清靜些好。”

周玉麒捧著茶碗呆呆出神。

書鋪老板回頭一瞥,“公子有心事?”

周玉麒麻木道:“是。”

“是姻緣不順吧。”

周玉麒差點摔了茶碗,“你怎麽知道?”

書鋪老板笑了:“公子衣著富貴,舉止妥帖,顯然不是財帛上的事。公子額角圓融,地閣內斂和暢,這是六親俱全闔家團圓的面相,自然不是家人出了事。少年人嘛,除了男女之事,還能有別的煩惱麽。”

周玉麒聽的出神:“……老板神斷。”

書鋪老板:“談不上神斷,經歷的事多了,見過的人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趴在閣樓縫隙處的上官浩男回頭:“教主還學過面相?”

游觀月:“你看教主剛剛手裏拿的那卷書,好像就是《麻衣神相》。”

“……”上官浩男,“所以教主是現編的。”

書鋪老板語氣悠然:“公子心事郁結,莫非是不能與心上人長相廝守?”

“……是,也不是。”周玉麒喟嘆,“我,我有個表妹,家中情形不是很好,父兄昏聵繼母兇惡,是以她很小就到了我家。我們自小吃住一起,沒有一處不投緣的,家中大人常玩笑說我們大了要做夫妻的,我和表妹也都這麽以為。”

“後來出了變故麽?”

“變故?是的。我十二歲那年,父親忽然為我定了一門親事,然後祖母就將表妹挪出了我的院子,再不許我們親密來往了。”

“公子不樂意這樁親事?”

周玉麒心中猶如一團亂麻,呆坐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定親的人家是與我家門當戶對的世交,未來的岳父岳母都是很和善通達的人。”

書鋪老板又笑了,“既然別的處處都好,公子還為難成這樣,那就是定親的姑娘不好了。”

“不不不,昭……不。”周玉麒驚呼起來,“我定親的姑娘很好,很好很好的。她聰慧愛笑,明睿果敢,長輩們沒有不喜歡她的。”

書鋪老板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長輩們喜歡,公子不喜歡麽?”

“我,我不知道。”周玉麒茫然,“她比表妹貌美,比表妹伶俐,本領更是遠勝表妹,嗯,也勝過我。”

“那公子還有什麽不足的?”

“……我不知道。”

上官浩男小心的松松僵硬的胳膊,“姓周的小子也太磨嘰了,繞來繞去的說不出清楚。唉,教主果非常人,能動心忍性,耐著性子跟這小子繞。”

“其實我覺得教主也煩躁的很。”游觀月小聲道,“你看他已經將同一疊書卷取下放回三遍了。若這小子再繞不出來,我看教主要動手了。”

書鋪老板第四次取下那疊書卷,假做撣撣灰塵,“是不是公子不喜未來的妻子比自己本領高強?”

周玉麒:“我並不在乎將來是不是夫弱妻強。”

“但是有人在乎?”

“……對,有人在乎,我祖母。”

周玉麒扶著膝蓋,垂著腦袋,“祖母很高興父親定的親事,這樣我不但有了個護短的岳家,未來的妻子更是出類拔萃,能助我坐穩家主之位。換了表妹,那就不一定了。”

他求助般的望向書鋪老板,“母親一直希望表妹嫁給我,為了這事,祖母已經重重責罰過母親許多次了,揚言要休了母親,甚至幾次要將表妹趕回家去。可是表妹怎能回那個家,回去會要了她的命的!”

書鋪老板終於興味起來,強忍急躁的繼續整理書卷,“其實公子可以為表妹尋一門好親事,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周玉麒眼眶濕潤:“祖母也是這樣說的,還要給表妹一份厚厚的嫁妝。可是這些年來,裏裏外外都知道表妹對我的心意,她還怎麽好好許配別人?”

“呸!什麽‘表妹對我的心意’,這小子倒將自己摘的幹凈,明明是自己也不檢點避諱。”游觀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探子報的清清楚楚,閔心柔得個風寒喝不下藥,這小子就端著碗坐在床邊一口口的餵;閔心柔練劍破了個皮,他就親自給她上藥……”

上官浩男嗤笑:“上完藥有沒有吹吹啊?”

“喲,還真被你說中了,抹一點藥吹三口氣呢。”

周玉麒含淚道:“這趟出來,祖母反覆叮囑我要好好待未婚妻,不然立時就把表妹趕走。如今表妹每日哭泣,還被人指指點點的譏笑,我心中很難受,卻沒有法子。”

終於到了關鍵處,書鋪老板故作悠然的緩緩走來,“公子願否聽老夫一言。”

周玉麒連忙稱是。

書鋪老板:“在公子心中,坐穩家主之位要不要緊?”

周玉麒想也不想:“我並不在乎做不做家主,我更願意閑散度日,放舟江湖。”

書鋪老板:“在公子心中,表妹與定親的姑娘,哪位更離不得公子?”

周玉麒立刻道:“我定親的那位姑娘又聰慧又好看又有本事,沒了我,她隨時能尋到更好的親事,可表妹若沒了我,就沒活路了啊。”

書鋪老板:“公子的祖母與母親態度對立,那公子的祖父與父親呢?”

周玉麒:“祖父早亡,父親為人慈祥,一直教導我要遵循心意而行,他當初為我定親也是因為與故人的交情,並非看不起表妹。只是他十分忙碌,至今都不清楚我與表妹的情分。”

“這不就結了麽。”

書鋪老板撫須而笑,“公子的兩位女長輩是一讚成一反對,公子的父親是希望公子自己拿主意。公子若願往東,那便是東;公子若願往西,那便是西——如今三人未來的姻緣,後半輩子的美滿,只看公子一人的意願了。”

周玉麒宛如醍醐灌頂,心頭一陣敞亮——原來自己一直以為毫無出路的姻緣,全握在自己手中麽?

起身打算離去時,書鋪老板還很好心的勸他吃兩塊綠豆糕,“公子氣息虛浮,顯是許久未進食了,還是用些點心吧。”

周玉麒的確餓了,拿了兩三塊綠豆糕,彎腰謝過書鋪老板就走了。

臨出門前,書鋪老板再度叫住了他,反覆叮囑道:“公子,別怪老夫倚老賣老,姻緣這種事,是一步錯步步錯的。少年時的一點猶豫不決,很可能釀成終生悔恨啊。長痛不如短痛,長痛不如短痛,切記切記。”

周玉麒再謝後離去。

上官浩男斜眼道:“那綠豆糕裏有什麽?”

游觀月回答:“一點點藥粉。微甜,溶於水。”

“廢話,我當然知道你肯定下了藥,問是什麽藥呢。”

“此藥名為‘慫人膽’。”游觀月自得的緩緩起身,“服用者會忽然氣血上湧,精神勃發,恨不得立刻大幹一架——我們這位周少莊主,眼下正需些許勇氣。”

上官浩男嘖嘖連聲:“教主真是用心良苦啊。欸,你去哪兒?”

“教主吩咐的,送佛要到西,還差最後一出戲。”

……

綠豆糕清甜細滑,軟糯可口,周玉麒一口氣把三塊綠豆糕都吃了,越吃越覺得鬥志盎然,勇氣十足,恨不得老祖母就在眼前,自己好當場來個雄辯滔滔,將她駁倒。

他在心中反覆念叨著‘長痛不如短痛,長痛不如短痛’,經過一條幽巷時,忽見一對少男少女在角落中竊竊私語。

少年一直柔聲勸慰,少女低聲哭泣。

“求求你了,去試一試說說吧,你爹娘都是豁達的人,他們不會責怪你的。你若再不說出來,就真的要娶張家姐姐了!求求你,為了咱們的將來,就當為了我,試這麽一次吧!”

少年似乎被打動了,咬牙道:“好!我去說!可是先找誰說?我爹還是我娘?”

少女道:“當然是先找張家姐姐。當年的指腹為婚是你爹提出來的,若要你爹先悔婚,該多為難他呀。張家姐姐深明大義豁達大度,你先找她說,只要她原諒了我們,這事就成了!”

“對對,先讓張妹妹知道我的心意,只要她不肯嫁給我,這樁婚約自然就破了……”

周玉麒一拳捶在自己掌心,恍然大悟

——的確,先找蔡昭說,能事半功倍。

行,那就先找她吧!

作者有話說:

居然還沒寫到女主翻臉,我真是墨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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