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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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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有的時候就愛跟人開些玩笑。

當她覺得一切都好起來了的時候, 劫難倏然降臨;而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發現上天又偷偷給她留了一條活路。

晚瀾醒過來的時候,正午的陽光灼灼刺目。

她就這樣躺在岸邊, 有浪花試探一般地拍在她身邊, 又悄悄退去。

記憶混亂得如同被昨晚的巨大海浪徹底攪碎一般, 像夢一樣真假難辨, 只有腕間仍在微微發熱的鮫珠手串提醒著她,一切都曾經真實發生過。

漁村被昨夜的災禍席卷,連殘骸都不曾留下多少, 晚瀾在礁石旁等了兩夜, 泉先也不知所蹤。

而她恍然驚覺,自己対於如何尋找一位鮫人這件事情, 全然無所知。

甚至泉先同她來往時, 她還會時常忘記,他們並非同一族類。

一無所有的晚瀾整理好自己的思緒,決定啟身去探訪當初鄰村意外得了鮫珠的人家, 興許他們會知曉更多關於鮫人的事情。

她隱約記得那戶人家姓王, 應當沒有遷出多遠,遷去的城鎮是不過百裏外的滄州。

這百裏的路途上,她就遇了險。

晚瀾縱使再謹慎小心,她也不過是個年輕又瘦弱的獨身姑娘, 偏偏一張臉孔還長得很是不錯。

還沒到滄州, 她便被人劫掠了, 同許多流亡或是被賣的姑娘一道兒, 被人輾轉賣至江南的富庶之地。

本來她這樣唯獨長相能拿得出手的孤女, 是要被賣到煙花之地的,還是她遇到了心軟的牙婆子, 被她苦苦哀求的執著勁兒打動,再加上她天生一副好嗓音,又會唱歌,就只被送去了樂坊。

而晚瀾因為自己謹言慎行小心周旋,又刻苦練習技藝,才逃掉了賣身的命運,做了賣藝的清倌兒;她甚至不像那些從小被培養的樂伶,她不過是半路出家,卻全憑自己的刻苦聰穎,學了一手好琴藝,才有了如今較為安定的好日子過。

年月蹉跎,轉眼便是兩年過去了。

那些記憶都快要淡忘在靈魂深處,晚瀾卻從未放棄過尋找鮫人的蹤跡。

那是一個尋常的晚上。

晚瀾赴了一趟豪奢的宴會,在席上為賓客彈琴奏樂。

深宅大院的規矩嚴,縱使晚瀾已是小有名氣的伶人,奏完樂曲離了席也不得隨意走動。

她的身子骨向來算不上強健,而今日許是沒用晚膳的緣故,此時人昏昏欲墜,頭暈得厲害。

同主人家的管事之人講了,主人家心腸好,便叫來婢女領她去偏廂歇息一二。

一路彎彎繞繞前行,行至一處偏僻的院落時,婢女卻突然有急事被人叫走了,只叮囑晚瀾先在此候上片刻。

她頷首應了,卻不知被什麽所牽引著,貿然失禮地自行推開了那一扇院門。

厚重的木門發出沈重的吱呀聲,而她是闖入寂靜夜色裏的不速之客。

院落不大,一間偏房靜靜佇立在那裏,上頭掛著一把打開的鎖,瞧著很新。

在莫名的直覺驅使下,晚瀾將那一扇門也推開。

皎白月色繞過人影,流淌進逼仄的屋室之內。

持續流動的夢境景象內,晚瀾還未做出反應,在一旁觀閱的杳杳卻先訝然出了聲。

“好家夥,泉先怎麽混成了這種落魄的鬼樣子,難不成遭人騙了害了?”

屋內很是雜亂,瞧著就不是什麽適宜居住之地,卻有人躺在其間,上半身靠著一摞雜物支撐著,下半身則全躺在地上,腿部時而若隱若現,竟好似是一條魚尾。

晚瀾這才吃了一驚,倒吸一口冷氣。

她意識到眼前之人是鮫人。

他渾身上下破敗闌珊,氣息也微弱,好似吃了不少苦頭,分明像是被人拘禁在此處。

晚瀾想起了泉先。她下意識心軟,卻也知道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想要救他出去。

當她很是費了一番心力,掩人耳目地將他徹底救出去,又藏在自己安身的小院落中後,她才有功夫來仔細打量眼前幾乎半昏迷的鮫人。

他的膚色很白,似乎鮫人都是這麽白,晚瀾其實不太清楚,因為在此之前她見過的鮫人也只有泉先罷了。

而那時候,自己的眼睛受了傷,雖然慢慢在恢覆著,卻從未得了機會能認真將泉先的樣貌看進去。

她只記得泉先有一雙勾人的桃花眼,微微含笑的時候,眼尾也是漂亮弧度。

她將視線移到眼前的男性鮫人身上。

他一雙眼睛蒙上了布條,似乎受了傷,布條上有幹涸的血跡,色澤黯淡卻仍舊讓人心驚。

晚瀾下意識伸手,想要掀開那道窄窄的染血布條。

鮫人似乎轉醒了,無力地擡起手,卻是十分防備抗拒的姿態。

晚瀾的手指就頓了頓。

她斟酌著是否要說點什麽,卻聽見対方先開了口。

“是姑娘救了我嗎?多謝。”

嗓音喑啞,她聽不出是先天如此還是後天受了損傷,總之不是她記憶裏的溫潤男聲。

但她卻対対方有些親近之意。

她輕輕“嗯”了一聲作答,那鮫人就也不再多說什麽話語。

一時之間氣氛沈寂。

晚瀾就這樣照顧起了這條來歷不明的鮫人。

發現鮫人丟了的人家也曾明裏暗裏找過一番,卻因為丟失之人特殊,不敢大張旗鼓,風頭持續沒有多久也就這樣過去了。

晚瀾問過他的名字。

鮫人似乎是迷茫了片刻,才微微搖頭,說他記不得了。

“姑娘又怎麽稱呼呢?”他似乎是頓了片刻,才起了這樣一個話頭,問起晚瀾來。

晚瀾輕聲告訴他自己的名字。

“晚瀾?”他這樣念著,喑啞著嗓音,卻並不難聽,簡簡單單兩個音節在流轉在唇齒之間,帶上了莫名的懷念意味。

晚瀾心間微動。

她便問起他過往的經歷,結果是一概的不知;他似乎只記得,自己被什麽人劫持,從醒來就是眼下這副虛弱之態,被人關在屋子裏,時不時遭受一些殘忍的虐待,譬如針紮,又譬如毆打,隨後便會有人進來,扒開他的眼睛看看他是否有落下眼淚。

晚瀾便明白過來,鮫人泣淚成珠,那些人許是想要從他身上榨取價值。

她本想著,是否能從他身上探聽出泉先的消息,可看見他一身的傷痕,以及閑暇時候冷沈卻茫然的面容,她只不忍地移開目光,就再也不多問他所記不得的過往,也從未告訴過対方,自己曾經同鮫人相識的經歷。

在她的悉心照看下,鮫人的傷愈合得很快,日子也就這樣飛逝而去。

他的聲音仍舊微啞,卻明顯有所好轉,此時開口卻帶著一絲赧然。

他同晚瀾說,他離開水域太久,此時不過勉強維持著人形,若是不盡早回到水裏,恐怕很難繼續恢覆自身靈氣。

晚瀾遲疑不過片刻,應了好,在一個夜裏將対方送到了江畔。

他浸在水裏,眼上蒙著的布條還未取下,正轉臉面朝著晚瀾的所在。

隨後,她看見他臉上第一次露出些許笑意——若是他也生著一雙桃花眼,是否會同自己記憶中的那人無二呢?

晚瀾這樣想著,輕聲同這位不知姓名的鮫人告了別。

……

他們的告別是在一個暖春的夜裏,有依依楊柳為之送行,帶著不舍的纏綿。

而離杳杳他們碰上晚瀾,其間隔著一整個季節。

杳杳看得著急,正要伸手加快夢境的流速,指尖方伸至半空,又堪堪頓住。

時間已被撥快了一些,她卻發現,原來在這次告別之後,泉先又時常回來找晚瀾,二人甚至相處得不錯。

泉先的傷勢愈合得七七八八,身體漸漸好轉,靈力也隨之恢覆。

偶有一日他意外接觸到晚瀾腕間的鮫珠,神色松怔,好似觸動了什麽回憶一般。

他再來找晚瀾時,眼睛也好得差不多了,揭下了蒙住眼睛的紗布。

晚瀾看見那一雙似曾相識的桃花眼,莫名之間心緒湧動,久久地楞住了。

泉先並未察覺她的失態,卻也將晚瀾看了個仔細,柔和而有分寸感地再次同她道謝:“多謝姑娘近日來的照拂,只是我想起一些要緊事情,如今應當是要離開這裏了。”

晚瀾仍舊沒有回過神。

泉先道:“——我是來同姑娘告別的。”

晚瀾欲言又止,開開合合的嘴唇間似乎是想要喚出誰的名字。

最後,她卻只說了一個好字。

……

再往後看,便是晚瀾領了活兒,上了杳杳同周雲辜所在的這艘畫舫,被杳杳點中後,奏了兩首曲子。

原來她的低調和心緒不寧皆有源頭。

杳杳這樣想著,卻看見她出去後,也不去放了琴好休息,反而是失神地走到船舷一側,望著滔滔江水出神。

一個淺淺的浪打過來,不如海浪來得急和快,她卻好似在其中瞧見了什麽,手指一緊,失手弄斷了琴弦。

杳杳也終於瞧清楚了,水裏分明有鮫人的尾巴一閃而過。

而隨著她所熟悉的腳步聲靠過來,她聽見過往的自己向已然重整面色的晚瀾開口相邀:“晚瀾姑娘,不如進去同我們一起坐著飲上幾杯茶?”

載著過去的夢境就這樣戛然而止。

作者有話要說:

杳杳:急死我了,你倆什麽時候相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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