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城外，一片孤林內。

蘇澤到時，那怨靈已經安靜了下來，身上之前裹著的混雲幡也不知落到了何處。

“……值得嗎？”

那名女子，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癡癡的望著黑麒，眼角的血淚也隨著她說話的動作間流了下來。

黑麒看著她，不語。

“……值得嗎？”阮竹坐在地上，指尖微動，想要伸手去觸碰他，卻又在半空中陡然落下，她哽咽著問道，“為了已死之人，損了你千年道行，值得嗎？”

夜已經很深了，濃墨一樣的天上，連一彎月牙，一絲星光都不曾出現。偶爾一顆流星帶著涼意從夜空中劃過，熾白的光亮又是那般的淒涼慘然。

“值得。”

她聽見黑麒是這樣說的。

阮竹情緒卻崩潰了，她哭了，她放聲大哭的問道：“二十二年、二十二年……黑麒，你知道我等了你二十二年嗎？你既然知道‘值得’，那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回來找我，我一直都在啊……”

那樣的撕心裂肺，那樣的令人心疼。

蘇澤躲在樹後，那聲聲哭聲傳到了她的耳裏，令她忍不住揪心。

她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悲痛，何等的思念才會令一已死之人放聲大哭成眼前這個模樣。

黑麒似是輕嘆了一聲，伸手將她圈在懷裏，聲音亦是沒了往日的冰冷，“小阮，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

“沒有，你沒有，你從來都沒有對不起我，”阮竹卻忽是情緒激動了起來，“是我配不上你，是我的一廂情願和癡心妄想，你是北海的黑蛟，而我、而我不過是小妾生下的女兒，是我配不上你……”

黑麒伸手輕柔的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道：“這百年之內，乃是我化龍的最後時刻，我本想著，等我化龍之後，就去找你。可偏偏是因著心中執念，無法參悟天道，只好強行破陣而出。我去找你時，他們卻說你已經死了，我不信，便請了司命星君強行拽了你的生魂，這才來到了函城。”

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最後見到的，竟是以怨靈寄宿在凡世間中的她。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有多痛。

阮竹伏在他的懷裏，緩緩闔上眸子，“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在乎，我什麽都不在乎，只要你回到我的身邊就好……”

她本是父親醉酒之後與母親茍合之後的因果，生下她後，母親跟人走了，而她留在父親那處，不是整日挨打挨罵，就是受到主母的虐待。

那二十二年的等待，她都認了，因為她知道，黑麒會來找她的。

於是，她每天都在北海徘徊，和岸邊的海龜貝殼說話，她想讓黑麒知道。

一個北海的姑娘，想他了，想見他了。

可是直到等到了最後，她沒有等到黑麒，卻是等到了父親要把她賣給一個老頭當小妾的消息。那人她是知道的，性格暴虐，手段殘忍，嫁進去的女人從來沒有活過三個月的。

她逃了，可是被抓了回來，一頓毒打。

她又逃了，又被抓了回來。

逃了，被抓回來……逃了，被抓回來……逃了，被抓回來……

阮竹不知道，她還能夠堅持多久，黑麒還沒有見到她呢。

又在一次逃亡中，路過的城主把她撿了回去，百般對她好，為她療傷。她知道的，城主對她好是有企圖的，它需要她的怨氣，需要她為他更多的吸□□氣……

她等啊等，等啊等的，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就開始恨了，她恨世間的不公，她恨黑麒的無情，她恨這世間的所有一切……

可當她再見到黑麒的時候，心頭卻是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了。

阮竹笑了，一如當年北海初見時的模樣，她小心翼翼的問道：“黑麒，你是來送我走的嗎？”

“嗯，”黑麒有些不忍去看她，衣袖輕揮，一張擺滿了吃食的小桌顯露了出來，“這些，都是你最喜歡吃的。”

“謝謝。”

阮竹笑著，手指微顫，拿過一塊梨酥輕咬了一口，還是那股熟悉的梨花香氣。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做的還是沒長進，”阮竹眼角泛淚，“鹽是不是又放多了，真鹹……”

不知怎的，蘇澤忽地蹲坐了下去，小手呼呼的扇著風。

不鹹，一點兒也不鹹，是甜的，她也聞到了。

梨花香，是甜絲絲的味道。

黑麒在側扶著她，阮竹也不急，將小桌上的糕點挨個嘗了一口，甚至是新釀的青梅酒也飲了一小杯。

便是如此幾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前前後後竟也是花費了幾個時辰。

阮竹依在黑麒懷裏，看著天上的彎月看了半晌，她笑意吟吟，眸光瑩瑩流轉，“黑麒，我是不是該走了……”

黑麒算了下時辰，道：“還有一盞茶的時間。”

“我已經很知足了，”阮竹頷首，眸底殷切，“若是我走了，你還會去找我嗎？”

黑麒沈默，半晌道：“你一定會出生富足，然後將來找個好人家，生對兒女，子孫繞膝，幸福美滿……”

“是啊，那樣也挺好的……”阮竹輕聲和道，她眉眼皆笑，是對未來的憧憬，卻獨獨少了絲年少時那青梅竹馬般的青蔥歲月。

送出去的，就再也回不來了。

陸壓道君站在客棧的二樓處，剛目送著清虛真君離了拐角處，正要起身，就看見一道小小身影從客棧外走了進來，神色匆忙的上了二樓。

“哎？阿澤，今兒個……”

‘哐當——’

“……”陸壓道君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訕訕地摸了摸鼻尖，“……風風火火的，我應該是沒惹著她吧……”

不一會兒，房間內就傳來了蘇澤的哭聲。

陸壓道君楞了。

“這又是怎麽了……”

不僅是他，房間裏的當事人遲顏上神似乎是也有著一瞬間的發懵。

在須彌山的三百年內，蘇澤一直以來都是嘻嘻哈哈，滿臉笑意的，饒是惱怒了，頂多也是罵上幾句也就無事了，還從未有像這般撕心裂肺的哭過。

遲顏伸出手，輕柔的拍著她的背，“……這是怎麽了？”

蘇澤趴在他懷裏搖了搖頭，哭聲卻是不減分毫。

遲顏運用靈識在她身體內轉了一圈，沒發現有任何的異常，這才稍稍放心了點。

“阿澤，乖，不哭了，不哭了啊……”

蘇澤哭累了，這才斷斷續續的抽泣了起來，絲毫沒有感覺到在顏大人懷裏哭是有多麽的丟人。

她擡起頭，淚眼蒙蒙，哽咽道：“顏、顏大人會、會等阿澤長大嗎？”

遲顏一楞。

蘇澤以為他是不同意，當即強忍住要哭的沖動，凝視著他，又輕聲說道：“我可以長大，我也可以變得很懂事。我只希望等將來阿澤長大的時候，顏大人還可以陪在阿澤的身邊，就像是現在一樣……”

遲顏月色般醉人的眼眸閃了閃，最終扯唇笑了笑。

蘇澤以為她還是不肯，當即舉起小手，又信誓旦旦的說道：“阿澤可以娶顏大人，嫁妝錢阿澤出！”

“……”縮在墻角的大白‘咕咚’一聲咽了口唾沫，聲音甚是響亮。

雖然他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發出聲音是個很錯誤，很錯誤的決定，可、可色鳳凰這番話也太、太特麽的勁爆了吧？！

他原本以為色鳳凰最多是貪戀顏大人的盛世美顏也就罷了，沒想到，現在竟然是來了個當眾呃不對，當兔告白。

我滴個乖乖啊！

蘇澤從這會兒起才註意到房間裏還有個大白，又想起剛才自己的那一番雄心壯言，頓時臉皮燒的很。

正要在惱羞成怒之下來個殺兔滅口，溫潤細膩的指尖卻是輕覆到了她的臉上，將她臉上的淚痕一一輕柔的擦拭了去，然後她聽見遲顏輕笑道：

“阿澤的心意，我心領了……”

蘇澤呼吸一窒。

等等等等，這是要拒絕的節奏嗎？餵，這可是老娘兩次人生中的第一次表白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子？！

心裏不管怎麽叫囂著，蘇澤面上卻還是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平靜。

“等到阿澤長大的那一日，由我來娶阿澤可好？”

蘇澤倏地睜大了眸子。

他、他他他他這是答應了？

“……顏大人，此話可是當真？”

“自是當真。”遲顏道。

蘇澤激動的掛在遲顏的身上，嘴角含笑，“就算是將來顏大人要反悔了，阿澤可就是只當做什麽都沒聽到了哦？”

“好。”

蘇澤心裏樂開了花。

去他仙人板板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現在的顏大人，算是終於可以打上她蘇澤的標簽了。

大白：“……”

餵餵餵，顏大人，你好像掉了什麽東西在地上，真的不打算撿一撿嗎？

隨便亂丟東西，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啊。

從裏面傳出動靜的那一刻就附在外面聽墻角的陸壓道君也是幾不可聞的搖了搖頭。

繞來繞去，兜兜轉轉之下，一切卻都還是回到了最初的那個起點。

“老了，看來我是真的老了啊……”

遲顏，你算得當真是妙得很啊。

只怕如此，鳳凰也是會甘之如飴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蘇澤:不給小收藏，不留小評論，我就關門，放黑麒！

黑麒:？？？？？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