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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Ch.14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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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

小小的出租屋裏,周寧炸雞啃到一半,目瞪口呆地叼在嘴裏,分貝高的能掀開屋頂。

江聿梁回來的時候,周寧正拉著邱葉汀,盤點她這一周連環相親的苦日子,盤點到了無生氣。見江聿梁放下包,表情平靜的樣子,她們對了個眼神,估計江聿梁今天出去碰了一鼻子灰。

兩人還沒來得及安慰,就見江聿梁站在茶幾跟前,雙手叉腰,說——

等會兒再吃,我講個事。

周寧和邱葉汀聽得很認真,聽完了以後齊齊陷入了靜默。

邱葉汀的項目有錢了。

八百萬。

江聿梁看著她們倆的表情,沒忍住笑了:“怎麽,不信啊?”

邱葉汀從地毯上爬起來,踮著腳,擔憂地摸了摸江聿梁額頭。

江聿梁:“嘖,我沒發燒!跟你們說正經的呢——”

周寧的尖叫這才隨後跟上,問了三遍,確定江聿梁不是做夢後,一蹦三尺高,沖上來把兩個人緊緊抱住:“啊啊啊——!!”

邱邱的項目是一個藝術類的app,前期費了多少功夫,她們也看在眼裏,周寧把壓箱底攢的錢拿了出來,江聿梁是出錢又出力,她也把喜悅牢牢壓到現在這一刻才釋放。

激動過後,邱葉汀才來得及問:“哎,不過是誰投的啊?”

周寧也好奇:“對對對,誰啊?這麽有眼光的!”

“嗯。”江聿梁想了想:“陳牧洲。聽過吧,R.C那個……”

“江江。”周寧擔憂地深蹙眉頭:“我說真的,不會是被騙了吧,是不是ai換臉啊?”

“你今天這麽緊張,就是為了這個嗎?”

邱葉汀忽然問道。

江聿梁骨相生得立體瘦削,受傷起來也尤為明顯,到現在也沒完全消腫。

邱葉汀沒她高,但能清晰看到她頂著傷高興的樣子。有點滑稽。又讓人心揪。

江聿梁作勢要捶周寧肩:“ai換臉能換到真人身上啊?我見到人了好吧!”

又擡手捏了捏邱葉汀手臂,做了個鬼臉:“很順利的,放心。”

江聿梁知道邱葉汀可能會想什麽,文靜的人常常有一顆最敏感洶湧的心,

周寧去微波爐重新熱炸雞的時候,邱葉汀把她拉到角落:“你說真的,他沒為難你吧?”

江聿梁語重心長:“真的沒有。對他們這種人來說,這就像從一缸水裏,隨便扔半杯出去,他都沒多說什麽,就讓你到時候直接找——啊,我把他助理電話給你,邱邱你到時候直接聯系就行!”

雖然名片扔了,但江聿梁很快從通話記錄裏準確找了出來。

炸雞的香味跟周寧的聲音一起飄過來。

“不過寶,他為什麽突然會同意投資咱們啊?我聽我爸說過,這兩年形勢嚴峻,新城這種金融城市很受影響的,但你說那個什麽C,他們去年盈利很猛的。”

邱葉汀沈吟:“R.C華際之前投過利騰,這方面眼光一直很準。但這五年好像慢慢轉方向了,去年和前年,在能源這塊啃下一塊大蛋糕。”

周寧把雞腿掰下來,分給她倆一人一個:“哎,江江,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

面對兩個人的灼灼目光,江聿梁一時語塞。

斟酌下,她還是選擇解釋一小部分:“沒有,今天本來約的不是他,但陳總剛好路過,就……聊了一下。”

“我帶項目書了,給他看過。”

周寧恍然大悟:“噢這樣!怪不得呢,我就說邱邱每一個環節都好好準備,肯定會有回報呢。”

沒等邱葉汀說什麽,周寧忽然跳起來蹦到窗邊:“下雨了!”

雨天就應該坐在家裏吃炸雞。

這是周寧信奉的人生信條之一,江聿梁認為這是對的。

她吃雞翅的時候,也扭頭看了眼窗上留下的雨絲痕跡。

在雨中變得模糊的,變幻的一切景象,都讓江聿梁覺得熟悉。

江聿梁其實能記起來。

那一天,江茗也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認真聆聽,全力以赴。

車離開的時候,她扭頭看著後車窗,那道身影即將被淹沒在雨裏。

——媽,他一直在那待著,是不是想找誰啊?

江聿梁不無擔憂道。

後來車就掉了頭,重新停在了離那別墅不遠的地方。

——小聿,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

江茗下車,好像去旁邊打了電話。江聿梁悄悄觀察了會兒,也偷溜下了車。

這次她比二十分鐘前多了點裝備。

多了把傘。

之前給少年留下的傘,他並沒有用。人還是像一樁冰冷的雕像,在原地沒動過。

——怎麽沒用啊。

江聿梁絮絮叨叨,俯身撿起傘,想遞給他,但只幾秒,她就判斷出來,對方是不可能有反應的。

行吧。

江聿梁也沒辦法,幹脆蹲了下來,左右手都沒閑著,過了會兒還從裙子內兜裏翻出來塊花生糖,礙於沒手拆包裝,只能用肩和耳朵夾住自己的傘,用牙和空出的手成功解鎖。

在咬下那塊花生糖之前,江聿梁想起江茗耳提面命過的,做人不能太自私。

於是又小聲問身邊的人。

——花生糖,吃嗎?

數了二十秒,對方沒回答她。

江聿梁有點遺憾,又美滋滋地含住了那塊糖。

後來那鐵門開了。

江茗就把她領走了。

江聿梁忙著低頭看糖紙,跟江茗說這個糖好好吃,以後家裏得多買點。沒來得及回頭看看。

……

江聿梁無奈地低聲笑笑。

“怎麽了?”

邱葉汀遞過來張紙巾,順便問道。

“沒事。”江聿梁接過,莞爾:“太好吃了。”

江茗確實沒說錯。幫人不是為了希求回報,只是把命運賜來的好運勻出去。在未來的某一天,冥冥中它總會有回應。

三個人玩到晚上九點多,看完兩部電影,又一起動手吃了火鍋,周寧才被自家司機接走。

跟邱葉汀一起收拾殘局時,江聿梁想起什麽,擡頭道:“對了邱邱,我們過兩天跟房東說一聲,把房子退了吧。你要開始忙了,繼續住在這邊也不方便,離市區太遠了。我最近也攢了點錢,最近不準備去海島那邊了,我也想換個區住了。”

邱葉汀楞了楞。

餐桌上懸掛的燈下,江聿梁神態很輕松,像是剛剛才想到,因為是容易辦到的小事,隨口就這樣說了出來。

但邱葉汀太了解她了。

這應該是她思來想去後,認真做的決定。

邱葉汀:“好。過幾天吧,剛好月底了。”

江聿梁把碗和鍋一起搬進廚房:“嗯,我們交了幾個月押金來著,能退不少吧?”

邱葉汀手機信息剛好響了,她邊解鎖手機邊回答:“三個月,一萬多,應該是。”

江聿梁說了點什麽,她沒聽清楚。

只顧著看周寧發來連環消息。

——靠邱邱邱邱!!

——江江今天是去見楊期然她爸的!楊期然她們那群人想看笑話!

——沒看成!哈哈哈哈哈!跟江江說的一樣,那個RC的陳什麽去找她了!我看她們快氣死了哈哈哈哈哈!

——邱邱,我今天沒聽清名字,這個金主爸爸叫陳什麽啊?在RC什麽位置啊?別到時候他領導不同意嗚嗚!

邱葉汀看了眼廚房裏快樂放歌刷碗的人。

——老板。

過了整整五分鐘,周寧那邊才重新回了個信息。

—— ……………

江聿梁正洗著碗,忽然被人從後往前環住了腰。

她低頭一看,邱葉汀毛茸茸的腦袋。

“怎麽了?”

邱葉汀沒說話,只是悶聲蹭了蹭她。

江聿梁也沒多問,笑了笑:“傻死了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前陣子太囂張了,精力過剩,江聿梁這幾天都昏昏沈沈,打不太起精神。

在家昏睡了兩天,周一傍晚的時候,她被周寧的信息轟炸起來。

——寶!我爸下周帶我出去見世面!!

——一個商業晚宴,我們的金主也會來!

——我這邊還有個名額!!一起一起!

——[沖沖沖 jpg.]

江聿梁摸出手機,瞇起眼看了個大概。

……晚宴……一起去……

她迅速回了周寧。

——我就不了,你好好學習,未來要繼承家業的。

迷糊朦朧中,江聿梁腦子裏飄起了一個巨大的問號。

金主。

誰啊?

她晚上快十點才起來,刷牙的時候,又認真地看了遍周寧發的信息,回了個。

——?我們什麽時候有金主了?

周寧秒回。

——???

——陳牧洲啊!

——我還沒見過他真容哎。八百萬!能換四套‘璽思’!!

那是一套周寧去年看上但零花不夠的珠寶系列。

江聿梁看到中間那條消息,就被牙膏泡沫嗆了個天昏地暗。

周寧直接撥了個電話過來:“江江,一起去唄,那也沒有固定位置,有入場券就行,還有餐臺區呢,我們就吃完,看一眼金主就走!”

江聿梁漱口,口齒不清道:“要去……你去,我見過了。”

周寧勸不動,只能抱憾道:“好吧。不過他長得怎麽樣?我查新聞都查不到正臉。”

長得……江聿梁迅速回憶了下,沈默了幾秒,挑了挑眉:“你自己去看吧。很獨特。”

周寧:“懂了懂了,我就好好學習去吧。”

掛了電話後,江聿梁看著鏡子裏的人,不由得回想起他來。

皮囊好的人江聿梁見過不少,但好成這樣的,真是不多。

過目難忘的一張臉。

他話很少,一個仿佛在靜默中,醞釀著無聲風暴的人。

明明是個年輕人,卻好像裝了個古老的靈魂。

不可避免地,江聿梁想起一些轉瞬即逝的畫面。

時至今日,她仍然不知道那天雨中的少年經歷了什麽,但是江聿梁失去過以後,倒可以理解一二了。

為什麽可以短暫忘卻身上的痛苦。為什麽聽不見一切外界的聲音。

江聿梁捧了冰涼的水澆在面上,過了會兒,幹脆徹底俯下身去,在洗手池裏蓄滿了水,任水完全沒過感官。

這個名字就像開關。

莫名地撬開了什麽。

開始對一個人有探究欲望了。

這樣不好。

隔周周三。

邱葉汀剛踏進家門,就撞上要出門的江聿梁。

江聿梁穿了條裙子,緞面的黑色禮服裙,很低調的款式顏色。

但架不住穿的人身材不夠低調。

江聿梁是天生修長的衣架子,腿長肩平,鎖骨斜飛入肩。

邱葉汀眉頭微擡,滿意地從上到下打量:“去哪啊?會穿裙子了?”

江聿梁扶著墻提鞋:“就寧寧跟我們說的那個,我去看看。”

邱葉汀想了想:“對,達英有可能去,你說不定能撞見黃友興對吧?”

江聿梁含糊帶過,臨關門前,忽然又探出頭來:“不是……因為我們的金主。”

“前兩天資金不是到帳了嗎,於情於理,都要有個人去道個謝。”

“……吧。”

江聿梁也遲疑了。

邱葉汀忍住笑意,小雞叨米式點頭:“嗯嗯嗯,快去吧。”

如果都是十幾歲,她跟周寧大概會被江聿梁唬過去。

但好歹都在這覆雜圈子裏打過滾,連思維一根筋的周寧都看出來了,私底下悄悄跟邱葉汀說,江江肯定認識那陳總吧?

邱葉汀對自己的項目還是有數的,前幾天去聯系R.C的時候,那位特助彬彬有禮,完全沒有浪費時間,飛快走完了流程批了款。

這位陳總的過往事跡隨便拉出來看就知道了,這人絕不是專業做慈善的。

會做慈善的唯一原因——

就是他想這麽做。

江聿梁對這種場合還算熟悉,打眼一看,就知道今晚的商宴規格很高,而且私密性也極高,如果沒有服務員帶路,從二樓上去後壓根連路都找不到。

這酒店在新城西區,是前年萬黎酒店集團旗下新開的高奢線,在建造階段就會跟周圍景色呼應,以幽靜雅致取勝。

今天從二樓到五樓,都被宴會主辦方包下來了,據說客房也早早訂下三分之二,如果有需要,登記時知會一聲,晚上就能直接入住。

江聿梁確定了主會廳位置後,就繞到了外面的長廊。裏面人慢慢多起來了,都是些非常陌生的面孔。衣香鬢影,觥籌交錯,這樣的場景她並不陌生,但以前跟在父母後面,都會想要逃開,何況現在。

她剛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就被毒蚊子咬了幾個包。

江聿梁仔細思考,她到底為什麽要主動過來受罪,思考到一半,就隱約聽見了周寧叫她的聲音。

江聿梁轉頭,看見周寧隔著一道玻璃,朝她揮手。

“江江!江江你在這?!”

“等我一下!”

雖然分貝小,但是周寧口型做的非常清楚。

江聿梁點頭:“你慢慢來啊,別跑那麽快!”

周寧穿著八厘米高跟鞋健步如飛,從室內很快繞了出來,因為跑太快了,最後幾步一個趔趄,撲到了她身上。

“江江你知道我看到誰了嗎?”

“常曦!!”

“就是《行韻》那個女主啊!我超喜歡她的——”

周寧剛才繃了半天,此刻已經完全放飛精致五官:“我靠,太漂亮了!她從我身邊走過去,好香啊嗚嗚!好像問她用的什麽香水!”

江聿梁被她表情逗笑了,伸手幫周寧順氣:“行了,你等結束了去要個簽名試試?不過八成不會幫你簽的,你能看的時候,就多看幾眼。”

周寧狂點頭:“嗯嗯!我知道的!而且……”

她像特|務接頭似的,小心觀察了下,見四周無人,才小聲咬牙道:“剛剛有人還傳她謠,說她跟著華際老板來的,blabla,我呸!我們常常要是有金主,還用當那麽多年女配嗎!”

江聿梁眉頭微皺:“華際,老板?”

聽著怎麽有點耳熟。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出了省略號。

“草。”周寧一把捂住了嘴,免得驚叫掉出來:“這是我們的……那個金主嗎?”

江聿梁嗯了聲:“應該吧。”

周寧糾結了幾秒,小聲道:“那真是對不住金主爸爸了,我覺得沒有人能配得上常曦。”

江聿梁失笑,剛想說什麽,就看見玻璃幕墻後,周父在找人。

“寧寧,叔叔是不是在找你?你趕快去吧。”

周寧迅速看了眼,抓住江聿梁手腕:“我們一起了,走。”

江聿梁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她拽進去了。

在主廳外的走廊上,已經三三兩兩地聚了些人。

跟著周寧和周父,江聿梁也跟著被動輸入了些人名。

知道了那位是普惠資本的副總,這位是泰誠集團的董事,周父跟他們交談甚歡,順便也把周寧介紹出來。

介紹起江聿梁,總歸會有些卡殼。

幹脆就略過了。

除了周寧不高興,江聿梁倒是都松口氣,乖乖跟在後面當一個背景板。

跟新城鄭家碰面時,對方的公子哥跟周寧握完手,眉頭微挑,朝江聿梁也伸出了手:“江小姐。”

周父一楞,側目看了眼她。

江聿梁很快反應過來,跟對方輕握了握手:“嗯——你好。”

這位看著實在眼生,是有點輕挑的好看,發型很獨特,留得稍微有點長,都快變成狼尾了,但跟他的氣質倒是相得益彰。

對方自我介紹。

“我叫鄭與。”

江聿梁客氣微笑:“久聞大名。”

沒見過這張臉,但鄭與這個名字,她在哪裏聽過。

旁邊鄭與父親倒是稀奇地笑了:“這位江小姐,可以請教一下嗎?在哪裏聽說過我這不成器的逆子啊?”

周圍幾雙眼睛齊齊望過來,江聿梁不慌不忙道:“我是之前跟朋友小聚時聽說的。上江閣的選址、菜色都是同類餐廳中的上品,鄭先生應該出了大力吧?”

之前跟吳頃明拿資料那天,去了趟上江閣,就偶然聽到了這個名字。

她猜測鄭與跟上江閣有關系,但在其中到底占比如何,江聿梁不能確定,只能模糊不清地蓋過。

鄭父哈哈大笑,看著是真開心,拍了兩下鄭與的肩:“好你小子!跟著你洲哥好好學吧!”

鄭與饒有趣味地望著江聿梁,剛要開口說什麽,人群中出現了一小陣動靜。

竊竊私語聲四起。

“他真來了?”

“我都看見了,還問還問!”

“嘖,陳總不是被人哄來的吧?他不知道今天誰……”

“小點聲!你拿個喇叭播算了!”

話照說著,人真到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自動騰開了一條道。

今天這商宴本來就是為了宗奕接風而設置的。

都傳陳牧洲會來,但誰也沒想到他真的來。

陳家和宗家,這麽些年來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各占一方天,但在一些大項目上,偶爾會撞到一起,底下的人也有過劍拔弩張的時候。但更高層面的沖突始終沒出現,這五年來,宗家更是把部分產業重心轉移到了海外,這幾年雙方應該都沒怎麽碰過頭了。

但最近形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有一股風言風語出現,說兩邊已經因為一些小事,起了幾次摩擦了。

就看最後誰會先踏出這一步,正式站到對立面,到時候圈內的動蕩也不會小。

會場的燈光是淡金色的。

照耀的一切都像是鍍了層光,除了陳牧洲。

他今天穿了身純黑西裝,剪裁面料都是上乘,連襯衫也是黑色。

吸收了光源,但不會反射出任何一絲光線。

靠近了看,卻容易令人眼目暈眩。

因為近美近魔。

陳牧洲就是那樣的存在。

他太適合黑色了。

江聿梁也是頭一次,看到他只在身上穿一種顏色,濃到極致的墨色。

最容易襯托人。

投註到他身上的目光視線太多,陳牧洲視若無睹,徑直往會場裏走去。

江聿梁站的位置也是巧,兩邊人群分開一條路後,她就在靠前的地方,他從她身邊經過,掀起的細小風流鉆進她感官。

熟悉的松木與麝香。

陳牧洲連眼風都沒有多掃一秒。

他們交錯的瞬間,就像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江聿梁也沒有追著他背影看。

她在發呆。

剛剛跟著周寧父親到處混的時候,她聽見了一些陳牧洲的事。

有不同的人在談論他,信息斷斷續續。

江聿梁拼湊了下,其中讓她記憶最深刻的,也覺得最假的一條是——

他早年去海外要壞賬,一筆絕對要不回來的錢,陳牧洲待了沒多久就回來了,但是也整一個月沒出門,據說受傷不輕。

因為一個人只身深入了最混亂的街區,把三個主要負責人從三個地方撈出來,那個城市以犯罪率高著稱,期間經歷可以想見。

江聿梁下意識想,好假,這都什麽年代了,怎麽可能呢。

就算需要有人做這件事,那也絕對不可能是他本人去。

誰會把自己的繼承人放出去當打手?

陳家這種體量的存在,壓根不可能這樣做。

可在幾秒之前,陳牧洲神色輕淡地從她面前經過時,她突然覺得有一定可信度。

在公共場合的五光十色中,他身上的冷意與平靜,將一些隱藏的東西徹底地顯露了出來。

那是只有直面過命運殺機的人,才會呈現出的質感。

江聿梁發呆時在想。

這個人穿過的不幸之海,要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見底。

--

晚上八點半。

宗奕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著窗外一閃而逝的夜景,夏日的新城別有一番風情,是跟秋冬截然不同的氣質。

副駕駛上的隨身助理轉過身來,突然跟他報告了一件事。

“陳家的孩子?”

宗奕開懷地笑起來:“來就來了,熱鬧點兒,不是挺好的嗎?我也太久沒有見這些老朋友了。那老陳來了沒啊?”

助理仔細查看了下屏幕:“沒有。只有陳牧洲。”

“噢對了,還有一個人——”

助理把現場的畫面放大,仔細辨認了一番,確定道:“之前我跟您說過的,梁家那個離家出走的女兒,她今天也在的。”

之前回國的飛機上,有屬下已經跟宗奕報告過了。

但這算不上什麽大事,梁家在榕城那個規模的城市裏,或許能數得上號,但放到新城來看,只是眾多成功商人中的一個罷了。

但宗奕卻沒有馬上答話。

助理無意間擡眸看了眼,心下一驚。

宗奕臉上的笑意無聲地消失了,在黑夜中,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是他漏了什麽細節嗎……

助理心驚肉跳地反覆查看,最後小心翼翼道:“您覺得,有什麽問題嗎?”

“之前……小左跟我說,”宗奕把膝上的文件合上,眼睛彎了彎:“他找人要去辦這件事,我沒來得及阻止,就讓他那麽幹了。給年輕小孩兒一個教訓,也未嘗不可。但後來,結果是什麽,怎麽沒人來跟我說一聲啊?”

助理想起來這件事了,忙道:“是這樣的,小左他確實辦了,事也成了……成了一半。兩邊都進了趟警局,都受了點傷。”

宗奕問:“幾個人去的?”

助理低頭,冷汗直冒地翻著資料:“是……四個人一起。”

宗奕:“梁聿那邊呢?”

助理:“加她跟朋友一起,是兩個人。”

宗奕笑了一聲,聽上去似乎正常的笑意,在狹小的車內空間裏一撞,便有莫名陰涼詭異之感。

“四個,對兩個。結果是什麽?都受傷了?”

助理硬著頭皮道:“其實只能算一個,但是梁聿的能力超過他們的準備範圍,所以就出了點意外……”

宗奕笑意深了點:“你倒挺會說話的。”

“把無能解釋的這麽輕描淡寫。”

“宗董,是我無能,實在……”

宗奕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算了,就這樣吧。你以後不要再漏掉任何事了,知道嗎?”

“梁家有個讓我印象深刻的人,所以她的女兒,我也格外掛心。”

宗奕低頭翻了翻手機,隨口這麽說了一句,開始回起信息。

這一頁應該就算揭過了吧。

幸好快到宴會地點了。

助理松了口氣。

如果這時,他回頭看一眼,會發現後座的車窗玻璃上,映出的手機屏幕倒影,並不是信息界面。

而是相冊。

宗奕停在一張相片上,點開,放大。

這是一張很清晰的女人的圖片。記錄了她人生的某一刻,她緊閉著眼睛,平躺在海島的地上,衣服早已浸透,姣好的面容上呈現出靜謐的神色。

如果不是臉色,看著就像還活著一樣。

宗奕久久地盯著這張照片,半晌,嘴角勾出一個微笑。

果然,人還是這時候最好看。

下車的時候,宗奕讓助理在車上等他。

走上臺階時,他發了條語音消息。

“你安排一下,現在這個助理,我不想在新城再看見他。”

被周寧科普過後,江聿梁才知道,今晚這些人對陳牧洲來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

原來真正的主角另有其人。

但已經八點半了,對方還沒到。

江聿梁摸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看了眼遠處,被層層疊疊包圍的男人。

她覺得這裏簡直就像縮小的宇宙萬花筒。

那邊就是主要行星的軌道,她這邊就是四散的碎片。

“我要收回剛才那句話。”

周寧也望著陳牧洲那邊,喃喃道。

江聿梁有些心不在焉道:“什麽?”

周寧:“他的話,還是配得上常常的。”

周寧搖頭:“怎麽會有人長成這樣……哦對了!我那天在醫院看到的應該就是他,那時候還沒看這麽清楚,以為是哪個明星在那邊拍戲呢!”

江聿梁點頭:“是吧,我也覺得。”

其實她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本來來的目的,就跟她和邱邱說的一樣,只是來跟陳牧洲道個謝。

他們之間的種種因緣際會,江聿梁知道他不記得。

她也不打算告訴陳牧洲。

只是對江聿梁來說,親自道謝還是很重要的。

她是在回頭看一段時光。

不單單是陳牧洲一個人而已。

道謝也算畫上一個句號,大家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

到時候,邱邱那邊努力工作,她幫著邱邱一起,努力不浪費這筆投資,也算是對他最好的回報了。

江聿梁想做的事,就會努力排除萬難做成。

她看上去在跟周寧搭話,但也一直盯著陳牧洲的那邊的動靜。

終於從重重人影的包圍圈中,看到了陳牧洲從側門暫時離開的背影。

江聿梁把手上剛拿的小蛋糕迅速塞給周寧:“寶吃了它!我去個洗手間先!”

她迅速閃人,跟一條魚似的,很快就沒了蹤影。

周寧:“哎——”

她伸了伸手,但沒叫住江聿梁。

江江另一只手上還攥著糖啊!怎麽不一起給了呢!

江聿梁的記性還算好,她知道從側門出去,陳牧洲會走到哪一邊,便抄了近路去堵他。

看到他倚在墻邊的背影時,心裏甚至還有一絲慶幸。

剛好。這時候沒什麽人,不用做什麽心理建設了,說完謝謝就可以跑路回家了!

“陳牧洲——”

江聿梁在幾步之外,叫他名字尾音還沒落呢,男人已經先一步回了頭。

……

靠啊。

陳牧洲為什麽這麽高。

他大概有一米八八還多,剛好擋住了身前的另一個人。

江聿梁對上對方的目光,禮貌又不失尷尬地微微一笑:“你好。”

這不就是周寧嘮叨了一晚上的大美女——

常曦明顯楞了一下,但也很快勾唇,笑得眼眸微彎:“你好。”

周寧沒說錯。

確實,很美。

江聿梁不掩目光中的驚嘆。

這種大氣優雅類型的,放在爭奇鬥艷的娛樂圈,也是很出挑的存在。

江聿梁的眼神在陳牧洲和她之間轉了兩個來回,有好奇也有些微的探究。

如果說他們兩個在一起,那是非常正常的。

但她現在這樣,是不是就屬於沒眼色的打攪了人家短暫的會面?

可她要說的話實在很短,只有十幾秒啊。

要不還是先說了算了。

江聿梁直接看向陳牧洲:“那個,陳……”

她忽然想起陳牧洲上次的囑咐,把話到嘴邊的‘總’咽了回去:“陳先生,您有沒有時間,我想借步,就一分鐘就好——”

陳牧洲目光沈沈地看向她:“現在?”

他的語氣是明顯的反問。

江聿梁聽得清楚,肯定是覺得她太沒眼色了,她品到了那種震驚和無語。

她的良心受到了一定譴責,說話時都有點心虛:“是,就,現在,一會兒兒……可以嗎?一分鐘。”

她真的,心裏已經在喊救命了。

如果早早看見常曦,她絕對掉頭就走。

但現在完全屬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陳牧洲回答得也很幹脆:“現在不行。”

“你——”

江聿梁如釋重負:“好的那我就先走了,那有空再說吧,你們好好聊。常小姐抱歉啊!”

她轉身之前,才註意到手心裏攥了三顆糖。

江聿梁攤開掌心看了看,不用擡頭也感覺到了兩個人的視線。

江聿梁:“呃……我比較,比較喜歡這種玉米糖,”她笑得很燦爛,但是笑容已經有微妙的垮掉前兆:“那,你們一人一個?”

她摸出兩顆,試探性地伸出手遞出去。

江聿梁終於知道了,網絡所有流行用語都不是空穴來風。

什麽叫試探的手,微微顫抖。

常曦的反應跟她想象中一樣,錯愕,緊接著擺手:“不用了,你留著吃,謝謝——”

誰會在這種宴會上用心挑吃的啊還攥在手裏!

江聿梁真是一頭厥過去的心都有了。

她剛要收回去,其中一顆卻被抽走。

陳牧洲拿走的。

這下換成江聿梁和常曦一起錯愕。

常曦明顯楞住了,她略有些失神地看著陳牧洲。

江聿梁眼神下意識跟著他手走。

陳牧洲長了一雙很漂亮的手。

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她看見他右手內側,指腹上有薄薄一層繭。

這樣的手,拿著一顆糖,繼而攥在了手心。

陳牧洲:“好。謝謝。”

他的聲音有些冷淡,一瞬間把出神的江聿梁拽回了現實。

她沖他們頷首示意,很快轉身走人。

常曦看了眼陳牧洲,目光也跟著一起放到江聿梁身上。

這個女人明顯是不太在乎穿著的類型,看樣子連裙子都很久沒穿了,大步流星地走路時,裙擺開叉處若隱若現地顯出長腿來。

她套了件簡潔的黑色禮服裙,穿著同色系的平底鞋,沒有佩戴任何貴重的珠寶。

“牧洲,”常曦猶豫了幾秒,還是開了口:“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判斷,心儀的類型,但我還是,作為老友,想提醒你一下……我剛剛跟她和她朋友站得很近。她說話的時候挺心不在焉的,一直在看你那邊。應該是你剛出來,她就跟上來了。”

陳牧洲沒說話,常曦又試探地叫了他一聲。

他才回頭,隨意看了常曦一眼:“嗯。我知道。”

常曦根本沒把握,陳牧洲到底聽不聽得進去。

他這樣的人,每天變著法想得到青睞的人,多得要命,男的女的都有。

但常曦知道,他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

可現在,她又不確定了。

陳牧洲示意了下拐角處:“在這說不方便,你剛才要說什麽,去那邊的會議室說吧。”

常曦:“好。”

走到快到會議室的時候,陳牧洲突然停下了腳步。

常曦走出兩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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